朱家郎君一早就锦衣华服,看起来格外洋洋得意,此时正同其余几位郎君一起在接待来客。尽管语气谦虚客气,可面上的自矜得意却是丝毫不少。
他看着赵汾等人后瞬间眼前一亮,随后缓步走到几人面前,热情招呼:“赵兄竟然大驾光临,倒真是让我这蓬荜生辉啊。”
赵汾勉强笑了笑,朱家郎君上下打量他一下,笑着道:“赵兄看着……脸色不太好啊,可是落榜之后心情不愉?赵兄这般骨气铮铮,又还年轻,再考个十回八回,总会有得中的一日,可莫要气馁啊!”
一旁的几人紧紧握着拳头,敢怒不敢言。
他们这些出身贫寒的学子都被那些世家大族招揽过,只不过那些世家的态度太过高高在上,对他们的态度甚至比不上一条得主子喜欢的狗。他们都是读书人,也都还年轻,本就有一番傲骨在,又岂会轻易妥协?
这朱家郎君便是看中了赵汾的才能,屡次招揽,却屡次被拒,主家郎君也气恼不已,明面不说,但每次见面总是要给人难堪。
一行人已经后悔来了此处,可人既来了,朱家就不可能轻易放人,笑盈盈地把人迎到宴席上,看着他们坐定才算罢休。
赵汾一直低头隐忍,可偏偏朱家郎君不依不饶。
自是宴会,便少不了酒水,朱家郎君本就得意,用了酒之后更是骄傲自满,垂眸看向自顾自用着膳食不言不语,没有丝毫存在感的赵汾,又开始了刁难。
酒过三巡,本就容易上头,更遑论是朱家郎君这种不知收敛的性子。
“赵汾啊赵汾!我还当你多有骨气,可到现在不还是得来求我?我告诉你,你在我眼里,就是一条狗!”
“不服气?嗝,你不服气又能怎么样?我若是不松口,你这辈子都别想考上贡士!”
“你、你是不是觉得我课业比不上你?那又怎么样呢?我照样能考上贡士,甚至我愿意,我还可以考上进士,考上榜眼,探花,状元!”
“你呢?你算个什么?你就算个屁——啊!”
“赵汾,赵汾你疯了?你敢打我?”
场景在赵汾冲上去一拳打到朱家郎君脸上的时候就乱了套,一时之间拉架的叫侍卫的甚至看好戏的闹成一团,原本精致高雅的宴会也是一片狼藉。
“快快快拦住他!别他动手!”
“赵汾你不要命了不成,你不用命你还得想想你一家老小的命呢——啊!”
·
晚风轻拂,精致的庄园大门猛地打开,几个被打得半死的人被毫不留情地丢了出来,朱家郎君被人搀着走了出来,看向赵汾的目光满是阴毒:
“你该庆幸这不是江南,否则爷还能留你一条狗命?!”
“你就好好享受这余下的日子吧!等回了江南,爷再跟你好好算账!”
朱家郎君狠狠啐了他一口,赵汾偏过头,浑身上下狼狈至极,没有一处好的地方。只看着他的目光如鬼魅般幽深,像是嗜血猛兽,凶狠至极,咬上人去就要狠狠撕下一块肉来,竟还将朱家郎君吓得往后退了两步!
“狗东西!”
门“砰”的一声关上,几人互相搀扶着,看向漆黑的外面,一时竟不知该往何处去。
打人是一时冲动,可清醒过来后,打人之后的后果,却是他们承担不起的。
“赵兄……”一人讷讷开口,他们又该如何?
赵汾折了一条腿,胸前背后全是伤痕,此时说话间还吐着血,声音低哑,含糊不清:“走。”
·
翌日清晨,大朝会。
不日过后便是殿试,三年一度的科举,陛下极为重视,特在朝会上问起那些学子状况。
此言一出,朝堂静了静,片刻后,礼部尚书出列,谈笑自然:
“回陛下的话,此次会试所取贡士水准较之往届要高上许多,想来是陛下圣明,天佑我大晏,才会有如此多的杰出才子。”
“哦?”皇帝轻轻笑了笑,心情似是不错。
另一些臣子也是连忙上前拍着马匹:
“这一届学子状态极佳,微臣提前祝陛下得获如此多的良才!”
“殿试将近,那些学子即将窥见圣颜,紧张,想来也是在所难免。”
“陛下……”
丞相位列文官之首,闻言瞥了瞥后方,并未多言。
皇帝心情颇为愉悦,朗声大笑道:“众位卿家也费心了。”
众臣又是一阵恭维,礼部尚书也是悄然松了一口气,不着痕迹地擦了擦额上的汗。
朝上并无其他要事,刘大伴正要宣布退朝,却见外面忽有一小太监跑了进来,跪地禀报道:“陛下,太子殿下求见。”
“太子?”皇帝挑了挑眉,饶有兴趣。因着太子身子不好,所以像是这种朝会也是鲜少参加。如今竟主动求见,倒是让众臣颇为惊讶。
礼部尚书在宽大袖袍下的手紧了紧,心中蓦地有种不祥的预感。
皇帝向来纵容太子,闻言只道:“宣。”
太子一袭玄色蟒袍,缓步走来:“方才听父皇笑得开怀,不知所谓何事?”
皇帝面上带笑:“这届科举取士,皆是人才。殿试之前,学子们状态也是极好,朕高兴。”
“哦?”太子环视四周,桃花眼中似含冰雾:“诸位大人,方才是这般说的?”
礼部尚书喉结咽了咽,心中狂跳,却又安慰自己不会有事的,事情刚一发生他就压了下来,太子不会知道的——
他笑道:“回殿下,正是如此。”
宋晏储语气悠悠:
“那敢问诸位大人,今日清晨,众多学子击鼓鸣冤,又大哭文庙,所为的,是什么呀?”
第89章 宋晏储:“你可有字?”……
今日凌晨,礼部尚书尚在睡梦中,就听下人来报说有几个浑身伤痕狼狈不堪的学子去敲礼部大门,问他所谓何事,乃是为了科举一事而来,言明科举不公,有学子舞弊。
礼部尚书登时一个机灵,急忙穿好衣物就去处理,那些学子也不知是招惹了什么人,浑身上下没一处好的地方,甚至最严重的还在不住的吐着血。
为首的学子自言来自江南,想请尚书大人做主,礼部尚书听着却只觉浑身冰冷,眼瞧着即将天色大亮,朝会就要开始,他生怕这个消息扩散传到宫中,连忙敷衍地安慰一番,背地里却是在人离开之后就派人把他们全抓了起来,押在大牢,令人好生看管,急急忙忙进了宫。
他以为这不过是几个学子自己的行为,但现在看来、现在看来……
学子聚众大哭文庙?
礼部尚书眼前一黑,险些要昏厥过去,他面色苍白额上浸着冷汗,艰涩开口:“微臣不知……殿下何意。”
“是吗?”宋晏储神色平静:“原来那几位前去告状却被人关进大牢里的学子,竟不是尚书大人吩咐的吗?”
关进大牢?
朝堂上下一时哗然,周围的官员几相对视,皆是有些愕然。
礼部尚书消息得到的及时,手下的人处理得也是极为快,其余朝臣对这件事尚且不情。此时你一言我一句,看向礼部尚书的目光也都带着几分异样。
太子一言落下皇帝面色本就难看,又听她说那些学子被人关进大牢,一双龙目瞬间就沉了下来。
“到底怎么回事?!”
礼部尚书张了张嘴,脑子飞快转动,意欲解释,皇帝冷眼看他:“你闭嘴。”他转看向宋晏储:“太子你说。”
宋晏储躬了躬身,瞥了眼礼部尚书那越发苍白的面色,讲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那群江南来的学子想来也是抱着玉石俱焚的态度,就算自己不好过,也要给那些所谓的世家身上添上一把火。
宋晏储本就是想利用他们把事情闹大,却也没想过他们竟然能做到这个地步。先是派人去试探礼部的态度,在未能得到满意的结果之后便在县衙和大理寺前击鼓鸣冤,誓要将此事闹大;同时聚集了一批同样有学问却不幸落榜的学子大哭文庙。文庙内本就有皇家守卫把守,那些人又都是这届科举考生,事情闹的这般大,又岂能不传入有心之人的耳中?
背后之人就算再怎么手眼通天,也不可能面面俱到。
皇帝听完大手死死地握在龙椅上,面容阴沉,似是幽深的平静下,狂风骤雨正在卷积,下一刻就要汹涌而出。
大殿内一时寂静,没人敢在这个时候触皇帝的霉头。
“纪栾甫!你好大的胆子!”
礼部尚书瞬间扑通一声,以头抢地。
皇帝大怒,袖袍一挥,御案上的物什顿时哗啦啦地砸在地上,甚至有的崩的远,直直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宋晏储离得近,也险些遭殃,她皱了皱眉,动作自然地往一旁动了动,袖手旁观。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那些告状却被关押进大牢的学子只是一方面,更令人心惊的是这件事背后所蕴藏的——
舞弊。
那些学子既敢成群告状,定然是有所依仗,在这种情况下,身为礼部尚书的纪栾甫非但没有查探真相的念头,甚至把人关进大牢意欲杀人灭口——
皇帝如何不怒?
科举舞弊,是历来历朝牵连最广的祸事之一,更别说这件事还跟皇帝的心腹臣子联系了起来。
不顾纪栾甫的苦苦哀求,皇帝直接将人打进天牢。若非太子淡淡提醒需细查科举舞弊案背后盘根交错的势力,恐怕纪栾甫此时已经没了项上人头。
皇帝怒火未平,又令人将会试所取的二百余人全部抓起来,令人细细审问;又着大理寺卿主审此案,刑部从旁辅助。
大殿之内一时人心惶惶。
皇帝怒而退朝,召太子及其余心腹重臣商议此事。其余的臣子面面相觑,想起礼部尚书,又想起科举舞弊这件大事,一时沉重笼在心头。
礼部尚书倒还不算什么,只他一人的话,又哪来的能量胆敢做出科举舞弊之事?
众人心中叹息。
京城的天,怕是又要变了。
总感觉太子殿下自江南回来之后,京城就没有过什么消停的时候。
难啊。
皇帝亲自下令,大理寺携刑部自是严查细审,一时之间京城之内人人自危。不过是短短几日的功夫,先是礼部尚书,随后礼部其他叫得上名、叫不上号的官员也是该贬得贬、该杀的杀。
众臣还未松一口气,却不想这还不算完,大理寺的手又伸到其他地方去!仔细观察,此事涉及到的,竟不仅仅只是礼部,其余几部,竟或多或少都有官员牵扯其中!
大理寺得了圣上旨意要彻查,那自然是要查个彻底。此事因学子而起,那为首的那些江南学子自是也逃不过。先是京城各部门,再是江南地区的学子,随后大理寺少卿亲往江南。隔着重重山水,江南那边的情景文武百官看不见,但近些日子光是查出来牵涉其中的官员就足以令京城震惊。
也因此,对这幕后主使更是好奇。
眼见着继续查就要查到皇家头上,大理寺卿也有些犹疑,毕竟事关皇家名誉,万一做的不好,让陛下不满,只怕他们的项上人头也难保。
严尚近来又在江南,大理寺卿虽说心中忐忑,可还是小心翼翼地请示了一下皇帝,得到的是皇帝冷冷的回复:
“朕说彻查,大理寺现在是连这些事都办不好了吗?可要去幽州同纪栾甫作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