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开始放慢脚步。
这期间白隐砚也曾被宫中御厨中伤,司膳司几个主厨贿赂宫人,趁换班之际偷出些许菜肴,研出食谱,试图向夏邑年进言不可多食。
但话未递到御前,符柏楠一个翻手,凉钰迁再一个翻手,宫里十几人洗过一波,再无人敢多舌生事。
白隐砚深知自己心软伪善,看在眼里,只沉默,不多言。
六月底夏雪会,会后小聚时,符柏楠与攀附过来的官员打成一片,雪茶多饮了几杯,随兴致泄出了心中愿循古制立长不立幼,边角一句,剩下便自不必多言。
七月中,夏邑年顽疾沉疴,神志还算清醒,但已几乎无法下床。
天猛烈地热起来。
这日白隐砚备好了夏日的凉点,欲偷闲出宫回白记看看,她前日同符柏楠商量过此事,二人定好他东厂的事一毕,便来接她。
八抬一顶,纵使轿底暗格下埋了冰,仍是闷热难当。
符柏楠总爱在轿中黏她缠她,白隐砚推不动他,只得把帘子掀了起来,符柏楠掌风一扫,又合上了。
白隐砚看他。
“翳书。”
“……”
“太热了。”
符柏楠懒懒伸手,把雪茶递与她。
“热就饮冰。”
白隐砚无奈地接过来饮了一口,搁下摸了摸枕在她腿上的符柏楠,“你自去坐好,快去。”
符柏楠话都不答,只朝里翻了个个儿,暗纹乌衣簌簌摩擦。
他揽着白隐砚后腰把脸埋在她小腹,夏纱薄,他呼吸潮凉,一进一出,满腔落进衣料里。
白隐砚后背一阵激冷,恍惚觉得身上盘了条待蜕皮的夏蛇。
她正欲垂首再劝,大轿忽而一震停下,符柏楠缓缓起身道:“怎么了?”
许世修在帘外低报:“主父,有人拦轿。”
符柏楠讥笑一声:“这倒是新鲜事儿。”
他掀帘一望,轿子停在巷口,只通单轿的暗长巷飘带一根,两丈远处系着两个跪地的人。符柏楠眯了眯眼,辨认出其中一人身着六品京官官服。
他理理衣袍,拢着袖弯腰而出,踱过去讥道:“这是哪位大人啊,这么大阵仗。”
他头都懒得低,只垂眼俯视,待那人抬头,符柏楠认出来了。
“哟~林大人。”他微弯下腰,一根手指挑起林尧的下巴,左右看了看,“怎么,胡子刮啦?”他刻意夸张道:“刮得这么干净,咱家险些不认得了。”
林尧躬着腰仰着头,赔笑道:“是是,刮干净了。”
符柏楠放手直起身子,动动指尖示意他起来,随口道:“不蓄须嫌天儿热啊?”
“哎,您这是哪儿的话。”林尧点头哈腰地凑过去,“这话说得好,老爹您都未蓄须,儿子我岂敢留胡子啊。”
“……”
“噗。”
不远处一声极小的嗤笑传来,符柏楠顺着声音望过去,正见白隐砚倚着轿窗,虚掩额,无声笑得双肩颤抖。
他看了几秒,抿了抿嘴角,终于正眼打量了几眼林尧。
四十冒顶,方脸矮个儿,纱帽扣在头上跟扣了口锅似的。
符柏楠慢条斯理道:“罢了吧,本督可没有林大人这般年纪的儿子,怕折寿。”他偏偏头,“林大人如何得知,本督今日路过此地?”
林尧小心道:“是……是王将军指点儿子的。”
“……”
符柏楠眯了下眼,半晌道:“什么事儿啊。”
林尧连忙将地上另一人拉起来,推过符柏楠面前。
“这是小女。清莲,快叫人。”
小姑娘垂着头,水眸樱唇,娇滴滴唤了一声督公。
符柏楠第一瞬下意识转头望向轿子,可轿帘已落。他抿起薄唇,又拢住袖子,后退半步眯起眼,“林大人欲羞辱本督?”
林尧觍着脸笑道:“岂敢岂敢!只是小女素来仰慕干爹您,儿子只想促成一门美事,亲上加亲……。”
符柏楠讽道:“是么,若是本督真收下了,那日后是该你管本督叫爹,还是该本督管你叫爹啊?”
不等林尧接话,他又道:“林大人,这云鬓娇娘虽好,却还是比不得那黄白之物啊。本督不巧,承不得这般盛情。”
他刻意展开宽袖,露出腰带紧束,平坦坦空无一物的小腹,惯常讥笑一声道:“林大人若真想尽孝心,我看这儿女亲家就可免了,不若在政事上多上上心,周折些,也好在秋实节报贡时拿得出手。”
谁都知道要进宫的东西必先过他的手,这话近乎赤/裸裸,就差直接伸手进林尧裤兜里掏银子了。
林尧连连称是,拉着女儿纳头便拜,可那姑娘却似真有几分情在,下拜时三折上来的眸子含着泪,直盯着符柏楠。
符柏楠眼风都不却,转身正欲拂袖,那姑娘忽而挣脱林尧前抢了一步,拉住他衣袂,半跪着道:“督公!清莲不图名分,清莲什么都不要,情愿为奴为婢,侍候督公!”
符柏楠猛甩开袖子,面色极肃。
“林大人,”他嗓音阴冷:“令嫒有些乏了吧。”
林尧口中称是,忙赶上来将女儿连拖带拽拉到一旁,符柏楠迅速转身回到轿中,开道官一声起,鞭子一甩,轿子又稳稳向前行去。
轿内白隐砚靠坐左侧,揽着壶低头看书,见他回来只微点了点头,符柏楠动作一顿,默默坐回右侧。
一片无声静默。
半晌,符柏楠忍不住轻咳一声。
“阿砚。”
白隐砚抬了下眼。
他有些结巴:“你……你莫在意,那不过是攀权附利的法子,并非……”
“并非甚么。”
白隐砚合上书,面上似笑非笑。
“并非真愿与你为奴为婢?”
“……”
符柏楠听不出她话中真意,吞咽一下,蹙眉道:“这类角色也是稀罕,认亲者众,攀亲者倒并不多,他不过是……我并未……并无……”他目光落在靴尖,言语一时颠三倒四不得章法,最后一声啧舌。
“你若不乐,我即日命人取她性命,断手截舌。”
他听得白隐砚低低地哎了一声。
“督公可是要杀人灭口啊。”
话带三分笑,哪有丝毫怨怪。
符柏楠目光提上去,见白隐砚勾唇望着他,旋即才反应过来被她耍了。他愣一愣,焦躁飒飒凋落了一半,微出了口气,他撑头后倚在轿厢中,摇头自嘲地嗤笑一声。
白隐砚道:“姑娘对你有情啊?”
“……”
符柏楠闭目不答。
白隐砚挑眉笑道:“她有能耐,来我这抢啊。”
符柏楠猛地睁开双眸。
他目光直望着她,心底余下的一半焦灼也凋落土中,纷纷繁繁,静了个踏实。
她总是这般的。
他探身凑过去,想要揽她,白隐砚伸手挡住他。
“热。”
“热便饮冰。”
“……”
白隐砚又被他缠上,无奈道:“怎么绕来绕去又说回去了,翳书,你真的该坐好。”
符柏楠不理会,只抵着她的额她的鬓,缓慢地厮磨。
白隐砚拂拂他后颈的发际,淡淡道:“翳书。”
符柏楠嗯了一声。
“朝堂之事的确没法子,我懂的,可平日里总这样,会招灾的。”
“……”
“翳书,情不犯法,你也不要为了这些犯杀,好么。”
“……”
白隐砚拍拍他的背。
“嗯?”
“……”
符柏楠搂着她,良久低应了一声。
“好。”
☆、第四十五章
宫中岁月短,七月提提神,没头就溜没了。
八月,夏历入秋,夏邑年也步入秋了。她再吃不下什么,只用参汤鹿茸吊着,时睡时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