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了这么多年,回想曾经自己做过的那些事情,有真正能叫你说的上无悔和骄傲的吗?”
“我遇到一个人,他做着我曾期盼却又不敢做的事,我情愿也与他一样做一头这样热血滚滚的野兽,可是对我来说,生存本身就是一件荒诞的存在。”
“人生真的会有下辈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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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瑶……今日就别出去了。”她父亲站在门外那话凝在舌尖上,“真的该去医院了……”
他这两年来每日每日要做的事除了工作恐怕就是苦口婆心的劝她。
梳妆台前,她梳着自己的长发,透过窗户闯进来的阳光,照着她那发丝,像是生命的碎片一缕缕落在地上,就算你着手捡起来那也是无济于事。
“你不要怕,爸爸陪着你,咱们只要听医生的话再好好接受治疗,一定会没事的,你可千万不要听旁人说那些什么不吉利的臭话!那都是胡说八道的,咱们之前不就治的好好的吗,你看你——”
他话还没讲完,门一下被打开,女儿光鲜的模样出现在他眼前。
不咸不淡,陆瑶的表情似乎永远如此,她伸手轻轻拉住父亲宽大的手。
她的很凉很瘦弱,而父亲的很大很厚实很暖和。
“今日我出去逛逛,下午我就回来了。”她说,“介时我就和爸爸一起去医院好好治病。”
“不会再任性了。”
她爸似乎是眼热了,一把搂住她高兴的语无伦次,直说好,给了她不少钱叫她多买些,想买什么便买什么。
她笑了笑看着她父亲鞍前马后的打电话安排医生,下午几点要去哪里接她。
她的父亲,到了暮年,才知道开始守护自己这唯一能够在这世间有所留存延续的东西。
漂亮的衣服还是精致的高跟鞋,名贵的宝宝或是化妆品。
走在这街道上,她漫无目的,她像是一抹影子,这些东西也不是她需要的。
阳光能将她照穿,她只感到自己好像随时都能蒸发飘去,在这短暂的无声时间里,她坐在椅子上给路边的野猫投食。
“你好小姐,很抱歉来打扰你,其实我刚刚为你拍了一张照片……”
远处一个陌生的男人突然到她眼前来将自己的相机给她看。
恬静,美好。
可那不是她。
她笑着对他说,“谢谢。”
那人问她要一个地址想要到时候将这相片洗出来送给她。
陆瑶想了想,好半响她为他写下一个地址,男人向她挥手告别。
她站在远处,瞧了很久,看到一个眼熟人。
“温小姐。”她走到这对璧人面前,先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是温宁身边的这个男人。
陆瑶识得,这人姓宋,名叫宋岭。
温宁是没想到会遇到陆瑶的,说实话她对这个女人的印象早就已经不深了,与她的上一次见面真真是要追溯到许久许久以前,那便是那人被捕的那天。
都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
“你认识的?”大少爷看起来是有些不开心,他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人,也难怪温宁说他是被惯坏的孩子,在这些人面前他的表情几乎毫无遮掩。
“嗯。”温宁上前拉着陆瑶的手,只触到她皮肤一片冰凉,这还不是什么寒冬腊月呢,温宁愣了一下,随后转头对宋岭笑道,“是我朋友,我们好久没见面了。”
“你朋友?”宋岭眉头微蹙,目光在陆瑶身上打量,笑道,“你哪门子朋友,我怎么从未听你提起过。”
温宁方想说话,她身边的陆瑶先开口,“我姓陆,宋先生,我识得你,你放心我与温小姐就说几句。”
“我父亲过会儿会来这接我,兴许你们还会认识,不要担心我是什么坏人。”
她这样说,宋岭上下打量她,脑中搜索着姓陆的那么一号人。
倒是一旁的阿飞先反应过来,在他耳边俯身念出个名儿来宋岭这才记起。
“是志文先生认识的人,之前去您父亲还在的时候见过几面……”
温宁瞧着他抿了抿唇,挥了挥手算是放她走。
“我在这处等你,给你们十五分钟,我从不等人,你们最好快些。”
陆瑶笑着向他道谢,然后带着温宁去了前头。
“别进去了,就在这里吧。”
温宁拦着她不进店里去,就在外头的椅子上坐。
“你不介意吧。”她摸出烟来要点,陆瑶没说话,只是落座在她身边。
“抱歉了让你陪我坐着,进去就点不了烟了。”她呼出一口烟雾道,“最近好久没抽,有些想了……”
“宋岭不让?”陆瑶问她。
温宁不由挑眉,她这倒是直接了没了方才那大家闺秀的模样,宋先生长宋先生短。
“嗯,少爷的心思猜不透。”忽地就叫她不要再抽烟了,说是有辱女子形象。
再想到他说这句话温宁还是觉得好笑,神么叫有辱女子形象,女子又该是何形象?
“你看起来倒也不算烦他。”
“我烦?我怎么敢烦他,我与他是什么关系陆小姐不知道?”
陆瑶笑了笑,“什么关系?我倒觉比那关系还融洽些,搁远瞧你们还挺般配,也不怪别人妒你,温小姐确实是漂亮佳人。”
温宁侧头看着她,心里头也知道她来找她能为什么。
不就是那人吗。
她点了点烟灰,等着她开口。
她们也确实没什么可谈,彼此的时间都有限。
“温小姐应该已经见过他了吧,阿沛出来也有一段时间了。”
温宁点头道,“嗯,确实见过一次,在店里偶尔擦了一眼罢了。”
她瞧着陆瑶笑说,“我与他都没什么关系了,陆小姐瞧着比我小吧?喜欢他便去试试呀,年轻漂亮还不赶紧去做些快乐的事情吗。”
“年轻啊。”陆瑶笑了笑,忽侧头,“能给我一支吗。”
温宁挑眉,有些惊讶但没拒绝,她递给她,微微侧头,两张不同风情的姣好面容微微凑近,火花在她们之间燃起。
温宁抬眸看她,她眼下有些乌青,那双眼睛一点也不够灵动,反倒是有些麻木。
不过是阳光给她镀上了虚假的光辉……
她清瘦,像是民国时那种柔柔的娇小姐,只是烟雾从她那张嘴里飘出时,这张脸刹那就变了味道了。
讲什么女子该是如何如何行为模样,说到底不过是男人脑中期望控制的刻板形象。
“谢沛,为什么出狱了。”她问陆瑶。
陆瑶没及时回答,像是沉浸在这股子麻痹中,直到她呼出下一口烟来,她才讲,“他应当是跟人做了交易吧。”
她猜想也是。
她忆先前见他与那几个男人的模样,不禁觉好笑,这个男人有什么不敢做的?相反的,居然会有人愿意同他交易……
陆瑶看她一眼,见她没讲话,她轻声道,“看来你很了解他,温小姐。”
温宁抿了抿唇,她看向还停在远处的车子,阿飞站在车旁目光似乎在眺望着她们这边。
收回目光,她讲,“……我并不。”
她并不,谁能真正的了解谢沛呢,你看起来好像懂他了,与他站在同一线了,实际上他还将自己心里头的秘密守的死死的。
只是在这个愚昧又糟糕的基层里她又有什么资格去悉数他,她又何尝不是这样。
“你喜欢他什么?”她忽然就想问陆瑶,“他这样一个人有什么可让你喜欢的。”
一个年轻漂亮的少女,不像她,她有钱有家庭,有一切,为什么偏要去喜欢阴沟里的小玩意儿。
她说,“苦涩的滋味。”
不知是在说嘴巴里的烟还是说那个人。
“我不过是希望自己至少,能有一个无悔的追求罢了。”
说实话温宁不懂,于是她问,“那为什么不能是陈警官呢。”
你怎么不去追逐那些灿烂的,更值得追求的人。
陆瑶没说话,她只是静静的摇了摇头。
远处似乎是她的父亲来了,在那处与宋岭讲话。
陆瑶将手里的烟掐灭扔在一边的垃圾箱内。
“你就这样跟着宋先生就可以了吗?”
温宁看着她站在自己面前,少女的裙摆撑起的是黄昏的温柔和落幕。
她其实没什么想法,可她说,“或许吧。”
陆瑶看着她,她垂眸道,“是吗,那便这样吧……”
“温小姐。”
“什么?”
她说,“如果有一天阿沛出了什么事,我还是希望你不要忘了他,至少惦念他一点好,去帮他一把……”
“……陈警官呢?”
“……他?”她眼神晃了一下然后道,“他那样的人应当没什么需要我留给他的吧。”
温宁皱眉,却见她那张脸如纸张单薄,阳光好像也能将她刺穿,她品她话中含义。
她误了她话的意思,她解释,“不,我是说这些话为什么不去找陈……”
这话凝在舌尖,她登时愣住,看着眼前人,忽地像是意识到什么,她心口“噔”的被击了一下,像是一颗石子掷在上头,不疼,却也难以平静。
温宁张了张嘴,好半响她看着陆瑶的笑脸沉声道,“你不要对我说这些。”
这算什么,最后的嘱托吗?她们非亲非故,她承受不来。
“每个人都有一片属于自己的森林,你就没想过谢沛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吗?”
“……什么意思。”
陆瑶笑了笑,“你肯定会明白的。”
“不管你回不回那片森林,他都会一直在那里,总会在那里,等着你。”
话说七分,她转过身,此时这场景,这种感受就像是掐住了黄昏的喉咙,实在令人不好受。
那天她离开时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让她久久难平静。
她说,看看你温小姐,你还是春色摇曳,你还有很多大好时光,你有什么不满?
年轻啊。
年轻。
在痛苦中用力的舒展再蜷缩,束缚或是挣脱。
年轻的生命。
……
“阿瑶,爸爸工作上还有一些事情要忙,我给你请了护工阿姨,有什么事情一定要给爸爸打电话啊……”
“我知道,放心吧。”
“哎好。”她父亲上前来抱住她单薄的身躯,紧紧的,“你可千万要好起来啊,爸爸,爸爸可就你这么一个女儿……”
她笑了笑伸手回抱父亲,拍了拍他宽厚的臂膀,“去吧,去吧。”
父亲走了,房间里变得寂静,隔壁床的女人蜷缩在床上背对着她,这才开始悄悄的哭泣。
她侧头看她一眼,只见她肩膀抽搐,抖个不停。
她接到了陈跃的电话。
“陆瑶?”
“我在呢。”
“我明天休工,一起去吃个饭吧?抱歉上次说要去陪你逛商场,我临时有任务……”
她笑了笑道,“没事啊。”
“怎么会没事,明天吧,明天我一定没事,明天我们一起。”
陆瑶默了默。
“不了,明天我有安排。”
对面的陈跃也有些沉默,他不知她是不是生气还是真有安排,只能再邀请她一遍,“真的吗?你在哪呢,要不我去找你,你吃饭了吗,出来走走吧?”
陆瑶没说话,突然房门打开了,进来一个男人,提着花和水果篮。
那原本躺在床上哭泣的女人立马坐起身,那男人被她这样激烈的动作吓一跳赶紧跑过去。
“你慢点,我这不是来了吗……”
另一头陈跃听到男人的声音愣了一下问她,“你没在家?”
“嗯。”她对陈跃道,“跟我爸在医院,很快就要回去了。”
“怎么又去医院了?我去找你!”
“不用,我回来复查,我爸在这,你别来,我就要走了。”
“……你是不是骗我?”
陆瑶笑了,“骗你做什么?有什么好处?”
陈跃没吭声,好半响他说,“你在哪,还是原来那个吗?我就在门口看看你,看到你我就走。”
她不说,只是无奈道,“明天,明天我们见面可以吗。”
陈跃又是好久没说话,她问他,“你不听我的话了?”
“……你发誓,你不是骗我。”
“我发誓。”
话说到这,他才断了念想,选择信她。
他们明天就会见面。
挂了电话,陆瑶靠在床上,将手机扔到一旁。
隔壁床的那女人哭的不能自已,也不怪她,这病第二次复发,基本上就是治不好了,没几年活头。
陆瑶看着他们,那人似乎是她的丈夫,他一边把花放下,一边安慰她说,“没事,没事,你别怕呀老婆,你就好好,你放好心态,听医生嘅话,接受治疗,一定不会有事的!”
“那得、那得花多少钱啊……”
“哎呦,你怎么还想这些啊,那钱那都不是问题不是告诉你了吗,等你好了啊,我再带你去游泳,看山,看海去!”
那女人还是哭,她男人抱着她说,“唔好喊啦,你别放弃了,我不能没有你啊。”
他俩抱着哭了会儿,她就在一旁看着,不知为何她难共情这一幕,也不觉悲伤。
那女人突然来了劲头,她抹了眼泪说,“我一定能行!”
她说,“我不放弃!一定能战胜病魔!”
那男的抱紧她说,“对,对,没关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为她削苹果,他说,“一笑烦恼跑,二笑怨恨消,叁笑憾事了……”
陆瑶缓缓闭上眼。
过了一会儿他们终于安静了……
不是,不是他们安静了,是她。
耳边又开始“滋滋滋”的响个不停,她感到恶心,呕吐,她猛地站起身冲到卫生间去!
里面传来呕吐声和水流声。
像是灵魂托着厚重的载体,眼前是一片浑浊,有什么卡在她喉咙间,有什么含在她眼睛里,有什么藏在她身体里,要将她,将她击碎!
她削瘦的身子匍匐在地上,蹦成一条直线,像是悲鸣的幼兽脆弱的喘息和抽泣都隐没在空气里。
许久,许久,她才有了气神儿,撑着地面缓缓站起身来,镜中,是她的模样。
好半响她笑了,泪水滚滚落下。
“生存,对有些人来说,本身就是一种反抗,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到底是快乐还是痛苦呢,我早就已经分不清了。”
“或者说,我到底是否真实存在这世界上呢?”
她可能早就死了,死在与谢沛相遇的那个雨夜里,自那之后,她只是自己的影子,日复一日的做着曾经的自己……
第二日。
陈跃等到的是南山医院的报警通知。
好多好多人,站在楼下。
他的大脑再叫嚣着,他的腹部因为用力不停的舒张收缩着,嘴里,泛着的是连绵不断的苦涩,心里痛了,身上也痛了。
她说,明日咱们就见面了。
他发了疯,不要命的跑,汗水似雨水,可在他赶到那处之际,只听得一声枪声,紧接着那道白色身影便如坠落的白鸟一般,径直落下。
‘我做了一个梦。’
‘什么?’
‘梦里我好像跳了楼。’
‘是吗,那我也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接住了你。’
好似有“咻”的一声。
是的,她落了。
不,也不是,是他的心落了。
四分五裂,中间喷薄,流淌出的是玫瑰色……
后来,后来。
他收到了一封信件,里头是一张照片。
少女的裙摆撑起的是黄昏的温柔和落幕。
你瞧啊,你瞧,她笑得那般娇娇模样。
她说,我有病,我就要死了,没得救了,他这样好的人,我有什么能留给他的呢。
感情变成烫手的宝藏,这世间不是每一份爱情都可以变成解药的。
‘你可要好好活着,以后再娶个好姑娘。’
他这一辈子,身躯奉献与国家疆土,可他这颗心是想与她牵着的。
模糊的眼前,他只瞧着那姑娘好像还坐在他对面举起一杯水对他说,‘下辈子,我做个正常人,你我再……’
算了,算了,就连这话也没说完,她的模样就破碎了。
当天夜里。
温宁看着电视里播报的新闻,宋岭站在她身边看她一眼,见其眉目淡漠,他嘲她,“冷血的女人,倘若以后我死了,你是不是也这样?”
她没作声,只是站起身去了阳台点上一支烟。
宋岭隔着远瞧她,抿了抿唇没在上前去烦扰她,她想抽今夜便任由她去吧……
“少女开枪后自高楼坠下,一条年轻的生命就这样离世,她才二十五岁,本是如花似玉的年纪,让人惋惜……”
“阿良,该走了。”
他抬头,拆下手里血渍的手套。
“咔”的一声他将前头的收音机关闭……
在钢筋混着水泥的城市里,每个人,每一个人,都在为了一片净土去拼命。
年轻啊,年轻。
在痛苦中用力的舒展再蜷缩,束缚或是挣脱。
年轻的生命。
ps:陆瑶有病一早就铺垫了,因为长期治疗她的脸色始终都是苍白,她有一颗疯狂躁动的心却无法被单薄的灵魂托起,她对病房里的夫妇无感是因为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继续活着,离开是她自己的选择,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更不是因为谢沛,她对谢沛是一种追求,根本谈不上爱情,她对温宁是产生了一定影响的。
关于陈跃,她想去爱陈跃,却没法爱上陈跃。
人生真的有下辈子吗?不知道。
那么只能愿陈跃以后安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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