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答太虚了,俞适野抬手抚了下人的脖颈,点一点,告诉他:
“这里都僵了。”
“是有点紧张。”事实俱在,温别玉转了口,“不过靠着你就能接受。反正你不会让我出事的吧?”
这一点俞适野当然有自信,他一口截断:“那是当然。不过既然你害怕,我们还是——”
“俞适野。”温别玉打断。
“嗯?”
“你以前可从来不会拒绝挑战。”
温别玉用激将法,他无所谓跳不跳栏杆,但他知道俞适野想要跳。想要就去做,没有必要忍耐压抑委曲求全。
他还是希望,俞适野是那个放肆的俞适野,谁都会爱他的那个俞适野。
“我们还是迎难而上吧。”俞适野心知自己中了招,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害怕本来就该去征服,他抖动缰绳,让墨镜再度绕马场小跑起来,做跨栏前的准备,同时对温别玉说,“紧张的话就靠着我,相信我,我自己出事也不会让你出事的。如果实在紧张,就……”
“我就回头看一眼你。看看你,就安心了。”
俞适野笑了一下。
“绝不辜负。”
骏马重新奔驰,再向栏杆进发。
这一次,俞适野没有放缓速度,他一路纵马,直至跳马栏杆之前,一夹马腹,骏马蓦地扬起双蹄,飞身前跃——
一双巨大的风翼扎在了他们身上,他们轻盈地飞上了天空,脱去世界的重力和束缚,享受着一刹那属于灵魂的自由。
然后,俞适野的声音从温别玉上方传来。
“我们成功了。”
温别玉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们又落了地,马儿还在小跑。他能够感觉到腰上的手臂,跳动栏杆的过程里,俞适野一直分出一只手来保护自己。
“征服恐惧的感觉挺好的,是吧?”
温别玉彻底放松了,他靠在俞适野怀里,仰头望着人。
对方的声音有一点得意,含不少快活,每一个字都像先在阳光里晒了会儿再蹦出来。
可这些,完全比不上俞适野此刻的笑脸,如此的真实和炫目。
他伸手抚了一把光,光里有人在闪闪发亮。
第二十六章
骑马是一个体力活, 当两人玩够了, 从伊香保牧场中出来,再坐上车子的时候,俞适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困了?”身旁的温别玉问。
前方有了专业的代驾, 他们就一同坐在了后车厢。
“有点,昨天没怎么睡好。”俞适野又打了个哈欠, 都忘记昨晚上自己到底睡没睡着了。
“靠着休息下吧,到地点了再叫你。”
俞适野正想答应, 突然看见温别玉从车座口袋里把毯子出来,铺在自己的膝盖上。
这个动作含义太明显了,俞适野赶紧说:“不用了, 这怎么好意思?”
“你总是在不应该客气的时候额外的客气……”温别玉慢悠悠吐槽道, 又补充,“你这么认真的教我骑马,我总要还你点报酬。”
一旦列出等价交换, 俞适野立刻被人说服了。
他找准位置, 躺了上去,后脑勺正枕在温别玉的大腿上,双眼从下向上,看见了温别玉,看见对方伸出手, 摸着自己……脑袋后的小揪揪?
俞适野偏了下脑袋:“干什么?”
“你扎着头发睡觉不会难受吗?”温别玉问。
本来俞适野感觉还好的, 但被温别玉这么一提醒,突然发现脑袋后边确实有点硌着。在他抬起手要解开皮筋的时候, 温别玉先说话了。
“我来吧,方便点。”
他的手指正摸到俞适野的头发,五指灵巧一绕,就绕进了橡皮筋扎着的位置,只要再往下一勾,扎起来的头发散开。在真正替俞适野解开头发之前,他夸奖了俞适野一声,这声夸奖其实上回就想说出口了:
“这个发型挺衬你的。不上班的时候可以多扎扎,再绑根丝带就更好了。”
孔雀感应到了什么,倏地竖起一根尾羽。
“这个发型简单又实用。”俞适野谦虚一声:“最近还是糙了,都懒得去弄些精致点的。”
“你还想要精致?”温别玉有点被逗笑了,他同俞适野闲聊着,顺手把皮筋解下来,绕在指尖玩,“那也不是不可以,反正现在在旅游,意思就是随便玩,我们可以去专门的店里做造型。如果你厌倦了店里花样,还有一种办法,我们自己买点东西,回酒店试试,反正……”
孔雀真的感应到了,越来越多的羽毛竖起来,半遮半掩地等待最终结果。
“反正什么?”俞适野追问。
不就是想要一点夸奖吗?温别玉很大方地给了人,他一直觉得俞适野很好哄,基本一哄一个准。
“反正有你这张脸,发型怎么也做不坏。”
蓄势已久的孔雀刷地开了个满屏,精神抖擞地展示自己靓丽的羽毛。
“好啊!”俞适野一口答应。
他躺在温别玉的腿上,动动身体,晃晃脑袋,中途蹭到身下的毯子,毯子落下老大一截,等俞适野再度放松躺下去的时候,他的脑袋已经直接枕在了温别玉的大腿上。也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大家长袖长裤,衣着妥当得很。
“等迟一些了,我们去逛逛商场,买点工具……”
车开得很平稳,车内的两个人兴趣盎然地说着闲话。
说着说着,俞适野闭上了眼睛,温别玉看见了,拣起毯子落下的一角,松松盖在人的肚子上,盖了会儿,他又伸手,将这一角再掖一掖,掖入俞适野腰部下。
裹起来了,像个茧子。
温别玉有些无聊,又有些愉快地想。
***
旅程的下一站,是一个小型的庙会。
他们到达的时候,正是黄昏,天色刚擦了黑,又没完全黑透,正当天空的是一层深深的蓝,下边是一层紫,再往下又是一层黄,庙会入口处的一排灯笼摇曳出一个五光十色的入口,沿着这入口走进去,能看见各式各样的小摊店铺,还有身着浴衣,头戴面具,说说笑笑的人群。
俞适野和温别玉入乡随俗,也换了一身浴衣进入庙会。出于好玩,俞适野还戴了个红发鬼的面具遮住自己的半张脸。
他们在庙会里走走停停,于各个摊位上打个卡,这里吃个丸子,那里吃口拉面,还尝尝寿司,才走了一条半的街,已经感觉肚子完全饱了。
正好这时,前方突然宽敞,两人已经来到了这个庙会的中央广场区域,区域是圆形的,沿着边沿,绕了一条环形凹槽,凹槽里铺着层的温泉水,水下是凹凸不平的鹅卵石长道,许多人赤着双脚,面目扭曲地在鹅卵石长道上行走,一多半走了几步就受不了,零星几个能一直走完的,便从终点处的人手里,接过个包得好好的四方盒子,打开一看,是个3d立体便签,把便签使用完了,还能剩下个庙会纸雕模型,颇为有趣。
俞适野看了会儿,有点想要,对温别玉说:“我去试试。”
温别玉扫了扫温泉健身路,思考着:“我记得你有点怕痒……”
俞适野觉得被小看了,纠正温别玉:“我现在已经不怕了。”
说着,他已经走到了鹅卵石长道前,脱掉拖鞋,将双脚浸没在温泉水中,小心试探出第一步。
温泉水很热,脚底很痒。
俞适野嘴角抽了一下,踩出第二步。
热变成了烫,痒变成了针扎的痛。
好在脸上有个面具,多少能挡挡面孔上的扭曲。俞适野坚强地迈出第三步,不慎打了个滑,直接向旁歪倒,随即被人稳稳扶住。
温别玉撑着俞适野,以一副毫不意外的表情扫了俞适野一眼,把人从鹅卵石道中拉出来:“我来试试。”
“真的很难走。”俞适野提醒一句。
温别玉先不答,自己下了鹅卵石道来回走了两步,面无表情地抬起手,摘下了俞适野脸上的面具,套在自己脸上,大步往前走去。
俞适野被温别玉的动作弄得怔了怔,望着对方犹如慷慨就义的勇士般坚毅的背影两秒钟,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赶紧几步跟上去,问温别玉:“要扶着你走吗?”
“不用。”温别玉言简意赅。
一人在温泉道理走,一人在温泉道外绕。两人跟比赛竞走似的,一个塞一个的快,看似很长的环形走道眨眨眼就到了末尾,“哗啦”一声,温别玉成功越过终点线,将一个纸雕庙会模型丢进俞适野手中。
俞适野一把捞住东西,再一伸手,乘势揭开温别玉脸上的面具,正正好看见那张面孔上的忍耐不住的扭曲。
温别玉大概没料到俞适野会突然动手,想要扭,又有点不好意思扭,最后,偶像包袱很重地,忍耐着,控制着,慢慢恢复了正常的表情。
俞适野就看着人变脸,终于忍不住,抬起手,用手指戳戳人漂亮的脸。
“……果然很痛吧?”
“……嗯。”
“其实你可以尽情的放松,我不会笑的。”
“不。”温别玉忍了忍,低哼一声,“你已经笑了!”
俞适野也不忍了,直接放声大笑,好像要将胸中的气一口全部笑出来。好半晌,他缓和下来,话里兀自带着笑意:“来,再陪我走一轮,我也要拿一个。我是——”
“绝不认输的。”温别玉帮俞适野补上剩下的半句话。
“知道就好~”
他们又到了开头,这一回,俞适野走在鹅卵石道内,温别玉陪在旁边,对自己深有了解的俞适野在迈入水中之前,就牢牢握住温别玉的手,一路走得特别安心。
那场庙会的灯火最后在脑海中化成了远方的微芒,闪烁着,迷幻着,柔媚又温雅。
其时俞适野和温别玉已经回到了酒店,脚底的酸麻一直到此时还跟随着他们,但酸麻到了这个时候,身体反而舒服了起来,如同经历过一趟恰到好处的运动,于是从内向外的放松起来。
“今天晚上的庙会真不错、”俞适野忽地向温别玉感慨,“让我想起了我们城市学校附近的小吃街。周末放假的时候,大家三不五时地跑过去吃东西,整条街上热热闹闹,不知哪里就会蹿出个熟人来,我们在那里想要牵个手都不好意思,还得用校服的外套遮一遮……”
“后来到了上海就没有那种感觉了,上海城隍庙里头的东西又难吃,人又多,挤过了一次就知道这辈子都不会再去挤第二次。”
似乎有一声轻叹响在了夜里。
那是夜的呼吸声,看不见,摸不着,也许连听也听不到。
温别玉听懂了俞适野没有说出来的东西,那是美好事物无法挽留的可惜。
他的双手交叠着枕在脑后,片刻,坐起身来。
俞适野有点疑惑:“怎么了?”
温别玉:“想到了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