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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6章 番外
    向荣近来有点忙,这头刚完成了博士论文,正在联系期刊发表,那厢导师又推荐他入本校的博士后站点,基本确定了等到拿完学位证,来年便可以进站了。
    他也终于正式脱产,成了一个只拿分红的闲散股东,一众知交好友闻听此事,都笑说他是写论文写上了头,连向欣都忍不住调侃,说他这是刻意要把失去的旧时光重新再找补回来。
    惟有向荣自己心里最清楚,这些论调统统没说到点子上,他不过是在外头晃荡了一圈,末了,依然觉得校园里最好,等回头博士后出了站,他还打算申请留校,先从讲师干起,好好过一把诲人不倦的瘾。
    对此,周少川全程表示支持,迥异于旁人,他一句都没提什么读书读傻了,应该多积累实际经验,这么一来,职业规划全乱套了的那些话,反倒是向荣同他商量时,他认真聆听,随后诚挚地表达出自己的意见,认为向荣真的很适合去教书育人。
    毕竟人生在世,能找着一件自己真正喜欢干的事不易,其难度就跟寻寻觅觅一个心心相印、共度一生的伴侣差不多,基本上是两厢持平的。
    既然找到了,那自然得珍惜,向荣拿到学位证的当天,恰好赶上他生日,周少川一早订了餐厅约他吃饭。全天候忙忙叨叨,向荣也没顾得上仔细看地址,直到快到地方这才发现,周少川订的竟然就是早年间开在他们胡同里那间temple restaurant。
    如今城中新餐厅接二连三地开,热门指数也像走马灯似的在换,但这间餐馆一直还算西餐界的一个标杆,只是老板早已不是周少川,向荣进去一瞧,见那大厅的样子完全没变,穹顶上的壁画也依然完好无损。
    可能正是因为想让他看画,周少川本日也没订包间,只在大厅订了个两人位,见向荣来了,他便站起身,十分绅士地为爱人拉开了椅子。
    向荣摩挲着鼻翼坐下,心里觉得不大妙一种令他感到不太轻松的仪式感,倏忽间好像又冒出了头。
    这儿也没什么变化嘛。环顾着四下,向荣率先感慨道。
    当年买它的老板是个美籍华人,周少川娓娓讲述着,他挺喜欢顶上的画,装修也照单全收了,生意本来就不错,也没有必要有什么大的改动。
    仰望着穹顶,很难不让人想起那个充斥着惊喜和浪漫氛围的二十岁生日夜,只是年少时的心动和年过三十后的心动,到底不大一样了,从前每次怦然,都仿佛像烈火烧过平原,激烈而又浓郁,轻而易举就能把一个小世界付之一炬,然后,再浓墨重彩地沾染上爱人的气息。
    现在呢,向荣觉得能让他怦然的点,早已不是那些轰轰烈烈的举动,而是日常相处时的一句话,目光交汇时的一个眼神,宛若涓涓细流,可以缓慢而又深沉地滋润心田。
    好比此时此刻,两厢凝望,周少川的眼里藏着浅浅的笑意,亦有着恰到好处的温柔与安稳。
    如果不是他非要把生日宴搞太大的话
    果不其然,没说两句,周少川就拿出来一个盒子,示意向荣打开它:你的生日礼物。
    盒子的体积不算小,尽管不知道装的是什么,向荣还是悄悄吁了一口气,横竖不是戒指就好,他倒也不排斥那玩意,只是觉得没必要,而且在大庭广众之下收到戒指这种有着明确主旨含义的礼物,多少还是让他觉得有点别扭。
    打开来一瞧,原来是个沙盘模型,一间中式庭院,有假山亦有池塘,其间曲径通幽,处处移步换景,是典型的江南园林风格,整间院落的面积不大,看上去小巧玲珑。
    你该不会是想住这样的院子,让我以后给你设计一个吧?向荣抬眼看着周少川笑问。
    周少川确有此意:不好么?京郊有的是空地,回头或买或租,反正占地面积也不大,我就是大概做个样子,具体你来设计,我找人盖,弄好了,咱俩就搬进去住。
    向荣听着,舔舔嘴唇笑了,少爷的想法是美好的,但过于理想化了,未来向荣自己会回学校任教,虽说有寒暑假,可也依然需要准时准点出现在课堂上,周少川也有偌大的企业要管理,迟到早退显然不合适,住在京郊?等回头在高速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堵它一个小时就知道了,估计到了那会儿,少爷又该嚷嚷着搬回城里住了。
    然而心里头这么想,嘴上大可不必说出来扫兴,向荣颇有兴致地看了一会儿模型,跟着又手欠地摸摸假山,房样子,赫然发觉那正屋里的门,原来是可以推开的。
    好像有点古怪了,向荣不动声色,余光却瞥见周少川正笑而不语地盯着他看,再望一下那门里面,倒是没摆什么小桌子、小床之类的物件,只有一个圆圆的,微微闪着点亮光的戒指。
    敢情是在这等着他呢!
    向荣笑起来,抬眼看向周少川,后者的眼波温柔流觞,凝眸间冲他笑了一笑,随即,拿起那枚戒指,站起身,径直走到了他身边。
    向荣的视线追随着他,心里却在想戴戒指也不需要站起来吧,除非是要他浑身上下不由自主地绷紧了,兴奋确实有,但那兴奋里还夹杂着一点小窘迫,就在此时,他瞧见周少川微微弯下了一点腰
    爱卿快平身向荣一把抓住了周少川的胳膊。
    周少川:
    煞风景的人一张嘴,立马叫停了面前人的动作,周少川十分无语地看着他,半晌过去,自己绷不住摇头先笑了。
    你以为我要干嘛?周少川皱着眉头笑问。
    呃向荣已经觉出自己好像会错意了,不、不是要求婚么?嗐,不用求,那个我都答应,咱也不用整那些花里胡哨的,国内不兴单膝跪地是吧?
    想什么呢?周少川瞪了他一眼,忍不住伸手胡噜了一下他的头,我是要把这戒指给你挂脖子上!
    说着手一松,戒指倏地一下垂落下来,原来那上头还系着一条链子。
    知道你这人事儿多,怕肉麻,怕牙碜,手指头上还不爱戴东西。周少川说着,又白了他一记,当年送我戒指还附赠条链子,我当然也就依葫芦画瓢了呗,来,给你把狗链子拴上。
    那语气真是又好气又无奈,向荣没吭声,抿着嘴坐在那直乐,多有象征意义的一枚戒指啊,就这样因为怕他觉得肉麻而变作了狗链子,向荣反思了一下,感觉少爷好好的一个海派精英,就这么彻彻底底地被自己带沟里去了。
    不过经他这样一搅合,适才那点小囧意已一扫而空了,心里头余下的全是开心和满足。
    就只是这间餐厅的饭菜,远逊于从前面包先生掌厨时的水准,颇有几分华而不实,结完账走出来,向荣居然觉得没吃饱,才开出两条街,见路边有摆摊卖煎饼的,他当即要求停车,准备下去买俩煎饼果子垫巴一下。
    周少川再度无语了,什么生日大餐,最后还得落实在如此接地气的食物上,以后庆生也甭费那劲了,他琢磨着,直接给这人弄俩糖火烧就算齐活了。
    正想着,周少川突然微微眯了下眼,向荣顺着他的视线,看见煎饼摊前正站着一个穿夹克衫的男人。
    普普通通,毫无特点,头发略有点长,显出不修边幅的凌乱,此时的晚风或许有些凉,那男人缩手缩脚地在原地直蹦跶,透出一股子畏畏缩缩的劲头来。
    谁啊?向荣转过头问周少川,你认识?
    周少川嗯了一声:你也认识,不过模样变化太大,你可能认不出来了。
    向荣确实没认出来,不过以他的记忆力,照说对人脸也该过目不忘的,于是定睛再看,那男人刚好转过头,记忆的闸门顺势打开了,向荣终于想起来,这是曾经一度短暂做过他同事,并且在那次醉酒下药事件中,扮演过关键角色的许意祥。
    我天,他怎么老成这样了?向荣脱口而出道。
    亏心事做多了吧,周少川淡淡应道,打开窗户,他点了一根烟,你跟我说完那件事,我找人查过这家伙,本来想替你教训一下他,可拿到资料一看,我觉得已经没必要了你走了之后,他跳槽去了另一家建筑公司,没过多久就被开了,跟着一直四处碰壁,辗转在各种私人小企业里打工,现在跟包工头差不多,但又没自己的工程队,赚得还不如人家包工头多呢。
    嗯。向荣点了点头,一时没再说话。
    你好像也不怎么意外啊?周少川看向他,所以,我又马后炮了,你其实早就先下手为强了?
    向荣摇头:也不完全吧,我走之前,曾经把他的事大概其跟罗贺说过,当时我手上有他亲口承认算计我的录音,但我没给罗贺,只跟他说这人人品有问题,将来要是去到他熟人朋友的单位里,请他跟人家提一句,最好别收。
    顿了顿,他耸耸肩继续说:这也不算断了他的生路,但凡他要是有真本事,用人单位也不是个保个的都会计较人品这种事。
    说完了,他眼看着许意祥哆哆嗦嗦地接过一张煎饼,往四下里望了望,继而獐头鼠目地拐进了路边一栋破旧的居民楼里。
    半晌收回视线,向荣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真没想到,他现在混得这么不济。
    怎么着?周少川扭头揶揄了一句,荣哥该不会同情心泛滥了吧?
    我同情他干嘛!吃饱了撑么?向荣微微一哂,只是没想到,当年我在公司里没点他,一来是因为没心情,顾不上;二来,是觉得挺无力的,我能对付的就只有这种毫无廉耻的小喽啰而已,背后真正的主谋,我连摸都摸不着,那种感觉怎么说呢,让我觉得自己特别无能。
    事隔多年了,这一番话说出来已不存在太多的委屈,反倒有种事过境迁的坦然以及,尽情倾吐心声后的畅快感。
    但无能为力周少川在这一刻完全能理解多年前向荣的感受,别说是他了,就连周少川自己,彼时对于翟女士这个亲妈也一样无能为力,当年他们太弱小了,只能任人宰割,毫无主动权,而所有问题的关键并不在向荣,而在于他自己。
    不会了,周少川抬手摸了摸爱人的头,又紧紧握住了他的手,从今以后,你再不会感到无能为力,因为你已经足够强大,并且还有我这个人当你的坚实后盾。
    二人掌心相合着,彼此的温度交融在一起,向荣深深颔首,心里的踏实感空前绝后般达到了巅峰。
    周少川说过的话,向来是实打实要兑现的,既然承诺了从今往后都作向荣的后盾,那便该把两个人的关系进一步坐实些,没过多久,戒指的后续事件终于出炉,周少川订好了两张机票,绕过他最为熟悉的欧洲,准备飞赴加拿大和向荣来个登记注册。
    依着向荣的性子,总觉得这事纯粹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俩人既然心照不宣要好一辈子,有没有那张纸完全无所谓,何况老外的文件国内也不认,然而周少川讲得似乎也有点道理,万一以后他们改变主意,愿意去国外养老呢?再退一万步说,未来国内兴许也会允许同性恋婚姻,说不准,那时候这一纸婚书也就能派上用场了。
    说一千道一万,最要紧的还是让周少川开心,向荣心甘情愿陪他一起做无用功,其后安排好了假期,可惜到了节骨眼上,又出了一点岔子。
    博士后站点的大佬们突然要约向荣面谈,大佬的时间都很有限,几经商榷,最终把时间定在了向荣出发的那天,向荣只能万分抱歉地跟周少川解释,所幸周大少在支持爱人干正经事的路上从来都能慷慨大步向前,一丝一毫也不会计较,当即同意了改签,奈何接下来几天机票已订完,只余一张公务舱,两个人只好分头前往。
    摆平了这边的事,向荣匆匆忙忙登机前往多伦多,谁知落了地,发现托运的行李被落在了中转站温哥华,随后又是好一番和机场人员沟通,向荣对老外的办事效率已经绝望了,同时更绝望的,是他的行李箱中还带有正装登记结婚嘛,赖好也算是件严肃认真的事,总不好穿着他现在身上这件日系休闲裤的长风衣去吧?
    周少川倒是好整以暇,不紧不慢地笑说这就叫好事多磨,又看了他老半天,其后半开玩笑半正经地说,哪怕他披着麻袋也照样好看,就不必拘泥于那些个形式了。
    于是两人都穿得挺随意,只是现场的气氛确是严肃认真的,当经典的那套无论贫穷富有响起时,向荣居然罕见地没有起一粒鸡皮疙瘩,连神色都不由自主地郑重起来,随后他注视着周少川,认认真真地回答了我愿意。
    这就算是把自己交付给了对方,向荣有时候回想,也承认仪式感确有存在的必要,人生的本质从来都是虚无缥缈,是以加诸一些承诺和契约,方才有助于增添一些实在的厚重感。
    当然日子还是照过,向荣变着花样地陪周少川,两个人晚上还会一起夜跑,他们居住的小区绿化覆盖率高,林深树茂,一到傍晚总有人不间断地遛狗,举凡碰见那种漂亮的大型犬,周少川总会驻足逗弄一会儿,向荣心里明镜一般,碍于自己曾把巴赫偷偷卖掉,便将功折罪地主动提起了养狗这茬儿。
    周少川欣然同意,一句旧事没提,找了个周末,两人一起去选了一条半岁的德牧,从此后,周少川更爱夜跑了横竖都得带狗到下楼来撒欢儿。
    几个月过去,俩人约好了医生,去给德牧做绝育手术,等候的过程里,蓦地听见身后有人叫了一声巴赫,向荣和周少川对视一记,齐齐回头,就见一只苏牧从诊室里走了出来。
    向荣对人不脸盲,对狗尚没有那么强的判断力,正自观察犹豫间,那狗主人却发话了:哎,您是那个不好意思,忘了您姓什么了,但我记得您好像是巴赫的前主人,我没记错吧?
    谁都没记错,也都没真正忘记过,巴赫今年十五岁了,身体健康,精神头很不错,主人带他来做全身检查,说不出意外的话,它将来应该能够寿终正寝、无疾而终,它走的时候还小,对于两个前主人印象早已模糊,但仍像刚到502时那样,只管围着向荣蹦高儿摇尾巴,对贴上来和他打招呼的周大少则态度明显冷淡得多。
    热脸贴了个冷屁股,周少川直到步出宠物医院,嘴上依然很不忿:还说健康呢!我看是老年痴呆了吧!记得谁不好,光记着卖它的人。
    我澄清一下,其实是送,向荣觉得他吃味的模样非常招笑,遂憋着一脸坏笑说道,卖多不合适啊,之前从我同学那领它回来就没花钱,我也是想给他找个好主人,现在看来,我眼光还行,巴赫的命也不错,终于能有一个愉快的狗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