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这么说着。
    在房顶边如同蝴蝶般肆意飞舞的那块白色,忽然间停滞了。
    是之前就待在房顶晒太阳的某个人适时伸手,拽住了白色外套的一角。
    少年的银发在风中摇曳,但由于长度过短,散乱的发丝没能遮盖住他的眼。
    他踩着房檐,俯视下来的那双金眸仿佛不带温色。
    屋顶是危险场地,看到有孩子上去,伊莎贝拉的第一反应是心脏停跳半拍。
    但随后,她就回过神,发现自己并不需要担心。
    在与少年对视的期间,伊莎贝拉几度以为,只是因为那件外套刚好飞过去,打扰了少年休息,他才会插手。
    她还以为,他不会下来。
    结果事实却是,少年只低头看了她一眼。
    下一刻,一道身影轻盈落下。他手里还拎着那件差点飞走的外套。
    刚刚。
    以为少年不会主动跟她说话,但实际上,竟然真的说了。
    埃利克扬手,试图逃脱的外套就回到了原本的归处,并且,不再受风的挑拨。
    仿佛,他是为了这个举手之劳,才勉为其难下来一趟。
    不是为别的。
    绝不是为了亲自下来,询问一个看似没头没脑的问题:
    你在唱歌?
    被听见了啊。
    伊莎贝拉有些惊讶,没想到自己轻轻哼着的歌声会被少年听见。
    她也不介意笑着回答:是的,埃利克感兴趣吗?
    因为交谈的对象是一个孩子,修女下意识地用上了平常对待孩子们的口吻,身子也往前倾,想要俯身聆听。
    可她又一次判断错误,这样的说话方式并不对埃利克适用。
    银发少年不搭理她了。
    将随手捡到的衣服丢回来之后,他从原地消失。
    看不见人,有相当大的可能性,是又回到了只有他一人还不会被打扰的房顶。
    如此随意地来了又走,又不说明来意,实在让人感到摸不着头脑。
    所幸伊莎贝拉并不会因此介怀。
    等了一阵儿,风渐渐停了,遮挡住阳光的云层向两侧散开,阴云退开后大地终于得见天日。
    不再被外力干扰,女人可以接着先前的工作,将未干的衣服晾晒。
    水从皱巴巴的衣角往下滴,没入湿润的草地间,好处便是不会激起声音。
    大风和衣服被吹飞又被捡回的小事,只是充实一天之中的极小插曲。
    要照顾整个孤儿院二十多个孩子,即使有稍大一些的孩子分担日常,伊莎贝拉的工作量也相当的大,光是晾衣服,都得在这里忙上好一阵。
    细节一晃过去,便仿佛被遗忘了一般。
    伊莎贝拉继续忙碌。
    和之前的繁忙比起来,显示出的细微区别是,女人哼着柔美曲调的声音似是不经意地大了许多。
    在明面上,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至于是否有另一个听觉出众的人刚好将歌声收入耳中,那就只有那人自己知道了。
    虽然,没有歌词,只有曲调。
    但是,真的十分动听。
    有一些歌声,拥有能让人心神宁静的能力。
    而也有一些人,正需要这样的能力,来让自己莫名生起便再难消退的烦躁平息。
    距离埃利克回想起他的某段零碎经历的日子,也有几天了。
    距离埃利克跟友人们略微提及自己的某些信息,也过去了那么几天。
    孤儿院的修女,和被修女养大的孩子这算是记忆重启的触媒。
    因为特征好巧不巧和过去吻合,仿佛迟早会有这一步,他们不过是顺应发展,找到这个合适的时机激烈地撞上来。
    埃利克说过,他曾经亲自养大过一个孩子,所以,他不会再做这种蠢事。
    具体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
    关键的内容还没想起来,反正一想到就会出现的莫大悔意不会有假就对了。
    他目前想起来的那一部分应属于前半部分。
    这一部分的主角不止是他,还有一个女人。
    最初之时,还是一个少女的女人。
    少女有着黄鹂一般清脆悦耳的歌喉,她的歌声柔婉动人,又能让凑巧听到这歌声的男人得到久违的宁静。
    还是在很久以前的某一天,少女遇险,遇险的地点又那般凑巧,就在男人专门挑选的午觉地点之下。
    因为很吵。
    因为这个少女的歌声他很喜欢。
    所以,他随手救下了她。
    既是巧合,又是命运。
    这个结局难以想象被多少血泪沾满的故事,就从这里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埃利克曾经的故事又开始了
    第102章
    哟,少年人, 好久不见啦。因为又到了讲故事的时间, 乐园里的花之大哥哥再度登场~
    你谁?
    呀呀, 这个态度也太伤人心了!我们可是进行过好长一段时间友好交流,结下了应该很深刻情谊的伙伴啊。
    谁跟你这个花里胡哨的家伙是伙伴, 擅自闯到未成年人的梦里喋喋不休就算了, 现在已经丧心病狂到连婴儿都不放过了吗。
    由此可见, 被强行打扰的当事人十分排斥时隔多日再度出现的梦魇,并直接申明, 他不想听什么故事,只想把被咖啡果冻包围的美梦继续下去。
    然而,事态已经发展到了这里,他个人的意愿是得不到尊重的。
    曾经大摇大摆往他梦里一坐就是好些天的花之魔术师, 现在又来了。
    他说, 作为打搅到梦的主人的补偿,就给主人讲一个故事吧。
    还是这个敷衍到不行的理由。
    连台词都不象征性地改一下,实在让人很想把这只自称魔术师的梦魇丢出去。
    我只想问你是怎么冒出来的, 难道是像跟踪狂一样始终跟着我们顺便偷窥吗算了,只问一个问题好了。
    在被非自愿地涂抹成一片粉嫩的梦的世界里, 超能力者暂时从婴儿的躯体里解脱出来,恢复了以往虽然也挺矮的但相当符合年龄的身高。
    他开口,直接进入主题:花之魔术师,你之前不是说,你能讲的故事已经告一段落了么?这次又要讲出个什么名堂。
    啊, 这个。
    花之魔术师大概已经把自己随口糊弄人类少年的说辞忘得差不多了。
    不过,这不影响他眼睛不眨,当场编出理由接着忽悠。
    把一整个故事全部讲完,是身为故事讲述者的优良品德,吊读者胃口这种事情,做多了还是会良心不安的嘛。
    完全看不出来哪里良心不安的魔术师说完,显然不打算再在这些不重要的细节上多浪费时间。
    本来,他是不打算将故事的后续讲完的。
    不止是因为那一部分触及到了魔术师自己的故事,还包含了会让知情人难以忍受的内容。
    如同一块几千年下来都未能痊愈、也未能结疤的伤口,即使只是轻轻一触,也会带来灼烧血肉般的痛楚。
    所以说,一般人应当都不会喜欢伤口被狠戳的滋味。
    魔术师也不喜欢。
    但是,看在情况特殊,必须有个人来提前做解说的份上。
    上次我们说到哪里了?唔,埃及的篇章结束了是吗。在那之后,又过了大约几百年的时间,男人来到了一个名叫不列颠的国家
    嗯。
    在不列颠待了一阵之后,他就又走了,这次没有兜转,径直去了以色列。
    等一下,在不列颠发生的事情呢?有相当大的篇幅全被你一口气跳过了吧!
    嗯?哦?哎呀,我又一不小心忘记了某些并不重要的事吗?没关系啦,反正一点也不重要,让我们愉快地进入正题好了!
    好吧,那就忽略掉据说一点也不重要的内容吧,不列颠的故事姑且被抛在脑后不做提及。
    故事的主人公不变,还是花之魔术师此前在梦中,给超能力者少年讲述的同一个人。
    如果能将聆听故事和与人结识划上约等于的符号,那么,少年已将男人从最初到旅程中途的诸多变化都尽收眼底。
    他当然不认识他,魔术师把故事讲得也没有多清楚,所以只能是连听带猜再加上自己的联想。
    故事最开始,舞台是在乌鲁克,那也是男人最意气风发的时候。
    他还没遇到后面的众多转折点,有酒有朋友还有喜欢的想追求的人。
    有点想象不出当时他的模样,但应当跟太阳一样闪闪发光,让人无法直视。
    没想到后面挫折一个接一个地来,还一个比一个来得猛烈。
    而这些接连不断的打击,迅速在听众这里来是迅速,但放到现实的时间里去,就显得相当漫长了让他的光芒黯淡下来,收敛到在外几乎看不见的地步。
    不能说他被恶意连连的浪潮吞没了,因为他实际上并没有屈服,甚至连将脊梁弯曲的意思都丝毫没有。
    只能说,他在这数千年下来的漫长岁月里,逐渐明白了一些事。
    那是即使强如他,辗转再过千年万年也无法更改或是推翻的,世间最残忍的规则。
    对那个男人而言,最残酷的,就是时间本身。
    关于这个话题,之前的交谈中似乎也曾略略地提及,但都未往深里说上什么。
    如今,为了接下来要将的故事的结局,花之魔术师只能跟人类少年再进一步地略提。
    因为他是不会死的,而生老病死,又是只要会有始末的生命都无法避开的结局。这从根本上便设下了禁锢,在这个世界,注定没有多少生命能跟上他的脚步。
    他的朋友在几千年前就死去了,他的仇人在人间失去了踪迹,怎么寻找都无法寻到,希望渺茫,近乎空白。
    即使在流浪的过程中,恰好遇到了投缘的人,在某个地方有了新的缘分,那段缘持续不了多久,就会如烟如雾般消散哈哈,可能连一丝痕迹都不会留下吧。
    少年听到了魔术师的笑声。
    不是对那些无声消散的烟雾的嘲讽,似乎,把他自己也算进去了。他是在自嘲。
    少年,你应该知道,埃咳,男人总是说,他不喜欢小孩子吧?
    对,埃他现在也这么说。
    他的有些话要反着听才行。比如说这个,他其实最喜欢小孩子啦,还有乖巧的女孩子,一围上来他就没辙了,所以有的时候真是偏心得不行。这比骑士还骑士的绅士风度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唉。
    你,好大一股酸味。
    啊?嗯?忽然吹来了好大一阵风,少年人哟,你刚才说了什么不重要的话吗?
    魔术师照常把涉及到自己私心的内容敷衍过去,虽说他酸起来,也是真的很酸。
    好了。
    前面铺垫了这么多,此时终于可以正式进入今天要讲的正题。
    嗯嗯,从现在开始我得换一个主角。
    啊?
    故事的主角从男人换成了一个女人。哈哈哈,别用看骗子似的眼神看着我呀,从她的角度来讲述,要比我直接往下说效果更好。
    于是,这段长到十几天都讲不完的故事,在来到关键点之时,临时换了一个主角。
    在叙述之初,魔术师用一个简洁明了的名词概括了她,尾音中似是重新找回了属于旁观者的直观和冷漠。
    魔女。
    ?
    这次的主角,是一个魔女哦。
    魔术师说。
    第一个被冠以魔女之名的女人,不仅在当世成为笼罩在无数人头顶的阴影,哪怕是在那之后的几千年里,也将恐惧在众人心间散播。现在翻开某个宗教的圣书,还能在其中看到位于重要部分的她的名字。
    传说中,魔女曾死而复生,化身地狱的使徒重返人间,杀害神无辜的信徒,扰乱大地上的秩序,甚至来到皇宫,试图暗杀当时最富饶国家的最英明伟大的君主。
    传说里这么写着:那个【英明】的君主早早地看穿了魔女的身份,并因神的荣光在身,魔女的暗杀失败了,她在众目睽睽下消失,返回了地狱,此后再也没有出现,得到神明庇护的王国也因此恢复平静。
    第一步,就说到了这里。
    齐木楠雄:影响感官的私人情绪终于没了,这才像是一个故事。
    魔术师呵呵一笑,并不过多解释。
    背景粗略地介绍到了这里,超能力者少年往后一点儿才反应过来。
    这个魔术师讲故事还是不走寻常路线,他直接把故事的结局丢上来了,让听众一来就得知,故事的新主人公最后回归了地狱其实就是死。
    接下来,他才不紧不慢地张口,把时间倒退,从头开始讲起。
    在魔女还没有变成魔女,还是一个纯真柔婉的少女的时候。
    她出身自当时一个强国的小贵族家庭,家境不说极佳,但也优渥,能给她一个无忧无虑的成长环境。
    如果不是遇到了成为转折点的那个意外,以及那个男人,她的人生不会跟当时长大便安稳地结婚生子的贵族小姐有什么区别。
    很久以前,有一个与魔女根本沾不上边的纯洁少女。
    她只有十几岁,活泼可爱,天真单纯,配上时不时展现的动听歌喉,真像一只时刻高歌的黄鹂鸟。
    每过一周,少女都会坐在自己家的马车里,在护卫的保护下,慢悠悠地经过一条蜿蜒山道,去往位于山外另一座城镇的外婆家。
    待在马车里的时间太长,又有些闷。
    每当经过山道时,少女都会拨弄着自己浓密柔顺的紫色发辫,一边心情轻快地唱着自己喜欢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