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是穆空青特意吩咐过的,将土豆栽种下去之后不必遣人打理,就随它自己去长。
又是一锄头。
这次挖出来的土豆个头便如原来一般,还是一个个小土球的模样,只是数量也不少。
穆空青照例叫人里称了重。
一窝约莫一斤半。
虽比不上田地里精心侍弄的,但也绝对不算低了。
要知道,在江南那等鱼米之乡,水稻的亩产也不过三百斤。
若是再往北边一些,这亩产还得更低点儿。
成了。
穆空青已经控制不住面上的笑意了。
他吩咐人将地里的土豆统统挖出来,再去旁的种了土豆的农庄报个信,该是收获的时候了。
穆空青先前为了测试这些原始品种和大炎气候的相性,特意选了几个地力、地势都不相同的庄子栽种。
而穆空青如今在的这个庄子,是土豆种植面最大的一个,庄子上共有两亩田和半亩荒地都被种上了土豆。
穆空青一发话,庄子上的农人们便全部都聚了过来。
一个时辰后,这些土豆便已经被过了称。
种在田里的,亩产约莫一千二百斤,而种在荒地上的,亩产也有近千斤!
负责过称的农人起先还算镇定。
他们不同于那管事。
管事虽说是农户出身,可打小就是在主家的庄子上待着的,种过的粮食也不过就那么几种。
穆空青让他种土豆,他便下意识地将土豆同那碧梗米等物想得等同,这才会震惊于其亩产千斤。
可这些农人却不同。
若只论重量,他们也不是没见过能亩产千斤的东西。
不说旁的,那大白萝卜可是一个比一个重。
但重又有什么用?
那大白萝卜它不顶饿啊!
不顶饿的东西,在他们心里那便只能叫菜,不能叫粮。
瞧这些东西也是从土里长的,农人们便觉得,怕不是与那大白萝卜一样的东西。
可他们的这种镇静,在尝到土豆的时候,就被彻底打破了。
穆空青在将这些土豆收上之后,当即便明人拾出了几筐,用大锅滚水煮了,先给众人分了吃再说,不够尽管来取。
水煮土豆的味道算不上好,但对于这些常年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农人们来说,味道好不好,早就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这可不是什么萝卜!
这个东西,它是能顶饱的啊!
一个精瘦的汉子因着家中孩子太多,爹娘又常年卧病在床,已经很多年都没尝过饱饭的滋味了。
就连平日里庄子上提供的膳食,他都要从自己的那份里留下一些,带回给家中的孩子们。
如今一听穆空青开口说是随便吃,这汉子的眼睛里都恨不得放出光来。
可他到底还是惦记着这份活计的丰厚报酬,生怕自己吃得太多得罪主家,这才克制地只取了十来个。
原本他还想着,若是吃完了再去拿一次,会不会叫人记住他。
但却没想到,这十多个小黄球,他还没吃到一半,腹中那常年如附骨之疽一般缠绕着他的饥饿感,便已经消退了大半。
十来个土豆下肚,汉子有了从未有过的满足感。
甚至,他还觉得肚子有些撑得慌。
这种撑得慌,不同于他在荒年时吃下的观音土带来的,那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坠死的撑。
这是一种让他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气的,恨不能现在就去更上十亩地的感觉。
汉子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吃饱是什么时候了。
他甚至怀疑自己这辈子有没有吃饱过。
这种久违的饱腹感,让他的大脑都有些模糊。
在看见穆空青从他身前走过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开口道:“大人……不,主、主家,主家这东西,可是要种的?”
穆空青听到了这句话。
他停下了脚步,站在汉子跟前,复问了一句:“什么要种的?”
那汉子见穆空青居然当真停下了,当即便是心肝一颤,生怕自己说错了话,冒犯了主家。
在他的印象里,这些贵人们的庄子上种的东西,是不可能对外售卖的。
可是他真的太喜欢能吃饱的感觉了。
庄子上足足两亩地的土豆,有不小的一部分都是他亲手照料的。
这东西有多好活,他再清楚不过。
若是这能在自家种上一亩,哪怕家中父母妻儿孱弱不擅耕种,也不会再担心饿死了。
想到这,汉子心中的渴望压过了畏惧。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穆空青的脸色,见他并没有生气的模样,这才壮起胆子,声如蚊蚋般道:“主家种的这东西……日后还有别地要种?”
他不敢问穆空青这东西会不会对外售卖,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么个问法。
汉子说得含糊,可穆空青却听懂了。
穆空青倏而一笑若清风朗月。
在场所有农人都听见了他带着笑意的声音。
穆空青说:“这东西日后可不止要种在别地,它早晚能种在大炎各地。”
第123章 一位来客
第一茬土豆出来了, 穆空青几乎是往亲近的人家全部都送了一份。
随着那些土豆一起送去的,还有土豆的各种吃法以及育苗方法。
与此同时,穆空青和秦以宁将所有能腾出来的庄子, 统统都腾了出来, 专门种植土豆。
等到红薯成熟, 这第二批土豆应该也到了收获的时候。
届时二者一同上报, 新长成的那一批土豆,应该也足够被作为粮种发往各地衙门, 由各地官府专门进行培育。
第一批土豆已经种植成功了,且在穆空青的叮嘱下,这些土豆的每一个生长阶段、气温水土,也统统都有专人记录。
无论是负责种植的农人, 还是负责记录的仆役都有了经验。后头的种植,便只需要依着前头的例子走便是,穆空青也不用再时不时就跑去盯着了。
眨眼间便到了七月里。
京城的夏日不比南方酷热, 但也并不好过。眼下土豆的种植步入正轨, 穆空青也就顺势减少了出城的频率。
恰逢黄河进入夏季大汛,黄河沿岸各州府的折子, 每日都如雪花一般飞来, 穆空青即便想出城,也再抽不出空档。
不过从周秀才那得来的消息来看,今年黄河上游水位还算正常,夏季大汛应当有惊无险。
尤其在穆空青为国库赚来了那笔意外之财后, 户部又拨款将各地的河堤都用水泥重新加固过,因而这灾情预警的折子虽然一封接一封地上,但目前还没有哪里不幸遭灾。
若真要说遭灾,那还得是通政司这群不得不点灯熬油的倒霉鬼。
地方官员怕出事担责, 每到这个时候都恨不能一天三封折子地往京城递,河水涨了三毫厘都要哭上几百字,瞧着一个比一个忧国忧民。
上头的阁老们和陛下肯定是不耐烦看这些的,可又怕当真错过哪地的灾情预警,于是倒霉的就只有底下通政司的人。
有些折子,哪怕只看了个开头也能知晓,这折子里头必然通篇都是废话,可他们为了以防万一,也不得不耐下性子,从这通篇的废话里,一一将有用的信息筛出来。
只半个月下来,穆空青便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升华了。
以至于穆白芷见到穆空青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弟弟这一脸看破红尘的模样,是受了什么刺激。
这日是难得的休沐,穆空青一身广袖单衣,连书房都不想待了,懒洋洋地靠在水榭中喂鱼。
他身边的桌上的冒着寒气的酸梅汤,水榭四周点着驱蚊用的香料,细看还有袅袅青烟升起。
穆白芷调侃道:“乍一看这模样,我还当你出家了呢。”
别说,这广袖白袍的清俊青年,再配上这副堪称宁静致远的画面,确实是有几分仙气在。
穆空青坐起身,将手中的鱼食一把抛了下去,头也不回道:“打从以宁给我做了这身衣裳,我这穆府就已经从云林寺到太清宫都走了一遭了。”
秦以宁前些天也不知打哪儿得了些布料,似麻非麻,质地柔软又透气,最适合做夏衣,于是便给家里人人都做了几套,包括远在清江府的穆家二老和周秀才,自然也没忘了穆白芷姐妹的。
给旁人的都还正常,唯独到了穆空青这儿,也不知秦以宁是起了什么恶趣味,硬是给他全都做成了这般广袖长袍的模样,瞧着颇有些魏晋之风,穿上也确实凉快。
穆空青身上本就带着股洒脱的气质在,配上这等广袖素衫,还当真别有一番风度。
就是近些日子以来,穆空青被那些酸溜溜的折子折腾得不轻,为了保持平和的心态,每天就差晨起念两遍经了。
这副一到家就开始放空自己的模样,再搭上他这身打扮,瞧着可不就是一副看破红尘的姿态。
穆白芷笑够了,也不多调侃他,转而说起正事来。
“你先前给我的那玩意有趣。我此番来京城,也是想要问问你,你是否也瞧见了那些东西?”
穆白芷原本是同那漠北军医的大弟子一同在外游历的。
她这些年为了出行方便,骑术并不输男儿,可带的行李自然也就多些。
因着那显微镜是穆空青特意送给她的,穆白芷觉得这东西珍贵,也确实挺有意思,便也就一直带在身边,得闲的时候也会捣鼓一番。
原先她瞧见那些模样不甚清楚的小东西的时候,还当自己是眼花了。
可经由她几次调试,又换了各种不同的东西观察过后,穆白芷发现,那些东西可能不是她眼花,也不是什么鬼神之物,而是这世上当真有一些微小的活物,是人肉眼不可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