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早前的杨山长,再到六年前的那位大三/元,每一位都得了御赐的大三/元进士及第碑。
而穆空青作为本朝第一个连中六元的状元,他对自己可能会受额外奖赏,心中也是有所猜测的。
但再怎么猜测,最多也就猜到可能会将进士碑换成进士牌坊,了不得再刻上六元及第,好叫老穆家光宗耀祖罢了。
甫一授官就在京城赐下官邸?
莫说是本朝了,就是再往前数数,都未必能找出几个来。
穆空青心中有波涛起,面上还须得波澜不惊。
“臣,谢圣上隆恩。”
穆空青出列,对着上首深深一拜。
榜眼年过而立,姓沈名桥,一派儒雅温润的文人作态。
而这探花郎,也被张华阳稳稳拿下。
叫穆空青有些意外的,则是二甲头名。
二甲头名又称传胪,与传胪大典同。
只因除一甲三人与二甲头名由官员唱名外,二甲进士皆由二甲头名唱名。
因而,得二甲头名传胪者,也同一甲进士一般,须得出列谢恩。
而本届会试得二甲头名,不是旁人,恰是穆空青在会试时的邻居,那位腼腆寡言的年轻举子,名叫戚子安。
相比起一甲三人的镇静,戚子安则是肉眼可见的紧张。
穆空青回想起他那不善言辞的模样,如今却要被迫在这么多人面前唱出数十人的姓名,难怪他接过黄榜的手都在发抖。
不过传胪大典乃是盛事,戚子安若是在此时掉链子,那他的脑袋八成也得一起掉了去。
戚子安深吸一口气,眼睛死死盯着手中的黄榜,只当自己周遭无人,大声念出榜上之名。
好在有幸在金銮殿上被报出姓名的,只有一甲并二甲的寥寥数十人罢了,三甲同进士并无此殊荣,戚子安也不必再多受折磨。
午门居中向阳,位当子午。
午门正中开三门,两侧各有一掖门。
文武百官自东侧门入,王室宗亲自西侧门入。
而这中门,天下间除了帝后二人外,便只有殿试一甲三人游街时,可自中门出宫。
传胪大典毕,午门大开。
一甲三人至后殿换官袍,余者簪花,自东侧门出。
穆空青翻身跨上金鞍红鬃马,率一甲三人,从这紫禁城的中门穿过。
琼林宴上饮,打马御街前。
穆空青踏上前门大街,迎面就叫一丛杜鹃砸了个劈头盖脸。
穆空青一脸震惊地朝那杜鹃的来处望去,只见一茶楼二楼的窗户已经匆匆合上,唯有一截粉白衣角被压在窗缝间。
都道如今礼教严苛呢?
随后穆空青便知晓了。
确实是少有女眷敢在街边当众示好,可这大街两旁的酒楼茶馆上,可都已经叫人给包圆了。
如今行榜下捉婿的人少了,但年轻未娶的新科进士们,也仍旧是各家眼中的佳婿人选。
明眼人谁不知,自杏榜之后,穆空青这六元及第的名头便已经稳稳到手了。
他如今未及弱冠,又未娶妻,模样也生得极好,可不就是最抢手的那一个?
虽说家世差了些,可在某些疼爱女儿的人家眼里,家世差些也未必不好。
至少他后院干净,无甚通房妾室,将来入仕还要依仗岳家,自然会好好待自家女儿。
于是穆空青这一路上,不仅要躲花躲手帕,还得防着哪家小姐一时兴起,直接丢个金簪荷包下来。
起先张华阳还有空去笑穆空青,可他也没能笑上太久。
张华阳这可是妥妥儿的勋贵子弟,高门大户。
先前人家瞧他只是幼子无法袭爵,人也一把年纪都不娶妻,瞧着就没个正经模样,是以择婿时也不大考虑。
可如今张华阳可是正儿八经的一甲进士,新科探花郎!
何况他背后还有平远侯府,日后前途无量又何须多言?
再加上那榜眼一看便是年纪不小,家中定是已有妻室,这荷包帕子,可不就全都冲着穆空青二人来了。
好在穆空青这些年的马上功夫也没落下,这头向左一偏避过一束迎春,那边右手一挡挡开砸来的荷包。
穆空青默默揉揉胳膊。
那荷包里怕是还装了不少银子。
得亏他挡得快,不然这砸在脸上,他今日就得肿着脸回去了。
没等穆空青喘口气,他便察觉到了一道劲风袭来。
穆空青下意识地抬手一接。
却见手中之物似石而非石,色绿质坚,摇动起来,还能感受到内部有液体在流动。
是一块品质上佳的空青石。
穆空青循着这块空青石来时的方向望去。
一个青衫少年凭窗而立,见穆空青看向自己,便直接对着他挥了挥手中剩下的空青石。
张华阳见状凑了过来:“你认识那人?”
空青石并不常见,将此物抛给穆空青,怎么都不像是巧合。
穆空青回忆起那少年的样貌,低笑一声:“不算认识。”
第93章 一声大人
有皇家御苑名琼林, 自宋/太/祖时起开始修建,至徽宗朝完工,与金明池分立南北。
宋时徽宗曾有词言:琼林玉殿, 朝喧弦管, 暮列笙琶。
新科进士打马游街, 赐宴琼林。
这琼林宴指的, 便是传胪大典后,诸进士得帝王赏赐, 于琼林苑中宴饮。
三月十八,穆空青换上状元红袍,往琼林苑赴宴。
大炎朝每三年就有一个状元。
若穆空青只是个普通的寒门状元,兴许他还能得片刻清闲。
然而穆空青一个石破天惊的六元及第, 外加金銮殿上御赐官邸,便注定了他不会是翰林院中蹉跎一生的清贵小官。
是以穆空青甫一入园,便直接被众人围了起来。
祝贺者有之, 恭维着有之, 甚至还有那明着谄媚的,以及偶尔两句阴阳怪气的。
对真心祝贺的人, 例如戚子安, 穆空青自然以礼相待。
至于旁的,他便只是微笑应声。
态度和缓,姿态也不高,虽然话少, 但绝不会叫人挑出错来。
好容易车轱辘话过一轮,穆空青方能坐到几案前。
他是状元,几案就放在左侧首位。
右侧首位是那位榜眼沈桥。
探花张华阳恰好就在穆空青旁边。
二甲传胪戚子安也得了一张单人几案,在沈桥旁边。
而在戚子安之后的二甲进士们, 则是两人一案。
再往后的三甲同进士们,就得是数人一张长案了。
穆空青同张华阳闲话,摆明了便是不欲再同旁人交谈的模样,其他人见他如此,也都识趣地不再去打扰。
穆空青这才能歇上一口气。
穆空青在传胪大典之后也没闲着。
他的官邸位置已经定下了,只是其中的饰物规制还需调整一二,因而穆空青这段时间以来,一直都在同礼部和工部的小吏协商官邸的一应事务。
而他现在摆着副商讨要事的模样同张华阳低语,实际上聊的却是关于府邸需要多少个下人这类俗务。
炎朝官邸对于入住官员的品级没有规定,只是无法自由买卖,只能由帝王赏赐。
穆空青的这座官邸,原本应该称作穆宅。
他一个从六品小官,还不够资格用上“府”字。
只是金銮殿上御笔亲赐六元及第状元府,让穆空青家门前的牌匾升了一级的同时,也叫礼部在给他挑选官邸时,对这宅邸的规模也得好生斟酌一二。
如今礼部选给穆空青的这座状元府,占地足有百余公亩。
虽然这宅邸夹在东城诸多官邸之间,其实算不得什么多了不得的规模,甚至还得排在中下之列。
但对穆空青来说,占地过百公亩,万余平方米的宅邸,他都怕自己在家里迷了路,更别说还得打理这宅邸。
也不知这些年攒下的分红有多少,够不够他请仆从的。
穆空青跟张华阳相识这么多年,说起话来也无甚顾忌,直言道:“这么大个宅子,我怕我光是请洒扫院落的下人都请不起。”
何况他现在孤身一人,了不得日后再将家里人接来,又能住满几间屋子?
张华阳也没辙。
他要么就住在自家那人丁兴旺的大宅子里,要么就住在书院学舍里,这一间宅子需要多少下人,他还真拿不准。
张华阳挠挠头,试着给好友提建议:“我家下人都是家生子,要不我陪你去牙行买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