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空青举杯同赵仟碰了一下:“恭喜赵兄,有机会回去寻你的淑娘了。”
除却一甲三人直入翰林院外,余下的二甲、三甲进士,都是需要经过朝考,才能搏得一个暂时留在翰林院的机会。
若是进士自个儿不想参加朝考,主动提出外放,那自然也是可以的。
赵仟知道,以自己的学识不可能碰得到一甲的位置。
这会儿听了穆空青的调侃,心中的最后那一点遗憾也都散去了。
以他这散漫性子,即便是成了二甲进士,也是一辈子都别想挨着四品的边儿。
既然如此,是进士还是同进士,又有什么好计较的?
赵仟扬眉一笑,大把的赏钱散了出去,欣然接受众人恭贺。
每每有报喜的官差前来,状元楼内都要热闹上好一会儿。
尤其是那等本就颇有些才名,今科极大希望榜上有名之人。
既羡慕对方得中,又同情对方只是个同进士。
而自己的心情,也总要在落榜的惶恐,和能得更高名次的欣喜中来回拉扯。
连一贯自诩心态平稳的穆空青,也避免不了这种情绪。
穆空青对自己的学问自然是有自信的。
他怕的是万一自己的策论没能对上上头的意思。
哪怕因此而被黜落的可能性非常小,穆空青到底还是有几分担忧。
很快,穆空青又听见了熟悉的地名。
“贺清江府城杨思典杨老爷高中今科会试第四十九名——”
“贺清江府城杨思典杨老爷高中今科会试第四十九名——”
第四十九名!
虽是二甲吊车尾,但也好歹是二甲!
只要殿试上谨慎些,便是一个进士出身!
“恭喜思典!”
最先开口的人是赵仟。
穆空青也笑得眉目舒朗:“恭贺思典高中!”
杨思典素来不是天资出众之辈,尤其是在永嘉书院那等地方,他的天资更是排不上号。
他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便是数十年如一日的勤勉。
如今能得此结果,于杨思典而言,已经称得上一句心满意足了。
在杨思典之后,状元楼内有了一段空档。
一连两刻钟,都不见再有报喜的官差朝他们这里来。
一时间,状元楼内喧嚣声渐起,人心浮动。
又过了一刻钟。
报喜的鸣锣响了又响,只是最后皆又都走远了。
就连杨思典和赵仟,都因这漫长的等待而逐渐散尽了面上的笑意。
杨思典有些担心地望向穆空青。
穆空青却回了他一个一如往常的笑。
先前穆空青心中还难免忐忑。
可事到临头,他反而平静了下来。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若是他今科落榜,也未必就是坏事。
至少下一次,他会记住,莫要再自视甚高,想着搏一搏了。
老老实实靠学问,他自认还是能摸上杏榜的。
穆空青平静了下来,其他人却不能。
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那鸣锣每响起一次,就意味着榜上的位置少了一个。
越到后头,他们取中的几率就越低。
如此这般,又能有几人坐得住?
终于,那鸣锣声又响了。
这一回,却不再如先前许多次那般越来越远。
一队身披红袍的官差近了。
还未行至近前,便听那高呼声隐隐传来。
“贺清江府——”
杨思典和赵仟同时看向穆空青。
他们这些天也没少同住在此处的学子交谈。
这整栋状元楼内,来自清江府的考生,除了他们,只有一位年过不惑的中年文士。
而此刻,那中年文士已经挤到了窗前,死死捏着窗棂的手,正肉眼可见地颤抖着。
声音愈近了。
“贺清江府——”
那中年文士半边身子探出窗外,随后便听那官差口中高呼——
“贺清江府清溪县穆空青穆老爷高中今科会元——”
这一声仿佛传出去很远很远,在那中年文士的耳畔不停回荡。
“苍天误我啊!”
不等众人去寻这今科会元穆空青是何人,便听那中年文士一声悲呼,眼下已是身形不稳,险些一头栽下楼去。
穆空青眼疾手快地拉了他一把,这才将人拽了回来。
再一看,那人已是泪流满面。
没等旁人有什么反应,那中年文士已经看清救了自己的人是谁。
他恍然了一阵,便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那中年文士脸上的泪痕都未擦干,便对着穆空青深深一揖:“贤弟高义。还未贺贤弟高中会元,愿贤弟前程似锦。”
说完,也不待旁人反应,便推开聚拢而来的人群,跌跌撞撞地回房去了。
紧接着,便是如排山倒海般的恭贺声朝穆空青淹来。
穆空青此刻的心情,是一种说不出的雀跃。
这种雀跃是因着他乃本届会元,但又不全是因此。
最重要的,是穆空青透过这个会元看见的,大炎朝的最高掌权者对于海贸一事的态度!
甚至……是对于海外那些未知土地的态度!
没有什么能比这一点更让人兴奋了!
凡是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凡是了解过那段历史的人,谁不曾想过改变?
穆空青从未如此清楚地感知到,改变历史,让这片土地避开她未来可能会经历的劫难,这样的机会,居然就这么摆在他的眼前了!
巨大的欢欣过后,穆空青强行压下心头情绪,重新恢复冷静。
他对前来道贺的举子们一一回礼,笑若春风拂面,言辞进退有度,并未因自己高中而有半分倨傲。
倒是叫那些因他的年轻而心头泛酸的落榜举子们真心佩服起来。
杏榜张榜后第三日,礼部派遣专人给新科贡士们讲授殿试礼仪。
杏榜张榜后第五日,贡士们赴礼部复试,确认文章通顺、字迹端正,无代笔替考之嫌。
杏榜张榜后第十日,新科贡士们迎来了他们科举路上的最后一程。
紫禁城,保和殿内。
三百张桌案摆放齐整,贡士们身着统一的士子襕衫,在今科会元穆空青的带领下,对大殿正中的那位帝王躬身,以臣子礼拜见。
一声“免礼”过后,永兴四十九年殿试,开始了。
第92章 一个状元
殿试只考策论, 且只有一题。
穆空青揭开考卷,在看清考题后,穆空青笑了。
他所料果然不错。
殿试考的, 还是海贸。
只不过, 这次与会试不同。
会试时的海贸题, 是看不出任何倾向的, 只问考生们如何看此事,是放是管, 也皆由答卷者做主。
而殿试题,便已经是明明白白地在问考生,该如何管理海贸相关的一应事务了。
穆空青在会试时,曾以丝绸之路为例, 详细论述了海外贸易可能带来的利益,以及在番邦诸国都已积极开始海贸,而本国却无动于衷的情况下, 可能会给朝廷带来的危害。
只在答卷最后, 穆空青才简略地提出了一些,关于本朝若有发展海贸、管理海贸商税之意, 应当从何处入手的建议。
而他能拿到会元, 就证明对于他的这些理念,永兴帝是看进去了,并且认同的。
如今这道殿试题,与其说是出来考验诸位贡生的, 不如说是要求穆空青将他在会试时简略提到的东西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