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凝阳也跟着起身。
    “我要走了。”
    叶含煜大惊失色:“不至于吧?只是因为我变错了尾巴?”
    司予栀神情也是一变:“你要走?”
    叶凝阳点点头:“兆宜府眼下正是需要我的时候,眼下我已恢复了五成,行动无碍,是时候回东洛州了。”
    叶含煜拧眉按住她手腕,不赞同道:“可你的伤势还未好全,若是路上出了什么变故……”
    “若当真出了什么变故,我却不在东洛州——”
    叶凝阳将右手搭在叶含煜手背上。
    “那些世世代代守卫着我们叶氏一族的修士,又该怎么办?”
    叶含煜抿抿唇角,没有说话。
    “行了。”司予栀睨他一眼,“既然温寒烟能将我们救下,说明危机暂时已经解除了,凝阳姐姐此番回程东洛州应当不会有事。”
    “若是没有魔……咳,那个人在,师出无名,但凡是云风尊者无意自毁声誉,挑起九州大乱,那么即便他是归仙境尊者,也不能随便在兆宜府大开杀戒。”
    这话不假,叶含煜静默片刻,心底已接受了大半。
    他和叶凝阳之间,似乎自从东洛州骤变,便只剩下数不清的离别。
    只是这次他们险些彻底阴阳两隔,好不容易安定些许,叶含煜一时半会还不想别离。
    “那你至少也该向司星宫辞行,毕竟,此番我们都受司星宫照拂良多。”
    “我日前已向玉宫主言明。”叶凝阳话音微顿,忍不住伸手在叶含煜眉心屈指弹了一下。
    “九州天高海阔,纷纷扰扰,虽广辽无垠,却太大,太冷。”
    叶含煜指腹揉着眉心,蹙眉抬起头:“又不是小时候,怎么说打人就打人?”
    叶凝阳收回手,唇角缓缓翘了翘,“待事情了了,早点回家。”
    叶含煜怔了怔。
    “不过,事先说好。”叶凝阳冷哼一声,“家主之位既然已经给了我,便没有反悔的余地了。你即便是回了兆宜府,也得乖乖听我的,明白了吗?”
    叶含煜鼻腔微酸,他深深呼吸了一下,也笑:“自然,我从小就争不过你。”
    叶凝阳睨他一眼,哼笑一声,“眼下既然留在寒烟仙子身边,便好好助她,别拖了她后腿做了累赘,给兆宜府丢脸。”
    叶含煜指腹捏紧了袖摆:“嗯。”
    他不同自己拌嘴,叶凝阳也沉默下来。
    姐弟二人对视良久,叶凝阳眨眨眼睛别过脸。
    “我是留在兆宜府的根,你是兆宜府飘落在外的叶,只要我们都活着,兆宜府便永远都在。”她直接转过身,“行了,我走了,不必送了。”
    这一次,叶含煜没再强留她,而是将自己芥子中的飞舟祭出来:“这个你或许用得上。”
    叶凝阳笑一声,反手祭出一辆更大更豪华的飞舟,“区区少主的排场,我早就看不上了。”
    她飞身跃上飞舟,身形登时化作一道朱红色的流光掠向天际,瞬息间没入云海之间。
    一枚芥子如落叶般飘然而下,坠入叶含煜掌心。
    叶凝阳的声音远远自缭绕层云之后传来,尾音被风声湮没。
    “倒是这个,你一定用得上。”
    叶含煜神识入内稍微一探,各类极品法器琳琅满目。
    他攥紧了那枚芥子,良久,轻轻一叹。
    “争强好胜,恐怕是永远改不了了。”
    叶凝阳一走,坐着四人的亭台间只剩下三人。
    气氛仿佛瞬间冷了下来。
    一些被短暂玩闹压抑下去的纷乱情绪,卷土重来。
    三人郁郁寡欢,在亭台边缘的星阶上排排坐。
    “我想通了。”
    司予栀率先打破沉默。
    “若我说,即便那个卫长嬴是魔头裴烬,既然他并未害过我们,何必不将他当作‘卫长嬴’来看待呢?”
    叶含煜沉默片刻。
    “千年前,裴烬曾被叶氏先祖围困于寂烬渊,那一战三天三夜,兆宜府家主精锐尽数被他屠戮,兆宜府叶氏自那时起一蹶不振,每况愈下。”
    说到此处,他吐出一口浊气。
    “我曾多次听父亲提及此事,曾对裴烬满心怨恨。但时至今日,我却觉得当年或许另有隐情。”
    叶含煜缓声道,“我们一路同行,裴烬的本事你们也有所了解。若他当年当真有心对兆宜府出手,眼下九州早已不该再有‘兆宜府’三个字存在,可他明显并无此意。”
    司予栀又拔了一片新的桑叶,掌心灵光腾挪,桑叶被灵气拨弄得止不住旋转。
    她盯着那片桑叶,“关于他的事,我们皆是听来的。听来的事情,总是不如见来的那么有分量。”
    “更何况,温寒烟对他信任有加,她的判断,我们总该多考虑几分。你们觉得呢?”
    叶含煜点点头:“我相信前辈的眼光。”
    两人达成共识,这才察觉到空青自始至终都没说话。
    “喂,怎么了你?”司予栀手肘戳他一下,惊奇道,“奇了怪了,往日提起温寒烟,你第一个冲在前面。今天倒是稀奇,哑巴了?”
    空青也注视着那片腾挪不止的桑叶,黑沉沉的眼睛里倒映着灵光,没有半分笑意,不知道在想什么。
    司予栀总觉得他此刻状态极为诡异,头皮一麻,又提高了几分声音:“空青?”
    “嗯?”空青像是猛然回神,扯了扯唇角笑一下,笑意看上去有点勉强。
    叶含煜与他相处时日更多,也看出他神情异样,皱眉问他:“你怎么了?”
    司予栀一个走神间,灵力刮破了飘扬的桑叶。
    从一个细碎的裂纹开始,愈发多的灵力瞬息间灌入叶片,巴掌大的绿叶登时被绞碎。
    空青视线从空气中纷扬的残叶上挪开。
    “没什么。”
    *
    另一边,山门前相遇的五人,皆已入正殿休整。
    恭和恭顺二人一反常态,并未老老实实跟在玉流月身侧,而是一左一右围在裴烬身侧,一人一句向他介绍。
    “此处是无定轮,上至一宗气运,下至一日吉凶,皆可瞬息间演算占卜。”
    “那个是星辰轨,天上的每一颗星星都有自己的轨迹,被星辰轨所载,可纵观上下千年之事。”
    “这是玲珑棋,只需对弈一局,一子知阴晴,两子知吉凶,三子知天命,四子可纵观全局。”
    “此处是九九八十一块星月璃所筑,星月璃你应当知晓,这可不是寻常之物,更非空有灵石便能换到,更讲究缘分天定。即便当年你们乾元裴氏如日中天时,倾家荡产,恐怕也换不得几块。”
    两人一句接一句,说是介绍,听上去更像是一种压抑不住的炫耀。
    恭顺还勉强压着性子,脸上没有多少情绪,只是语速听上去,比平日里快了不少,显然情绪极其激动。
    恭和则丝毫不遮掩,手指都快要贴到裴烬面门上。
    裴烬起初并未搭理,但实在被吵得头痛,眼神阴沉扫过去。
    刚接触到他眼神,恭和恭顺便像是回想起什么尘封已久的记忆,登时站好了。
    裴烬见状,冷嗤一声:“小豆丁。”
    “你说谁是小豆丁?!”
    恭和瞬间破功,不甘不服地怒喝出声。
    恭顺虽未开口,却也看向裴烬,对他怒目而视。
    “恭和,恭顺。”玉流月淡淡道,“带这位贵客回房,好生看顾。除了我和寒烟仙子之外,任何人都不得靠近。”
    她一开口,恭和恭顺情绪瞬间一收,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是,宫主。”
    他们在转角处分开,玉流月走在温寒烟身侧,轻轻一笑:“恭和恭顺鲜少接触旁人,不太会表达。他们其实很开心。”
    “不过,眼下总算没有旁人打搅,我们也可以好好地聊一聊,我们之间的事情了。”
    玉流月话锋微转,带温寒烟向另一个方向行去。
    司星宫连廊与寻常宗门不同,每一座宫阙都浮空于云海间,中间以片片星月璃联结。
    两人御空踏着星辉而行,来到玉流月的居所。
    房间内陈设并不奢侈,甚至比起正殿,反倒朴素许多。房中不知为何氤氲着袅娜白雾,雾中一块蒲团,左右墙面上隐有星辰般的光晕,时不时闪烁。
    “请坐。”
    玉流月示意温寒烟在房中唯一的蒲团上落座,自己则掐了个灵诀。
    虚空之中震荡一下,空气如水波般缓缓摇曳起来,涟漪弥散开来,自正中央浮现出一阵炫目的灵光。
    墙面上的光晕狂乱闪烁而起,点点星光绵延开来,连成一条宏丽的光带。
    光带在墙面上迂回流连,头尾相衔,形成一个巨大的弯月。
    “果然……”玉流月盯着墙面上的纹路,喃喃道,“天命所指,这便是我应当做的。”
    房中光晕缓缓散开,一枚状若弯月,莹白如玉的灵宝缓缓落入温寒烟掌心。
    还未触碰到它,温寒烟便隐隐感受到一阵浩瀚的灵力波动。
    这绝非凡物。
    她小心将灵宝纳入掌心,浑身皆是一震,无论是还未痊愈的伤势,亦或是无妄蛊缠身的焦灼情绪,在触碰到这件灵宝的瞬间,尽数一扫而空。
    “此乃‘元羲骨’。”
    玉流月并指轻点,元羲骨散作万点灵光,如绵绵细雨落下,没入温寒烟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