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予栀催动丹田,将所剩无几的尽数灌注于其中。
    法阵凝结的速度肉眼可见地变快,眨眼灵光便覆盖了一半,然而结阵灵力浩荡,阵中榕木人察觉到什么,突然抬起头来。
    “叶含煜,快来帮忙!”司予栀急得直冒冷汗,她话音还未落下,一只手裹挟着涌动灵力覆上她手背。
    叶含煜一言不发用上了全部灵力,眼睛一瞬不瞬盯着愈发圆满的法阵。
    灵力覆盖上四分之三的空间,榕木人却也比先前愈发不安,有几个已转过身蠢蠢欲动,要向外走。
    “我也来!”空青二话不说,一掌搭上来,法阵凝结的速度前所未有地加快,眨眼间便几乎包拢了整个空间,形成一个圆润的弧线。
    被灵幡包围的榕木人愣了愣,见势不对,瞥见一处空落下来未被灵力覆盖的角落,转身顺势欲走。
    一只手从斜地里伸出来,修如梅骨的指尖微微用力,猩红的刀光蔓延出来,散作无数道纤细的丝线,缠绕住榕木人的身体。
    “想去哪?”
    裴烬漫不经心一笑,“阿烟还没说让你们走。”
    宽袖垂落,随风而起的袖摆间,依稀露出一块莹润的玉坠。
    正是伏天坠。
    不久前。
    “寒烟师姐,这个还给你。”
    眼下暂时得到片刻休整的机会,然而大敌当前,没有一个人敢放松下来。
    紧绷的气氛之中,空青冷不丁回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伏天坠。
    若待会九玄城主追上来,免不了又是一场恶战,再加上雷劫不知何时便要落下来,这种强横的防御法器,还是寒烟师姐更需要它。
    温寒烟沉吟片刻,并没有推辞,将伏天坠接过来。
    空青即便晋阶,也很难对接下来的战况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若要保他们全部毫发无损地打赢这一场,她最需要的就是保证自己的安全。
    除此之外,还有裴烬的安全。
    温寒烟抿抿唇角,搭上裴烬肩膀。
    “这个给你。”
    裴烬一听,微挑眉,“吃人嘴软,拿人手短。阿烟,无缘无故,我怎么能收你的东西?”
    温寒烟没再多说,直接牵住他右手,将伏天坠一圈一圈在他腕间轻轻缠好。
    “安迹星来历不明,但在五百年前,我便已听说他是九玄城主。这么多年,未曾改变过,还是需要小心为上。”
    温寒烟抬起眼,“我们……”
    她顿了顿,一双眼睛漾着又冷冽又灼人的光晕,几乎映入人心底去。
    “我需要你。”
    ……
    榕木人被锁于困生阵内,嘶吼着拍打着阵法结界,一下接一下地冲撞上去,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天幕之上雷云翻滚,天色彻底黯淡下来,甚至比寻常夜色还要深重,漆黑一片如墨色铺陈开来。
    温寒烟开始有些无法克制住体内的灵力。
    灵力沸腾时的撕扯感越来越强烈,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撕碎,喷涌而出,凝滞时的僵滞感也更强,她几乎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仿佛遁入一片虚无之中。
    温寒烟死死咬住牙关,她甚至在口腔中尝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她不能在这种时候度雷劫。
    还需要等。
    只要再撑一小会。
    苍茫天际边缘逐渐扩散来一片沉郁的褐色,奢侈华贵的乘风辇御风而来,四周工工整整侍立着十二人随行,自天边悠然掠过,宛若飘来的一片云。
    “唔?”安迹星居高临下睨一眼,喉中逸出一道意外的音节。
    与他预想中不同,温寒烟几人竟都安然无恙,好整以暇立在远处。
    反倒是他的榕木人被困在狭小的阵法之中,人挤着人压在结界边缘,几个榕木人瞥见他的身影,失焦泛白的瞳仁逐渐盈起水光,格外委屈可怜。
    安迹星脸上没有多少不悦之色,垂眼看了片刻,抚掌笑道:“有意思,着实有意思。”
    他视线在裴烬腕间的玉坠上微微一顿,定定看向温寒烟,语气谦逊,像是认认真真地因好奇而发问,“想不到,你们之间关系竟比我想象中还要亲近几分。原来,就连他身上的荒神印,你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荒神印?
    温寒烟眸光微动。
    她只知裴烬右手有旧伤,却不知究竟因何而来。
    只不过,自巫阳舟起,但凡与裴烬有旧知晓他身负旧疾之人,向来因忌惮他而专攻他右手。
    九玄城与幕后之人绝对脱不了干系,因而温寒烟方才先人一步防了一手,果然赌对了。
    见她反应,安迹星笑了笑,这笑意配合上他接下来说的话,莫名显得恶意,“看来是在下猜错了,你并不清楚其中缘由?”
    他缓缓摇摇头,幽幽一叹,“也对,荒神印应当是他此生最不愿提及的耻辱。既如此,你恐怕也不知晓,他曾经私藏至邪之物,受逐天盟落狱折磨,险些丧命。逃出生天时狼狈至极,就连双目都险些失明?”
    险些丧命?双目失明?
    空青三人下意识把视线投向裴烬。
    这名卫道友与他们相处时向来高深莫测,游刃有余,这一路走过来,艰难困苦经历了不少,可他们还偏偏从未见过他流露出半分狼狈之色。
    仿佛哪怕是天塌下来,对他而言动动手指便能轻而易举地解决。
    他们很难想象,这样的一个人,曾经竟然会沦落到被折磨至此的地步。
    而且,私藏至邪之物……
    几人眼神变得愈发古怪起来。
    几道视线粘在身上,裴烬脸色却没有丝毫变化。
    他稍有兴致地掀起眼皮,看向安迹星。
    他们分明素未谋面,安迹星却似是对他极其熟悉。
    不只是在他身上曾经发生过的一切,还有他的脾气秉性,喜怒性格。
    的确,若换在千年前,不愿触碰的伤疤被这样肆意提及,血淋淋撕开展露给旁人,他恐怕已被寸寸击碎。
    但眼下,他早已麻木了。
    天幕低垂,雷声轰鸣滚动,偶有闪电撕裂苍穹,拖拽出一片苍白的光带。
    温寒烟衣裙被风吹得猎猎狂舞,她冷冷抬起头。
    “我身边之人如何,与安城主无关,更轮不到安城主操心,向我秉明过往。与人相交,我只信自己,也只随心而动,外界纷乱流言,永远无法动摇我分毫。我更不会允许他人假以一心为我之名,以言语中伤我所在意之人。”
    轰——
    一道电光极速闪过,自天边以雷霆之势倾轧而下。
    来得正好。
    温寒烟唇角微勾,电光映上她眉眼,衬得神情愈发飒然冷冽。
    “我只知道,你今日必定命丧于此。”
    下一瞬,雷鸣电光将她的身影彻底湮没。
    “寒烟师姐……?!”
    空青刚忧心忡忡望过去,便被眼前所见陡然惊呆了。
    寻常人度雷劫时,都安安分分在原地盘膝调息打坐,不会四处走动,而是全神贯注运起全身灵力抵抗雷劫。
    可眼前之人却逆天而行,非但并未凝神抗击,反倒散尽一身灵力,仰头直视着呼啸而来的强光,不闪不避迎上雷劫。
    司予栀声音陡然拔高:“温寒烟!你是不是疯了?!”
    这个女人究竟怎么回事!
    自从她们相识以来,司予栀便感觉温寒烟不是在拼命,便是在拼命的路上。
    就好像当真有九条命一般,能够经得起她这般肆无忌惮地折腾挥霍。
    仿佛每一寸皮肤都被绞碎,如岳的威压沉重砸落在肩头,温寒烟五脏六腑都被震得移了位,支撑不住闷哼一声,喷出一口血。
    雷劫之威果然不容小觑。
    好在这只是第一道雷劫,尽管疼痛,但她早年于潇湘剑宗内受的罚、遭的难,不也次次如此,九死一生?
    她做得到。
    昭明剑狂躁嗡鸣,在她身侧盘旋,温寒烟颤抖抬手攥住剑柄,却并未抵抗天道雷劫的威势,只以剑撑地支撑住身体。
    片刻,她浑身浴血,于散落的青丝间抬眸,直直望向安迹星。
    遥遥对上她视线,安迹星心头猛然一跳,仿佛有什么超出了掌控和意料。
    下一刻,比方才从天而降的那道电光还要耀目千百倍的灵光,自昭明剑尖陡然闪跃起来,瞬息间蔓延至整个剑身。
    温寒烟仗剑凌空斩落一剑,剑光缠绕着噼里啪啦的电光,千军万马之势俯冲而下!
    所过之处,地面焦黑,榕木人被掀得倒飞而起,毫无还击之力。
    巨大的榕木燎上电光,轰然陷入一片烈火之中。
    安迹星瞳孔骤缩,猛然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
    他抬袖掩面,目光落下,只见一片墨绿色的血痕。
    呼吸之间,剑意已杀至安迹星心口。
    温寒烟浑身麻痹无力,手指也不受控制地发着颤。
    她死死守着一口气,全凭本能握紧了剑柄。
    只需要一剑。
    技能栏中,刚获得不久的技能心法【移花接玉】泛着刺目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