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两只眼的墨色似有着些差距，一只犹如画龙点睛的睛般生动，另一只却宛如纸上一滴干墨般死板，带着丝常人难以察觉略显诡异的僵硬。
林苍古分明被贯穿一只眼，却如胜利者般忽而强行大笑：
“如果没有解药，林奚吟绝对撑不过半个时辰，而我只要你一只眼睛。”
“失去一只眼睛，还是失去我的好吟儿，二者间孰轻孰重，我想你心中恐怕早有定夺了吧？”
他喋喋不休诱惑般重复：“只是一只无足轻重的眼睛，换来的却是你最重要之人的性命……”
谢妄站在原地，仿佛陷入沉思。
没有林苍古的解药，谢妄并非全无他法。
天衍之眼中蕴含的强大灵气，虽不如传说中能生死人白骨。
但为眼下的凌鸣玉洗髓换体，令其新生，也并非不能办到。
只是一只眼睛罢了。
他耳边忽然响起澹台燕云临死前说的那句话：
“好好享受，我为你留下的一切。”
这才是澹台燕云，真正为他留下的“礼物”。
*
凌鸣玉是被一阵痛苦到极致的痛呼声吵醒的。
周身烈火灼身般的燥热散去，湿润的凉意将他浑身包裹，仿佛身处微风正好的春日中，就连折磨了他多日的伤痛，也在此刻烟消云散。
有那么一瞬间，凌鸣玉甚至以为自己已死，灵魂去了天堂，否则他周身怎么会如此轻快？
直到凄厉的痛呼声再次飞入凌鸣玉耳中，凌鸣玉强撑着睁开眼，望见一片蔚蓝的天空，鼻尖传来浓烈的火焰味。
凌鸣玉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没有死——他被救下来了。
是谁？
躺在刑台之上，凌鸣玉努力扭过头，吃力的掀起眼皮。
他模糊的视线中，忽然出现一道熟悉的黑色身影。
看见这道身影的瞬间，凌鸣玉脑海中有一瞬恍惚。
谢…妄？
是幻觉吗？
他紧紧盯着这个人。
他看到谢妄面前的半空中，深色的风旋紧紧将一人悬在空中。
巧的是，这人林奚吟也认识，正是惨叫的源头，林家前任掌舵人，林奚吟的生父，林苍古。
也就是造成他如今落到这般狼狈下场的背后推手。
他看到风刃涌动，紧接着，林苍古仅剩的手臂也跌落在地。
目光顺着林苍古手臂下移时，凌鸣玉忽然无意间扫到身下的外袍。
是一件纯黑外袍，整齐的铺在他身下。
刑台肮脏混乱，灰尘四飞，外袍所铺就的一小块天地，便成了刑台最干净的地方。
而他一身伤痕，衣袍上血迹斑斑，却被小心翼翼的放置在干净的外袍之上。
仿佛他不是什么被审判的待死之人，而是举世最珍贵的宝贝。
他这时候才终于相信眼前一切不是幻觉，谢妄回来了，真的是谢妄回来了！
凌鸣玉思绪不受控制地乱飞。
他目光又扫过林苍古地上的手臂，不甚清明地想：谢妄为何要断林苍古的手臂？
他拼命回想，终于脑海中一亮，响起他清醒之初，林苍古说的话：
“眼睛交换……”
“吟儿的生死……”
“受些小伤……”
凌鸣玉努力在脑海中拼凑，忽然恍然般惊醒，目光追向谢妄的双眼——
林苍古竟然用自己的生死，要挟换取谢妄的眼睛！
谢妄虽然有些修为在身，但心智手段根本比不上林苍古，若不慎被林苍古蛊惑……
凌鸣玉简直不敢去想，好在他看到谢妄两只眼睛尚且完好，他面上、衣襟上，也不见斑驳血痕。
凌鸣玉才松了口气，骤然猝不及防看到了谢妄两只眼睛的全貌。
它们虽然完好的嵌在谢妄面上，看上去似乎并无任何异常。
可是凌鸣玉却一眼看出，谢妄的右眼不一样了。
那不是谢妄的天衍之眼。
天衍之眼同谢妄生生相息，除非迫不得已，否则怎会有人换掉自己的眼睛？
是谁胁迫谢妄这么做？
凌鸣玉很难描述那一瞬间自己的心情，诧异、愤怒、心痛……
他心中仿佛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他恨不得令取谢妄右眼的人永坠地狱。
可到头来却茫然的发现，他什么都做不了，他甚至连夺取谢妄右眼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犹如当头猛浇下一盆冰水，凌鸣玉心中的熊熊火焰瞬间泯灭，只余无可奈何的青烟。
谢妄只剩下一只天衍之眼了。凌鸣玉在心中告诉自己。
天衍之眼在谢妄身躯中温养这么多年，早就和谢妄经脉融为一体。
失去其中一只，对谢妄而言无异于断臂，他的修为和能力都会断崖式下跌；
而若失去两只，损伤的则不仅仅只是修为了。
试想一个人若是经脉断绝，他身躯内的灵气，便会源源不断从断开处逸走。
待此人灵气逸尽之时，也就是此人命绝之时。
失去两只眼睛，绝的是谢妄的命。
凌鸣玉想开口告诉谢妄“千万不要轻信林苍古”。
可他喉间干燥不已，一用力仿佛被砾石狠狠摩擦，根本发不出声音不说，更是犹如刀割般疼痛。
凌鸣玉只能无力的躺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