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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雾交织,眼睛里有些刺刺的。
如果没有恢复前世的记忆,她就会是那个天真烂漫,甚至被宠的有些任性的郦锦宜。
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的宠爱。
但是,今生所经历的一切,虽然经过跟结局跟前世大相径庭,但毕竟……也残留着那些类似的轨迹。
比如王家那对龌龊父子的事。
事发之后,那两人销声匿迹,虽然桓玹没说,锦宜知道,那两人再也不会在世上出现。
但这无法消除她心头之恨。
因为这件事,子远被伤的极重,当望着他本就孱弱的身体上那一处处的淤青跟伤口,锦宜心中的恨就多加了一分。
她突然恨桓玹为什么要悄无声息地把那两人带走了。
她得亲手给子远报仇,她得有一个发泄的途径。
生平第一次,想尝试双手沾血的滋味。
那段日子,锦宜留在郦家照顾子远。
桓素舸反而回到了桓府,她作为一个未亡人,又被婆家的猥琐亲戚觊觎,实在也是无妄之灾,可怜之极了。
虽然这件事未曾张扬出去,但面对这样一个四分五裂的局面,桓府的亲人自然不愿她再留在这冰窟似的地方受苦。
昔日热闹的院落,显得如此寥落,甚至透出些死寂的气息。
锦宜无微不至地照顾子远,子远昏迷的时候,还不住惊悸地叫着“姐姐”,醒来之后,反微笑着安慰锦宜。
曾经疼爱子远如同性命的郦老太,也来看望过几次,但一看到子远残破的身躯,苍白消瘦带着伤的脸,也不知是因为想到自己那两个无疾而终的亲戚,还是疼惜老郦家的根儿要断了,郦老太只匆匆敷衍似的询问了几句,便片刻也不愿多留似的去了。
锦宜从奶娘嘴里听说,这老太太心思不死,最近正托人给自己的那些亲戚写信,想再弄一个“过继”的子嗣。
毕竟桓素舸虽然飞了,郦家还有个辅国夫人呐,瘦死的驼骆比马大。
子远残的如此,显然已经不中用了。
子邈虽然活蹦乱跳,奈何从小就不入郦老太太的眼,所以他的活蹦乱跳就成了刺眼的东西,郦老太常痛恨地骂:“怎么残废的不是你!”
那天,郦老太院中的婆子说燕窝吃没了,过来讨要。
锦宜想了想,燕窝是没有了,让奶娘拿了根给子远补身体的老参跟两颗养荣丸给了她们。
次日,婆子们清早伺候郦老太起床,却发现那恶毒的老虔婆已经冰凉了,脸黄如金纸。
请了有经验的大夫来瞧,问了问生前如何,吃过何物等,大夫道:“老夫人原本就心火上升,肝火极旺,又吃了过补的老参汤,体内炙火过盛,才至如此。”
此事就此作罢。外界甚至传说,是因为思念不舍儿子,又疼惜孙儿……郦老太太才抑郁成疾,最终死掉了的。
但是私底下,桓玹知道,郦老太是被毒死的。
桓玹以为,锦宜是因为愤怒之下,忍无可忍,所以才选择这种方式结果了郦老太。
事实也是如此,锦宜的确对郦老太已经忍耐到了极限,那老虔婆可以欺负自己,甚至把她打的重伤,锦宜可以不在乎,但是……
父亲死了就要过继别人,子远残了就成了无关紧要的废物,甚至想让王二那种垃圾来取而代之……
这老虔婆真的,对自己的家人没有了一丝丝的亲情怜爱,甚至只有无穷的祸害。
这样的人还留着做什么?
锦宜想要大笑,她一直忍让退让,现在已经没处可退,也不用再忍了。
只是,虽然想除了这老太婆是事实,但有一点跟桓玹所知道大有出入。
锦宜送给老太婆的那养荣丸,原本不是给老家伙特制的。
这是她一直都给自己留在身边的。
这种大补之物,若跟参汤同服,相当于服下了一味火热的剧毒。
锦宜本来想,在她终于无法承受所有的时候,就选择这样的一种结果。
但是为了子远,子邈,她始终无法下定决心。
没想到倒是成全了老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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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似乎大了些。
锦宜吁了口气,觉着脸颊有些凉,她抬手试了试,湿湿润润。
“小哥儿,到船舱里来吧,留神湿了衣裳,害了病。”摇船的艄公回头,笑着说道。
锦宜道:“不妨事,正好清醒清醒。”
“好好好,不过年轻人火力旺盛,这点儿小雨倒是无妨,”艄公仰头长笑:“小哥儿,你去东极岛,是投亲呢,还是访友?”
锦宜定了定神:“是投亲,也是访友。”
“哦?东极岛的人我几乎都认得,你找的是哪一家?”
锦宜笑了笑:“我找的是一位姓叶的先生。”
“叶先生?难道是叶峥叶先生吗?”
“是呀。当年……在翰林院任过大学士的叶先生。”
艄公吃惊地盯着她,面上多了几分敬意:“原来小哥儿是叶先生的亲戚呀。失敬啦。不过,你见了先生可不要提及他当官的事哦,他常说自己已经隐居,世间的事已经是前世的事,他都已经淡忘啦。”
“前世的事……是啊。”锦宜点头,一笑道:“多谢伯伯提醒,我记住了。”
叶铮叶大学士,除了人品正直,博学多才,性情豁然之外,在翰林院任职的时候,还曾有另外一个身份。
那就是……他曾教出了一个天下无双,闻名遐迩的学生。
那人,就是桓玹。
前方,东极岛若隐若现地露出了一角峥嵘。
锦宜不觉笑了笑:桓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竟会来投靠叶铮吧。
他当然不会想到,这倒不仅仅是因为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因为桓玹……恐怕连锦宜知道叶铮隐居东极岛的事都不知情。
第106章 风物长宜放眼量
郦老太太死后,又过了半年,子远终究也离她而去。
子远离开的时候,锦宜没流什么眼泪。
这一次却如同桓玹所愿,她的眼泪大概是已经要流干了。
从此后,对锦宜来说,郦家留给她的唯一亲人,只有子邈了。
但是子邈偏偏是个不消停的。
锦宜也才发现这点。
原先雪松跟子远在的时候,锦宜竟没有留意,也许是因为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子远身上,所以尽管常常听说子邈跟人打架的事,却也并不十分放在心上,甚至于那次子邈打伤了八纪,锦宜狠狠地骂了他一场,本想打几下……却也罢了。
直到子远也离她而去,身边只剩下了子邈。
锦宜突然发现,子邈已经不像是过去那个子邈了,他已经渐渐长成了一个小小少年,所惹出的祸事,也开始变得不止是跟人打打架那么简单。
一个孩子的变坏其实是有累积过程的,如果及早发现给予纠正,也许会不至于出现最坏的局面。
但对于子邈,郦家的人显然是疏于管教了,毕竟,唯一曾负责看管子邈的是锦宜跟子远。
锦宜也曾大怒过,痛斥过,但最后也只能妥协。
毕竟这是他唯一的弟弟了,她无法做到狠心地惩戒责罚。
而子邈似乎也在跟锦宜的拉锯之中,知道了她的弱点所在,每当犯了不可饶恕的错,便痛哭流涕,百般哀求,甚至抬出子远来。
后来,锦宜也有些麻木。
子邈所惹出的最后一件坏事,是害了人命。
那天,锦宜去求桓玹,桓玹却不予理会。
她跪在南书房之外,苦苦哀求,最后赌咒发誓,这是最后一次。
其实她明白桓玹的感受,她跟他一样,都痛恨极了子邈,也不相信如果这次饶了子邈后,他会是最后一次闯祸。
但锦宜没有选择。
直到入夜,天开始下雨。
那夜的雨,就像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洞房花烛的时候,细细密密,似乎没有停歇的时候。
也越发冰冷彻骨。
锦宜自暴自弃地跪着,心里想,如果这会儿死在这里,也许是幸事一桩。
直到南书房的门打开。
她看到桓玹缓缓地走出来,来到身旁。
她仰头望着他,笑了一笑。
她想说话,却实在是说不出来,只在心里想:“对不住,三爷。”
似乎锦宜总觉着自己在亏欠桓玹。
不管是当初设计茂王,还是现在利用他为为子邈平事。
但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她都没有十足的把握,桓玹会不会答应,会不会如她所愿。
但他真的……都如她所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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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醒来之后,锦宜发现自己仍在南书房。
她心里一惊,本能地就要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