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猎寒风,鼓起了禅机的明黄广袖。风雪号呼,大雪夹在风中,忽尔俯冲而下,忽尔旋转无方向。禅机假扮皇帝,只着明黄的内衫,天寒地冻他却全无察觉。阿绯不见了,他哪里还有心思去想冷不冷,满心想的是阿绯不要出事,只恨这千里驹不能眨眼带他到阿绯面前。
“驾——”
千里驹过处,人们只觉得眼前有一道闪电经过。
禅机去了邢狱司,他跨过地上的尸身,直奔阿绯所在的位置,“阿绯,阿绯——”
玄铁打造的囚牢,冰凉的锁链毫无生机地耷拉着,大门打开,尚未动过的饭菜早已经凉透,被褥整齐地叠在木床上,很明显,阿绯没有挣扎......
禅机头皮发麻,他觉得自己要疯了。
千里驹疾驰在风雪中。
是谁带走了她,是不是太子?那满地的尸身,令禅机步步惊心.....
一个多时辰前阿绯随唐万山走出了囚牢。唐万山竟将她带回了丞相府。
反常地,丞相府一片寂静。不见唐霖,不见董雨竹,不见仆人与守卫。推开大门,满满的死寂。阿绯站在大门处,不肯往里走,“爹,家里的人呢?我娘呢?”
唐万山笑得一派温和,“别怕,没事。这不是有爹在吗,怎么能是没人?走走走,回家。”
阿绯不肯迈动脚步,就在唐万山催促之时,忽然传来了马蹄声。不止是一匹马,那是几十匹几百匹,劲马疾驰,扬起飞雪。
大雪纷纷扬扬,白茫茫,遮了阿绯的视线。
唐万山大喜,“是皇上!女儿啊,皇上亲自出宫接你来了!”
鹅毛白雪中,阿绯看见自己的爹跪地参拜,“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马上的人,一身血债。
骏马疾驰时,震霆太子踏马飞身而下,扶起唐万山,“唐爱卿起身!哈哈哈.....”
太子抬眼,看向阿绯。那眼里的癫狂,令阿绯不自觉得后退。
广袖中的十指紧握:宫里出事了。
她的后心一寸寸变得冰凉,沁了冷汗。太子的脸上,身上,手上,还有刀身....都是血。他看着她,脸上的笑慢慢放大,太子的声音变了强调,仿佛那是来自炼狱的召唤,他叫她,“阿绯...爱妃...朕的皇后....”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最近嗅觉变得异常敏感。太子离她尚远,可她却被那铁锈似的血腥味逼得步步后退,竟忍不住干呕。
“呕——”
太子站住了,他脸上的笑退得干干净净,“你恶心朕?”
阿绯摇头,看那股强烈的恶心感喷涌而出,当着太子的面吐得不能自已。
“哈....”震霆太子缓缓地笑出声,“哈...哈哈....”
唐万山急忙上前,伸手抚着太子的胸口,并不介意太子胸前的蛟龙沾满的鲜血脏了他的手,“皇上息怒,皇上息怒,皇后只是被关押太久,病了...”
太子一把拂开挡在眼前的唐万山,他看着阿绯。他清醒的知道自己什么都没了,被朱翎夺走了,被岳君默夺走了,他完了....
阿绯皱眉,那样的眼神太过瘆人。
太子朝她走去。
他紧盯着她,总算还有一个没有被夺走,他得把她藏起来。藏哪儿呢?不,不能藏,她会跑的。他的阿绯从来都不肯乖乖听话,她总是喜欢乱跑,叫他担心。
太子想啊,那就让她跑不了吧。
太子手上染了血的刀,微微向前倾,“朕要你乖乖的,躺在朕的怀里,哪儿都去不了....”
唐万山变了脸色,“....皇上?”
阿绯觉得他是疯了,她被太子逼进了相府大门,后退时碰到了花匠用的花锄。阿绯反手,将其攥在手中。
风停了,鹅毛大雪规规矩矩地落向地面。雪中的人,横生白发。
阿绯眼睫轻颤。
太子忽然挥刀向前,“你是朕的皇后!”
阿绯闪身躲避,“我看你是疯了!”
太子疯笑着,乌黑的长发散乱,满身的血迹,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阿绯是他最后的私有物,他要把她带到黄泉路上。生生世世,她都不能离开。
禁卫军随禅机赶到时,阿绯的一缕长发飘摇落地。
太子穷追不舍,对她使尽了浑身的力气。阿绯狼狈应付,不知为何越到最后,稍有动作小腹便疼。她忽然跪倒在雪中,眼中倒映出太子的刀锋。
禅机惊出了一身冷汗,“阿绯——”
阿绯本以为自己逃不过了,猛然转头,看到禅机的那一刻,她潸然泪下,“禅机。”
她的意中人,携银木仓铁马,来救她了。
九贤王的死士出现如鬼魅,可太子的反应更快。斩杀太子的机会转瞬即逝,死士紧逼,太子竟似闻到了血腥味的虎狼,他披头散发,兴奋异常,“来吧,来吧,你们一起上!朕很久没这么痛快了!”
那一场围剿,异常惨烈。唐万山被当场诛杀,太子残部一个不留,而深受重伤的太子挟持脸色苍白的阿绯走出了重重包围。
他的刀刃架在阿绯脖子上,满是血污的脸上诡异的笑着,“岳君默,你可别让他们过来哦。敢上前一步的话....”利刃在阿绯脖颈的皮肤上轻轻划开,“她的脑袋可就要分家了呢.....”
阿绯似乎很痛苦,她的手一直捂在小腹上。
禅机不敢上前,他唤她,“阿绯你怎么了?”
阿绯受不住了,“禅机....我肚子疼....”
禅机看她,阿绯身下竟现出了隐隐血色。一时间,禅机如遭雷击,他的脸色唰白,双目圆瞪,“不...不会的...太子,你有什么要求你说!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只要你放了她!你要走你要活命是吗?我同意,我让他们给你让路——”
太子不理会禅机的歇斯底里,身后便是悬崖,崖下是怒号的涛涛江水。太子笑了,他故意带着阿绯来这儿的。他们曾经相识在丞相府,有过短暂的相恋,他什么都没有了,到死,他只想要带上唐绯一起。
那年的温情,他一直记得。
太子贴在阿绯耳边,“朕去邢狱司找你了,没找到,朕一怒之下就杀了那里所有的人....上回云霄下葬是朕掉包了你的棺椁,这一回不用了。朕要你随朕一起上路....”
崖下滚滚波涛,白雪挨近很快便被浪舌卷入其中。
太子贴着阿绯的侧脸,带着她步步后退,碎石滚落山崖,瞬间被浪涛吞没。禅机要疯了,“不要——阿绯——”
人在情急之下,身形可如闪电般迅速。禅机生生夺下了太子手中的刀,刀刃入骨,他觉不到疼。
阿绯大惊失色,“禅机小心!”
是太子,他欲拉着禅机陪葬。
电光火石之间,阿绯撞开了禅机,而她自己却被下落的太子紧紧拽住....
“哈哈哈....你只能永远地陪着朕......”
禅机目眦欲裂,他眼睁睁地看着阿绯在他面前落崖,“阿绯——”
阿绯落崖时的最后一眼,深深地凝望着天地变色的禅机。
眼角的泪,滚落半空,与雪相融....
倾国倾城恨有余,几多红泪泣雪崖。
禅机欲相随,“阿绯——”
崖上传来九贤王的怒吼,“岳君默,你不要命了!?”
作者有话要说: 鸡冻,终于可以写点甜的了
第72章 流莺
第七十二章流莺
十一个月后
春去秋来,转眼又是盛都的初冬。将近晌午,太阳暖烘烘地照着,小贩儿走街串巷,“糖球嘞——糖球——”
不多时候,便有大大小小的孩子围上来,“糖球,给我一串儿。”
谢留风站在街角,双手抱胸笑得鱼尾纹都出来了,接着长舒一口气,嘴里哼着新听来的唱曲走了。新皇登基已经有几个月,皇上朱翎年轻力盛,又有太师一众老臣帮扶,如今的天下又是一番欣欣向荣。十个月前的那场宫变,渐渐消失于人们的茶余饭后。取而代之的则是盛都新开张的惊蟾坊。
这惊蟾坊的前身本是听书堂,不久前被人买下,短时间内迅速改头换面,变成了百戏乐坊。惊蟾坊搬家来盛都,曾在两月之前轰动一时。对惊蟾坊伶人有过一面之缘的看客都说,惊蟾坊的伶人个个白纱遮面、霓裳裹身恍若仙,男的赛潘安,女的胜嫦娥。
据说这惊蟾坊的台柱子是个绝色,专门唱男角,只可惜见过她真面目的人少之又少。倒是在卞津有很多关于她的传说。
说她以水为镜,鱼见之沉水;说她托腮仰面,南飞的雁便停驻不前;说她娇姿闭月,惊鸿一笑惹下风流债......
听说嗓音如流莺弹水,醉人心肠。听说她扮男相,倾倒痴男怨女。只不过,她登台极少,但凡登台必看客爆满。
谢留风一身的倜傥,他对这位传说中的流莺很是好奇。甚至并未见面,便已然心生爱慕。
谢留风脚步轻快,在惊蟾坊前站定。惊蟾坊的工人尚在里里外外的忙碌,外观上已然看不出这里就是当初的听书堂。
惊蟾坊明日正式开张。谢留风自诩潇洒一笑,“小可便等你明日开嗓。”
禅机方走出国子监,便被谢留风喊住,“祭酒大人!”
这一年禅机与谢留风走的有些近,一个五城兵马卫指挥使,一个国子监祭酒,这两人能成为朋友,名副其实地秀才遇着兵,在外人看来也是神奇。
禅机手中拿着几本古书,发间一枚桃木簪,一身的素白袍。
谢留风双手抱胸,围着禅机转了两圈,口中啧啧有声,眼神嫌弃,“禅机兄啊,你活得....真是越来越像古板的老夫子了。”
禅机不理他,自顾往前走,“你今日没事干?”
谢留风追上来,对禅机勾肩搭背,“欸,什么叫没事干。说的谢某好像不务正业似的,再忙也得偷个闲,解决下人生大事。你说是不是?”
禅机睫毛微眨,“有心仪的人选了?”
谢留风觉得禅机这人真上道,他可是想好好找个人吐一吐心中的相思之苦,“可惜呀,都两个月了,相思却不能相见。你说我苦不苦?”
禅机轻笑,“是哪家千金?”
谢留风摸了摸下巴上最近特地蓄起的小胡子,“不清楚。”
禅机嘴角微抽。
“不过...你应该听说过。就是惊蟾坊的流莺啊。”
禅机先走一步,不着调果然还是不着调。
谢留风急了,“唉唉唉老夫子,你别急着走,帮个忙呗。”追上去一把夺了禅机手上的书。
禅机两手空空,遇上谢留风这样的也是头疼,“书还我,有事好好说话。”
谢留风挑着眉头,“明日惊蟾坊开张,流莺开嗓,你陪兄弟去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