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箭穿心而过的那一刻,傅疏到底是在为护住了这雪封唯一的君王血脉而感到庆幸。
    还是为护住了自己的心上人而宽慰,已经无从知晓了。
    四月落雪。
    雪花落在傅疏已经没有生机的身体上,也落在窝在他怀里的渐眠身上。
    前路迷惘看不清,有人掌灯。
    一把油纸伞落在了他们两个人身上。那是荆山寺新任的主持大庙——善慧。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善慧低念佛法无边,向渐眠伸出了手。
    对方逃也似的躲开了。
    他就缩在傅疏那已经冰冷的尸首怀抱中,享受着此刻的安宁。
    善慧那眼含智慧慈悲的眼落在渐眠身上。
    一滴又一滴的眼泪将傅疏胸前的衣襟染湿。他如此执念的人,终于也为他还了场泪。对于这个执迷不悟的蠢物来说,也算是得了个好结局。
    毕竟他从千万年前,执念就是被他采撷而起。
    那朵蠢笨的莲,只因那么一眼,就生出了心智。
    昔日主持大庙尚且弥留于世时,将这因果都说与善慧听。今日之结局,是早已被写下的。
    只是如此智多近妖的人,竟也会相信那滑稽传言。
    将云妆抛向后山,共饮荆山水。他又是为谁求的好姻缘呢。
    他合掌念一声佛法无边,轻声劝诫:“殿下,死生有命,一切不过是轮回再续罢了。”
    傅疏往世本是佛院的一支莲,因缘际会被初世还是小沙弥的主持大庙摘下,却未得渐眠回头再看一眼。
    这朵莲生生世世所求的执念,不过就是来续一段与他的缘罢了。
    如今缘分已断,恩怨两清,该投胎的,就投胎去罢。
    更何况——
    善慧的目光落在那张瘪瘪的皮子上,还有更棘手的事在后面。
    …
    那群酒囊饭袋终于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那些射箭的士兵竟像人间蒸发一般,看不见半点影子。
    迟睡许久的渐晚舟终于悠悠转醒,就听到底下人汇报的噩耗。
    傅疏已死。天下将乱。
    渐晚舟这个做皇帝的,第一个挤出来两滴泪,绰念自己这位居功至伟的丞相。
    小太监又一脸难色地看向皇帝, “圣人…殿下他——”
    渐眠不叫任何人碰他的尸首。
    他面无表情地掉着泪珠子,孟姜女比他都要逊色。
    天地同籁。渐眠一支一支,将傅疏尸首上插。的那些箭矢拔下,血液已经僵稠不流动,箭尖深入骨肉,拔下来也是费些力气的。
    傅疏生平端方洁净,再落难也不会让自己如此狼狈。渐眠知道的。
    他是知道的。
    旁人想要帮忙,却被他冷冷瞪了一眼。吓退了。
    待他为傅疏正衣冠时,有什么东西却从他身上掉下来了。
    “啪嗒”落到渐眠手边。
    他拾起来。
    上面两行密密的小字,正诉着眷眷情话,只是已经沾了血,些许地方也模糊看不清了。
    那枚云妆,直到傅疏死前,还揣在他怀里。
    渐眠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人死如灯灭,再去追寻那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
    等到消息传进薄奚耳朵里,他到底迟来了一步。
    起先他是不让人葬他的。后来荆山寺的主持大庙单独跟渐眠说了会儿话,待出来时,善慧便道:“阿弥陀佛。一切按宗制来办吧。”
    众人心下都松了口气。
    渐眠只不再发疯捣乱,他们就念阿弥陀佛,谢天谢地了。
    傅疏下葬的那一日,渐眠已经几天几夜没有合眼。伺候的奴才们胆战心惊,生怕一时不察渐眠就那么晕死过去。
    他扶着傅疏的灵柩,到底找了块风水宝地将他下葬。
    傅疏往日的那些同僚们一个个掩着袖子,还想为傅疏哭一场,却被渐眠提着剑拦在了一丈之外。
    他平静地有些出人意料,大家都为此惴惴不安时,渐眠柔声开口:“各位大人是自己走?”
    “嗡”的一声,白弧闪过朝臣的眼。他的声音甜蜜如常,说出的话却又骇人如此:“还是想陪丞相再走一段路?”
    众人奔逃作鸟兽散。
    只有隐在人群中的一道黑影,脚步定在原地。
    渐眠给傅疏点完香,方回头看他。
    只是几日不见,薄奚朝思暮想的这个孩子就已经消瘦如此。
    他伶仃的身体好像再也经受不住什么挫折苦难,薄奚多想为他遮挡风雨,可是渐眠如今的每一滴泪,都不是为他流的。
    两个男人交手时都知道对方各自怀揣的那腌臜心思,可是谁也没有直言道出。
    可是现在。
    薄奚知道他赢了。
    傅疏是死了,一个死人是没法跟活人争的,可是他却永远活在了渐眠的心里。
    他开始由衷地嫉妒起这个为渐眠而死的男人。如果渐眠知道一切,那么他就会记得薄奚为了他,已经尝过多少次的轮回苦楚。
    可是渐眠不记得。
    他刀尖相对,用仇视的目光看着薄奚,让他寸步不能前进。
    就在渐眠身形微动之间,薄奚终于看清了那墓碑上刻着的一行小字:
    “傅疏吾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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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小明月而言,他其实已经猜测到了傅疏的心思,云妆掉出来的那一刻,他肯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