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避免与社会接触,林景舟只选择在深夜做实验,把自己埋在实验中心无人在意的角落里。
    只有这样才能沉得下心缓慢地思考,他到底在想要什么。
    他一直都知道这件狭小细胞培养间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这个陌生人的记性不太好,经常会落下东西,有时候是一只马克笔,有时候是玻璃拉门上没有撕下来的便利贴。
    “2018.7.16 实验计划
    1、western blotting电泳、封闭、二抗孵育
    2、细胞计数、细胞12h给药
    3、糖醋鱼,记得去师姐家路上买条鱼。”
    “2018年8.10 实验计划
    1、共聚焦拍摄
    2、整理实验数据
    3、细胞冻存(存放在h3号-80冰箱)、细胞传代
    4、去open newbury买糖葫芦。”
    除却实验计划外,便利贴上时常会有法语单词的拼写,会有旅游攻略的网址,会有酸奶的品牌……
    偶尔瞥到上面对房东太太的吐槽,圆润的小学生字体里也抵挡不住愤怒,林景舟会难得的勾唇一笑。
    但也仅此而已。
    八月中旬,他一如既往地在凌晨抵达空无一人的细胞培养室。
    培育的贴壁细胞里加入胰酶消化时,林景舟抬头按下吸附在生物安全柜铝制边框上的timer(定时器),无意瞥到便利贴上那句的“记得抬头看看月亮”。
    手指一顿,却也只是把它当成了女生的文艺善感。
    凌晨四点,夜幕依旧晦暗难明。
    林景舟走出实验中心的大楼,就接到了来自大洋彼岸的电话,林父开门见山:“你导师的调查结果出来了,实验室在一周内就能重新开展课题。”
    “我知道了。”
    “你的导师说随时欢迎你回实验室。”
    “究竟是我的导师还是您的意见。”
    林景舟冷笑一声,当初在他拒绝前往波士顿后,林父不知道如何说服他的导师以课题任务为由调度他前往波士顿实验中心,美其名曰学术交流。
    课题组人人都心照不宣他是第一个叛逃的人。
    没有昏天暗地的争吵却依旧不欢而散的通话,林景舟静静地坐在实验中心大楼台阶上,抬头望向皎洁温柔的超级月亮,月光亮得刺眼又柔和。
    他的思绪飘散很远,在台阶上坐了很久,久到想起幼时的他指着爷爷国家级科技进步证书,大喊自己也要成为比爷爷还要厉害的人,久到第一缕天光刺破月夜,久到中心后街又开始飘散烧焦的大/麻/味。
    天蒙蒙亮,实验中心迎来第一位身着白大褂的学生,林景舟起了身准备回家,脚步一顿,又朝中心大厅走去。
    重新预约细胞培育室,等待门禁开通,他最后在便利贴上写下,“谢谢你的月亮。”
    没有人会拒绝那个静夜的超级月亮,正如没有人会拒绝波士顿的秋天。
    夏去秋来,日子再重新步入正轨,仍是那个习惯在深夜做实验的林景舟,却也在慢慢敞开封闭的大门,他开始乐于逛hay market集市,喜欢上刀起刀落、油烟缭绕的厨房烟火气。
    他学会了糖醋鱼的做法,并获得了宋宁师兄家庭聚餐上众人的一致好评。
    但很长一段时间,林景舟都没有再在细胞培育室见到过遗漏的便利贴。
    直到波士顿迎来了冬季寒潮,细胞房的地上遗留下了一株山茶花。
    他不认识花的品种,但是在去宋师兄家的路上看到那株盛大到震撼的山茶花树时,心中有种无法言喻的强烈预感,那个与他在同一空间不同时间交汇的陌生人就在这。
    他的预感是对的。
    林景舟那天在宋宁师兄家待了许久,桥牌打到错过实验预约时间,凌晨派对散场,阁楼上传来一阵脚步声。
    穿上大衣的手一顿,林景舟抬头,映入眼帘的首先是拎着whisky的酒瓶的手指,随后是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以及在酒精作用下略显迷离的双眼。
    林景舟的注视太过强烈,女生一偏头正好撞上他的目光,她点点头,他也轻轻点头。
    就这样完成了人生中第一场对视。
    这个女生,他见过。
    在林老爷子客厅的相片框里,女孩怯生生地站在她母亲旁边,眼睛瞪得像个雨后饱满的葡萄。
    林景舟能认出她,是因为前年林老爷子大病一场后,老人家将客厅照片重新更新过,相同的站位相似的五官,变化的是女孩怯生生的气质,浅勾着唇,眼神坚定,满是对未来的期盼。
    他不得不承认,对故人一见钟情的事情就这样发生在了他的身上。
    即使林景舟知道佟霖的母亲是他父母所有争吵对峙的根源。
    从宋宁师兄家走了出来,在月光下的白山茶花更悸动人心,林景舟返回了实验中心,在n23细胞房的玻璃拉门上写下——“这朵花可以送给我吗?”
    从那以后,他们在玻璃拉门上的交流多了起来,便利贴用了一叠又一叠,林景舟的厨艺越来越精湛,宋宁师兄家的聚会依旧是排满整个十二月。
    n23号细胞房的玻璃拉门上写下了最后一次交谈——“听说新年在carson beach日出前许愿,一整年都会好运常伴。”
    这句话是上一次在宋宁师兄家聚会时,林景舟无意偷听到她与闻师姐的对话。
    佟霖在玻璃拉门下面写到:“切,泡妞的把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