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外,飞骑进入吴国,王子肥谋逆一事迅速传开。
野地战场上,近二十万大军鏖战多日,交战双方各有死伤,胜负依旧未分。
晋越联军一度占据优势,楚军和齐军却无比顽强,战损接近一比一,完全就是在以命换命。
战到中途,楚煜和楚项的战车正面相撞,同时侧翻。
血雾膨胀开,战马倒地发出嘶鸣,再也无法站立。
两人翻身落地,各自夺过一匹战马,倒提着长戟和铁槊,在千军万马中冲锋。凡敢近前者,势必斩杀马下。
以两人为圆心,周边堆叠上百具尸体,煞气冲天,血色弥漫。
活似两尊杀神。
林珩站在玄车上,驾车的车奴不断挥动缰绳,撞翻一辆又一辆楚国战车,碾压过倒地的楚军。
凡玄车所过,车辙俱被血浆填满。
交战第三日,齐军以千人的代价突破包围,设法同楚军合兵。
双方联军兵力相当,战斗力不相上下,战况一度焦灼。
交战第四日傍晚,野地突起妖风,旷野中飞沙走石,几能掀翻战车。
气温骤降,河面迅速结冰,一场冰雹从天而降。
冰雹大如鹅卵小如桂圆,落在人身上,当场能砸出青紫。不慎落到头顶,甚至会使人毙命。
“鸣金收兵!”
情况不容许再战,双方同时下令收兵。
士兵开始互相脱离,犬牙交错的人群骤然分散,如同潮水退去。
大军的速度已经足够块,仍有部分人被砸伤,回营时不断抱怨,没被敌军砍伤,反倒被冰雹砸破了相,当真晦气!
晋国大营内,林珩回到大帐,侍人早已备好火盆和热水。
马桂守在一旁,手中捧着一卷竹简,是由国内送来,上面盖有国太夫人的印章。
“君上,国太夫人书信。”
“大母的信?”
林珩刚刚解下佩剑,闻言停下动作,接过竹简展开。仅仅扫过两眼,他的神情就为之一变。
看过全部内容,他合拢竹简,在帐内来回踱步。
少顷,他停在铜灯前,沉声道:“备车,寡人去见越君。”
“诺。”
相隔不远的越军大营内,楚煜也接到一封书信。信件非是从国内发出,而是直接从吴国送来,出自前任魏相重崎之手。
“执政病重,天子中毒昏迷,王子肥谋逆。”
读过书信内容,楚煜神色微凝,正准备起身离帐,就听帐外有人禀报:“君上,晋君过营。”
楚煜心头一动,脚步不停,亲手掀起帐帘。
帐外天色昏暗,冰雹已转为雨水,瀑布般落下,朦胧雨中万物。
一辆玄车穿过雨帘,停靠在大帐前。
林珩走出车厢,身上仍穿着铠甲,手中拿着一卷竹简。站定后目光迎上楚煜,正色道:“上京有变。”
“我知。”楚煜颔首,神情同样严肃,“君侯还请入帐,方便详言。”
同一时间,在新起的楚军大营内,楚项和赵弼对面而坐,两人面前摆着国内送来的情报,内容如出一辙。
“执政时日无多,天子身中剧毒,至今昏迷不醒。王子肥杀王子害,囚诸王子。”
第二百零二章
冷风肆虐,暴雨倾盆。
一场冰雹过后,大雨连下两日。
河流水位急剧上升,野河泛滥,冲垮残留在河畔的木桩,淹没河道下游。
狂风呼啸,雨水阻隔视线,大军出营都极其困难,遑论在旷野中列阵交战。
两日时间,交战双方达成默契,各自高挂免战牌,都是闭营不出。为防对方使诈,同时在营内加紧巡逻,并散出数百飞骑,确保营防密不透风,刁斗森严。
晋军大营内,林珩下令升帐,召集军中将校议事。参战的西境诸侯和氏族同被邀请,由侍人引入大帐,在预设的席位上落座。
不同于晋侯宫大殿,中军大帐空间有限,诸人席位相对紧凑。
饶是如此,晋国勋旧和新氏族仍互相壁垒,彼此间泾渭分明,一眼能看出阵营。
蕲君走进大帐,左右扫一眼,带着同行氏族去往右侧,位置与费毅比邻,同壬章也相距不远。在他之后,接连有十多名西境诸侯和氏族入帐,看清帐中情况,大多一言不发,找到位置坐下,眼观鼻鼻观心,打定主意不掺和,彻彻底底置身事外。
晋侯英明神武,乃是不世出的英主,晋国雄霸西境早成定局。
大国内部氏族争锋,在朝堂上分庭抗礼,对外仍是铁板一块。
小国区区身量,察觉危险本就该远远避开。妄图搅动风雨,实属于异想天开,纯粹是自寻死路。
不过就事论事,遇上晋国氏族相争,避开是良策。换成楚国氏族,那就是另一种应对方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帐内滴漏发出轻音,与会人员全部到齐。
林珩高踞上首,与众人见礼。
“参见君上。”晋国氏族齐齐叠手,分左右落座。
蕲君等人随之起身,无论国君还是氏族均对林珩执臣礼。
既为附庸,理当自觉放下身段。
没人对此有异议,几百年来早已是约定俗成。
史官坐在屏风一侧,靠近林珩右手边。自众人入帐落座,他便开始奋笔疾书。左手捧着竹简,右手笔走龙蛇,偶尔抬头扫视众人,笔下短暂停顿,下一刻又开始记录。
礼毕,众人落座。
侍人送上茶汤和糕点,为铜炉中加入炭。
为照顾不同口味,糕点有甜有咸,分装在不同的碗盘中,每种数量不多,入口的滋味相当不错。
林珩端起茶盏,细品茶汤滋味。
汤汁入口微苦,后有回甘。烹煮时加入香料,更加醇香辛辣。饮下半盏,寒意被驱散,暖意取而代之,逐渐流淌至四肢百骸。
有人饮得急,额角竟沁出一层薄汗。
用过茶汤和糕点,林珩轻轻挥手,除了马桂和马塘,侍人全部退出大帐,从外落下帐帘。
帐帘并未遮严,留出足够的缝隙,既能遮挡风雨保持帐内温度,也方便空气流通,使烟气能够流出。
“邀诸君前来,实有要事相商。”
接到国太夫人书信后,林珩过营与楚煜见面。
上京发生王权争夺,事关重大,下一步决策至关重要,不容出半分差错。
两人彻夜长谈,部分意见相同,也难免存在分歧。直至天明,事情才大抵定下,终于商讨出结果。
今日,林珩在营内升帐,楚煜也是一样。目的是宣告上京之事,让众人心中有底。
不知雨会下到何时,或许会持续几日,也可能转眼就停。
为防节外生枝,林珩没有拐弯抹角,开口就是单刀直入,道出升帐因由。
“上京生变,执政重病不起,天子身中剧毒,传言昏迷不醒。”
“天子在宴上中毒,王子肥指王子害下毒,无凭无据,当场将其射杀。并借机囚王子典及王子盛等人,以盗匪和私兵控制王宫,意图掌权。”
“佞贼在朝,纵盗匪入城,据悉上京人人自危。”
说到这里,林珩稍作停顿,视线扫过帐内,声音微沉:“有飞骑冒死出城,奔逃吴国。日前事情传出,多国皆闻。”
林珩话音落下,帐内肃然无声,鸦默雀静。
片刻后,议论声骤起,人言籍籍,犹如滚水沸腾,充斥整座大帐。
“执政病重不起,想已无法理事,否则岂容盗匪混入王宫。”
“天子身中剧毒,至今昏迷不醒。如果事情不假,怕是山陵将崩。”
“诸王子中,除早年废黜三人,王子害居长,且有才名。若无此事,迟早会册封为太子。”
“王子肥无真凭实据就杀兄,更像是贼喊捉贼。其后又囚诸兄弟,分明就是谋逆!”
“上京贵族竟然不闻不问?”
“昔日中山国被窃,蜀国信平君叛乱,天子何曾理会?如今换做上京,贵族又岂会强出头?”
议论声持续不断,无论晋国氏族还是西境诸侯,对此事的结论出奇一致:执政不能理事,天子性命垂危,上京衰败无法遮掩。王子肥谋逆,以诡计杀兄,罪不容诛。
目睹帐内变化,林珩不动声色,端起茶盏饮下一口。
茶汤已冷,入喉愈发苦涩。掺入的香料味道浓重,苦和辣一起蔓过喉咙,舌根竟有些发麻。
这种滋味称不上好,却格外提神。
林珩表情不变,连眉心都没拧一下,反而继续饮下茶汤,直至清空盏底。
咚地一声,茶盏触碰桌面。
声音极轻,混杂在众人的讨论声中更显得模糊。可就是这声轻响,成功让帐内安静下来。
众人停止交谈,不约而同端正姿态,看向上首的林珩。
漆金屏风前,年轻的晋侯身覆墨色,头戴玉冠。领口的花纹以金线刺绣,灯光映照下浮现斑斓,某一刻竟呈现出暗红,仿佛流淌的血色。
见众人安静下来,林珩微微倾身,手指擦过茶盏边缘,停在一枚浮凸的文字上,声音不疾不徐,字里行间却充斥杀机:“寡人赞同诸君言论,王子肥有罪。”
闻言,智渊心中有底,正打算开口,不想被人抢先一步。
他定睛看去,眼底闪过惊讶,随即化作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