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满给京里老夫人的信中,便只提了一嘴舒朗被晒黑的事, 其余全说的好话,不叫老夫人远隔千里还操心。
    反正她家小爷说什么都对,她家小爷做什么都有理由。
    结果信刚送出去, 她家小爷就伸手朝她要钱, 说要拿去在乡下建学堂,请先生, 教那些乡下孩子真正的读书!
    这一瞬间, 梨满觉得她家小爷也不是事事都好的, 比如这随意花冤枉钱的毛病,就是一等一的不好!
    梨满试图跟舒朗讲道理:
    “您知道一个乡里建一座学堂, 整个泉州城建满得多少钱吗?人家好好的读书人放着城里学生不教, 干嘛跑去乡下教书?还不是看在咱们多给的钱的份儿上!
    一个学生少说读三年才能勉强出师, 您晓得单是给他们提供最便宜的笔墨纸砚, 三年下来得多少钱吗?
    好吧,就算这点钱对咱家来说不算甚么,可咱们与那些人非亲非故,为何要如此做?”
    梨满自己就是幼时家贫, 被父母遗弃, 之后被舒朗捡回家养大的, 自然晓得普通农家想养活一个读书人有多困难,拖垮三代人不是开玩笑的,一般人家真下不了这个决心让孩子去读书。
    拿钱说事儿,只不过是她的一个借口罢了,梨满最不想见到的,是少爷辛辛苦苦,倾注心血,把学堂建起来,结果百姓因为种种顾虑,不愿送孩子去读书。
    那太叫少爷伤心了。
    她自小是陪着少爷,在学堂里跟着先生一起读书的,那时候少爷不定性,成日里坐不住,识的字还没有她多,很多功课都是她偷偷帮着完成的。
    更是知晓想要有所成,没有三年苦功夫,纯属做梦!
    三年时间对一个读书人来说太短,可对一个农家孩子而言,太长了,长到他乃至他身后的祖孙三代人看不到希望,惶恐不敢做出决定。
    也不知舒朗看没看出梨满心底另有成算,不过在梨满的提醒下,他还真想通了件事:
    “教育大计,百年树人,是整个泉州之事,怎能叫我一家出钱呢?”
    于是他给他哥荣舒堂,给远在京中的十三和太子,给正在督建海船的十一皇子统统去了信,说了他的想法。
    总而言之就一句话,钱要的不多,大家分摊下来,就是诸位对泉州百姓的一点心意。
    这些都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舒朗转头又去找了五殿下,旁人他也不认识,认识的也没有五殿下富有,他这人特别讲道理,薅羊毛从不逮着穷人薅。
    五殿下听他的计划,先是一脸“你少拿这种闲事浪费我时间”,后来慢慢神色多了几分莫名,不知她究竟如何想的,最后叫人给舒朗拿了三千两,半是劝慰半是警告道:
    “这是我以私人名义给你的,下面官员那里你别去惊动,安心做你的,此事暂且不宜与政务掺和在一起,要办就办成你自个儿能做主的。”
    若是下头官员掺和进去,谁说了算还得一番扯皮,端的是浪费功夫。
    也算是五殿下对舒朗释放的善意吧。
    自打上次烈火国之行,出发前,舒朗从五殿下手里要了一颗美颜丹,被对方打出来后,这是舒朗第二回 从对方手里抠出东西。
    啧,这消息如果传出去,外头人都得震惊好半晌,从五殿下手里拿东西还不用付出代价,舒朗当真是头一份儿!
    要舒朗说,这可能是原身辛苦当舔狗,如今换他来享福,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典范。
    至于他写出去的信,他大哥和十三两人,那是不多问一个字儿,就让人把银票送过来了,大方的很。
    荣舒堂手里有钱,见了信,当即叫管家福伯亲自送了一万两银票过去,主要不是送钱的,而是看看他弟舒朗在这边儿过的好不好,适不适应当地的气候环境。
    当初说好了要去四处游学之人,被一道圣旨压着在泉州城内打转,荣舒堂很忧心弟弟的身心健康。
    碍于手头公务走不开,只能打发福伯亲自替他瞧瞧才安心。
    到了十三这儿,他手里宝贝多得很,全是太子送的,现钱真没几个,他大手大脚惯了,手里有几个钱随手就花掉,反正他吃穿全都是太子哥哥养着,完全没有存钱的意识。
    好不容易让账房先生抠抠搜搜腾挪出三千两,一股脑儿全让人送去泉州了。
    回头还对着太子哥哥吐槽:
    “好兄弟就是这样的,同甘共苦,毫无怨言。不过弟弟觉得好兄弟有这一个就够了,再多就太费钱了,要不起。”
    总不能让太子哥哥帮他养好兄弟吧?
    太子表情相当诡异的目送十三一脸肉痛的离开。
    拿着信翻来覆去瞧了好几遍,觉得特别新鲜,当了几辈子太子,再落魄的时候,也没遇着这般混不吝,大喇喇开口和他要钱花的。
    东宫的管事太监秋公公见殿下开心,心头跟着乐呵,打从殿下成亲后,感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似的,越来越有人气儿了。
    这荣小爷也是个逗趣的,什么话都敢和殿下讲,他也跟着打趣几句:
    “老奴这里还有几个体己银子,若是荣小爷不嫌弃,多了没有,拿出两百两一并叫十三殿下的人捎过去,也算老奴的一番心意。”
    拿银子也是有讲究的,不能超出他的正常月俸该存的数额,也不能比主子们多,叫主子们面上不好看。
    秋公公也是个人精来着。
    太子指着他鼻子哼笑一声,对这些小把戏心知肚明,叫他把信拿下去好生收起来:
    “先给那小子拿两千两。”
    这数额可比秋公公一开始想的少了很多,秋公公的预想中,荣小爷第一回 主动开口朝殿下要东西,殿下待荣小爷又一向亲厚,怎么着都得五千两打底吧!
    太子见他那样儿,用食指敲击桌面,冷笑一声:
    “这就是个顺杆儿爬的,你信不信这一旦开了头,便还有第二回 ,第三回,孤但凡活着一日,就得被他薅一日?”
    额。
    不知为何,秋公公竟然觉得太子说的十分准确,他认识的荣小爷,可不就个胆大包天,又假装乖巧的小子嘛,要不然也不能和十三爷勾肩搭背,好的跟亲兄弟似的啊!
    太子这儿痛快给了钱,可收到信的十一皇子简直一头雾水。
    没记错的话,他和荣二那小子不仅没交情,还有仇的吧?
    他就不信荣桥把家底掏空,全部送到他府上之事,荣二那小子能心底毫无芥蒂?
    再说他被商贾拖下水,名声烂大街之事,就不信里头没荣二的手笔。
    这会儿眼巴巴的伸手朝他要钱,还这般理直气壮,好似之前发生的一切都不存在,莫非是打着不要白不要,要回去一分是一分的主意?
    不得不说,论脸皮这块儿,荣二确实与他不相上下了。
    但十一殿下还真是不得不给,这种事被传出去,想也知道没人说他的好,眼下正是努力扭转口碑的关键时刻,没日没夜在船厂熬着,可不能叫荣二横插一脚,再给他整事。
    转头叫小厮去账上支了五千两:
    “你亲自送去泉州,要确定送到荣二手上,看看他究竟想做什么,打探清楚了再回来,懂吗?”
    对荣二这从不按常理出牌的,十一殿下多少有点心理阴影,担心这是荣二又想搞他的阴谋。
    事实上,舒朗并没有想搞谁的意思,他单纯觉得十一皇子作为贤妃的心肝儿,外祖父合水侯还是与他祖父庆城侯一辈儿的老家伙,至今还一顿能吃两碗饭,手里的好东西肯定不少,不至于不给十一皇子留点儿。
    还有十一皇子的亲舅舅,怀化大将军陈轻雷,那也是陛下的心腹爱将,传闻对十一皇子这个外甥很是疼爱,家底儿又很丰厚。
    再说十一皇子还有个亲姐姐五殿下。
    从哪方面来说,对方手里都不缺钱,薅羊毛的关键时刻放过他,对他这种雁过拔毛的性子来说,简直说不过去呀。
    算是玩了一把朋友圈众筹,舒朗手里很快有了钱,便着手按着计划找人,去下面的各乡建学堂。
    虽说万事开头难,可舒朗又不是把所有事全都揽在自己身上,往死了累自己的性子,再说他身边也不缺帮忙的。
    于是再次在家中招待了一回闻铮等好友后,那些人便很快知道了他的打算,纷纷向他推荐了可靠的木材商人,以及木匠泥瓦匠。
    这边没问题,舒朗又去乡下和各村的村长里长凑一起,简单的开了个会,将目前的情况一讲。
    都不用舒朗开口,一个个年过半百的村长们,便激动地当场拍胸口保证:
    “请先生放心,我等一定督促匠人们将学堂建好,谁敢在其中做鬼,那就是跟我们整个村子过不去!”
    他们又不傻,学堂不用他们建,先生不用他们请,谁家有条件,咬牙送孩子去学上两三年,也不指望孩子考科举,咱不做那白日梦,就让他将来去城里做个账房先生,混口轻松饭吃也好啊!
    没听先生前些日子讲吗?日后港口开了,码头那边能做的活儿多着呢,到处都是机遇,就看自个儿能不能抓住了!
    第98章 黑脸包公
    虽然梨满嘴上嚷嚷少爷给旁人乱花钱, 真到了花他家少爷钱的时候,看的比谁都严,谁都不能多花他家少爷一个铜板。
    大管家的气势拿出来, 每一个铜板花在哪儿了都要一一过问,小半年的功夫,泉州城里哪儿的人工便宜, 哪家做活儿老实,去哪儿给下人买菜划算, 心里有可清楚的一本账呢。
    瞧着柔柔弱弱一小姑娘,大眼睛水灵灵的,好似声音大了都能吓哭。可算盘珠子一扒拉, 气场全开, 嘴皮子那叫一个溜。
    心里头有鬼之人上她这儿报账,当场能掉三斤汗出来。
    就连闻铮来了好几回, 见着了都羡慕的不行, 和舒朗打趣道:
    “我身边那些祖母与母亲精挑细选的丫头小厮, 加起来都没你家梨满一个能干。家里家外一把抓,给你省了多少事儿啊!
    我说兄弟, 要不然你考虑考虑, 让这丫头跟了我算了, 往后我那一摊子全都给她管着!”
    闻铮自个儿说着, 都觉得动心了,当然不是贪小姑娘的美色,梨满那丫头在闻铮眼里就没有美色可言,他是贪图人姑娘的才干呢!
    于是热情推销自个儿:
    “你知道我家里规矩的, 最多一妻一妾, 妻妾间相处向来和谐, 你家这丫头跟了我吃不了亏!”
    舒朗摆手叫他滚蛋,他好好的大管家,用这种方式叫闻铮偷走,他是傻了吗?
    梨满放着还有大用呢。
    闻铮见说不动舒朗,便也作罢,颇有几分可惜道:
    “我就好奇你是怎么培养出这种胆大心细,家里家外都能扛起事儿的丫头的,我身边的人倒也忠心耿耿,就是这许多事的拿捏上,与梨满相比,那是真不行!”
    舒朗摊手,道理很简单,就是大胆放手让梨满去折腾。
    以前舒朗只管造作,梨满小小年纪,管着舒朗那一整个院子的丫鬟仆妇小厮,以及各种人情往来。
    后来分了府,老太太又将梨满带在身边亲自教导,见了不少世面,规格是照着隔壁伯府大管家福伯来培养的。
    到了泉州,舒朗更是屁事不管,在人生地不熟,两眼一抹黑的地界儿,梨满带着几个下人将这一摊子支棱起来。
    舒朗给了梨满绝对的信任和自由,从不质疑她经手的所有事,梨满带着舒朗这么个“废物”主子出来顶门立户,啥都要自个儿做决定,时日久了,能不支棱起来吗?
    梨满一小小侍女,能在很多事上做舒朗这个主子的主,这放在任何一家都是不可能发生之事。
    例如闻铮,就算他自个儿不过问,他上头的母亲,祖母,总会过问他身边之事,下人们自是没那个胆子敢越过他,进而做他的主。
    于是,他便感觉下人在自主性上差了梨满许多。
    可以说,梨满如今的一身胆子,都是舒朗有意无意间养出来的。
    放闻铮身上,他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