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着多问点东西说不定晚上能多梦到点记忆的原则,祝凌继续追问:
“那皇兄为什么笃定夏国公主来了之后我会来啊?”
“公主啊———”周啸坤脸上露出一个慈爱的微笑,祝凌隐约觉得不妙,“您难道不知道,夏国公主是故意来迟的吗?”
祝凌:“……?”
“王后出身夏国皇室,是夏王亲弟弟的遗孤,也就是夏国的郡主。我羌国与夏国互为姻亲,托话行个方便的小事,夏国公主不会拒绝。”
祝凌:“???”
系统吓得握紧了奶茶:【我给你算算,小公主妈妈的爸爸的哥哥,应该是你姥爷,姥爷的女儿,应该是你姨妈。】
【不过,夏国公主年龄不大———】系统吸了一口奶茶,感慨道,【夏王老当益壮啊!】
夏国公主来时阵势浩大,聚集区里排查防御的力量都集中到那儿去了,再加上应天书院乌子虚的事情,燕王此刻只怕忙得够呛,聚集区的防御处处漏洞,她溜过来时安全性大大提高。
“无论是让夏国公主捎带您一程还是为您吸引燕国的注意力方便您自己过来,都任凭您选择。”周啸坤脸上的笑意带了一点咬牙切齿,“但臣真没想到,您只出去了几个月,便将羌国姻亲谱系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倒也不是忘得一干二净了……”祝凌硬着头皮道,“一时之间没预料到。”
其实是完全不知道。
她在赌,赌这门姻亲与断了差不多。
因为这门姻亲联系如果紧密,玩家们在挖羌王与王后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故事时,没道理不会顺带挖出来。
“确实,多年前的姻亲,又因为种种原因……公主没预料到也是正常,不过———”周啸坤道,“等回国了,公主须得重背姻亲谱系。”
祝凌有气无力道:“知道了,太傅。”
周啸坤无奈地笑了笑:“想当年,公主为了和太子殿下一样学策论,又哭又闹地让陛下松了口,如今怎么惫懒起来了?”
“太傅您可别拿这件事取笑我了。”祝凌脸颊一红,“策论的书分上下两卷,当年皇兄拿的下卷,我刚学上卷,以为两人书不一样才闹起来,太傅不是答应过我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皇兄知吗?”
“是我老糊涂,记岔喽———”他道,“还是公主记性好!”
他说完后又促狭地笑了笑:“不过这事啊,陛下和王后也知道,碍于公主好面子,没说而已。”
“公主一路受苦了,如今天都快黑了,还是早些去休息吧。”周啸坤赶在小公主恼羞成怒之前对着内账角落吩咐,“公主的帐篷收拾好了吗?”
内账角落里闪出一个人影来:“启禀周典客,俱已收拾完毕。”
“好,你且去给公主带路。”
那个人影掠到祝凌身边,恭恭敬敬地为祝凌引路去了。
在他们都离开之后,周啸坤提笔蘸墨,写道———
【殿下勿忧,公主已至,观其相貌言行,应为本人。】
第90章 妆台暗信
◎这是独属于兄妹两人的秘密。◎
为祝凌引路的人将她领到了一处帐篷里,这处帐篷虽不是羌国主帐,但却比主帐华丽了无数倍,外帐置着桌椅屏风,字画熏香,内帐床幔束起,锦被整洁,雕花的妆台上放着胭脂水粉,妆台旁陈列着一排打开的箱笼,里面的头饰衣裳在明亮的烛火下熠熠生辉———全是小公主记忆里用惯了的东西。
那引路的人退了下去,两位侍女从外帐入内,打头的那位穿着一身若草色的衣裳,手里捧着叠好的寝衣用具上前,见了她便笑道:
“公主殿下一路舟车劳顿,可需沐浴一番?”
祝凌点点头,学着记忆里小公主的模样:“上前带路。”
“唯。”那侍女对着她行礼,在斜前方为她领路,穿过内账右侧的门,门后有一座屏风,屏风后是一个浴桶,桶里浮着一层花瓣,袅袅热气在这方空间里升腾。
那侍女放下了手中的托盘,上前欲为祝凌宽衣,祝凌伸手拦了拦:“你且退下———”
她微微偏过头,对着站在屏风边,身着月白色衣裳的侍女道:
“你来。”
那月白色衣裳的侍女行了一礼,接替了祝凌身前这位侍女的位置。若草色衣裳的侍女退守门边。
浴桶很大,但不算深,水的位置刚好漫过祝凌的锁骨,那月白衣裳的侍女极其温柔地拆了祝凌的发髻,浓密如云的乌发如瀑垂落,又被沾了水的巾帕打湿,掺了花汁的香胰在发间堆出雪白的泡沫,柔软的指腹以刚好的力道按压着头皮,让人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系统眼前全是密密麻麻的马赛克,它无聊地拉着祝凌讲话:
【干嘛突然换人?难道是你知道这个月白衣裳的侍女手艺好?】
“不是。”祝凌在意识空间里拟态出来的小人与她本身的感官是相通的,所以她的此时的声音听起来懒洋洋的,像是在阳光下晒太阳的慵懒大猫,“小公主不喜欢身边人穿绿色系的衣裳。”
羌国的公主历来着红色这种热烈的颜色,小公主自然也不例外。可她幼时曾被其他王孙笑话过,说她非要将自己周围的人装扮成绿叶,来衬托自己的灼灼其华。
虽然嘴贱的人被小公主当场撅了回去堵得哑口无言,但小公主还是留下了心理阴影,她下意识地减少了吩咐身着墨绿、茶绿等衣裳的人做事的次数,时间一长,围在小公主身边伺候的人自然就发现了这一问题。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久而久之,小公主身边的人都不再着绿色了。
祝凌之所以会换人,也是为了符合小公主的习惯。
月白色衣裳的侍女细致地给她洗干净了头发,又用棉帕细细绞干,接着给她清洁了面部,涂上了面脂。
一切结束后,她退到了屏风之外,等候着祝凌随时可能到来的吩咐。
待祝凌洗完澡,睡前的准备也已收拾妥当,汤婆子将被子烘暖,安神的熏香也被放到了合适的位置。
那位月白色衣裳的侍女恭恭敬敬地询问:“公主今晚可要遣人守夜?”
“不必。”祝凌摇摇头,“退下吧。”
“唯。”那侍女应了声,取了厚实的罩子替换了蜡烛外拢着的薄纱罩,内帐里的光线霎时间变成一种不会影响到睡眠的昏暗。
待她们两人走后,祝凌往后一仰,陷进柔软的被褥中。
系统小小声:【过……过关了吗?】
“这个身体本就是小公主的,自然不会有问题。”透过被放下来的轻薄的纱幔,在昏暗的光线中,记忆里熟悉的事物边缘氤氲着柔和的光泽,恍惚让祝凌以为,她就是小公主本人。
但可惜,她不是。
熟悉的环境又唤起了一点记忆碎片,祝凌的目光下意识地转向不远处的妆台———这个妆台与时下流行的很是不同,整体像一株盘虬的梅花,在梅花的枝叶间镶嵌着一枚打磨光滑的圆镜,圆镜上以珍珠母贝为花瓣,赤金和黄色碧玺为花蕊,圆镜下枝叶交叠,以密密麻麻的梅花为托,盛放着胭脂水粉。
这个梅花妆台是小公主被嘲笑过后不久,她的皇兄送她的,取自“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那时的年幼的小公主曾不解:“诗不是赞咏白梅的吗?”
她可是因为穿红被嘲笑的!想宽慰她至少也得找首赞美红梅的诗吧!
“是白是红有那么紧要吗?”同样年幼的太子用指间点了点她的眉心,“凝凝,他之所以用语言中伤你,是因为他对你抱有恶意,与你衣裳的颜色并无干系。”
“红梅是梅,白梅也是梅,并不会因为颜色的不同而改变它的象征意义。”他说,“着红衣的是你,着其他颜色的就不是你了吗?想要挑剔你的人,无论你怎么做都会对你心生恶意,你若是因此难过惶恐,他们便会越发得意。”
“他人的言语,你若在意,便是耸入云霄的高山,势如千钧的浪涛,让你毫无反抗之力,你若不在意,就是衣摆上的尘土,轩窗上的枯叶,不值一提。”
……
祝凌从床上起身,掀开纱幔走到梅花妆台边,那个记忆碎片除了这段往事外,还提供了一个极重要的信息。
她的指尖划过圆镜,落在圆镜右侧一朵未开的梅花花苞上,向外拧了三圈,她坐下后靠近膝盖的位置突然传来一声细微的“咔哒”。
祝凌沿着树干的缝隙掰开———缝隙后是一道一指长宽的空位,里面塞着一封信和一块小巧的令牌。
祝凌将信和令牌取出来,展开信,是一笔刚劲挺拔的好字———
【吾妹乐凝:
见字如晤。
一别累月,念与时积。深秋料峭,添衣加裳,切莫轻心。路遥家远,银钱取用,勿要自亏。
……
若遇难处,羌国人马,唯尔调度。然,自身安稳为上,不可入累卵危局。惟愿安康喜乐,莫忧莫扰。
事若完毕,可缓缓归矣。
书不尽意,再祈珍重。】
落款为【承安二十六年九月二十八日兄乐珩字】。
时间是半个多月前,推算一下,也就是羌国使臣出发的前几日。
信中没有责骂,没有生气,更没有质疑,全是絮絮叨叨的叮嘱,衣食住行,事无巨细。
与祝凌在其他情报中所见的智多近妖,手段声势如雷霆的羌国太子截然不同。
这梅花妆台上的暗格是羌国太子吩咐独属于他的明光卫所制作的,除了制作这妆台的人以外,只有他们兄妹两人知道。
小公主有时候不高兴了,又不想当面说,就会在花园里折一只花,插到羌国太子案桌上的玉瓶里,不出一日,暗格里的信就会被取走,过半日就会多一封回信。
幼时的小公主写“今天课好难,听不懂”,后面附上自己画的哭着的小兔子,太子回信便写着“循序渐进,莫要着急,可从第五章节第三页学起……”字的最后是一只同样的小兔子,只是小兔子手里被塞了纸和笔,坐在了书案前。
小公主写“今天偷溜出宫失败了,我想吃如意酒楼的八宝鸭。”配的图是飞走的大肥鸭。
太子就回“等过两天宫禁换岗时,我带你出去。”配图是一只飞机耳的小兔子躲在树后,紧张兮兮地看着来往的巡逻的人。
小公主写“今天好冷好困不想上课,太傅好啰嗦,我明天可以不去吗”,末尾是一只被拎着耳朵蔫巴巴的兔子,回信就是“业精于勤荒于嬉,不行、不准、不批”。配图是小兔子被戒尺打得两眼含泪,抱头乱窜。
……
后来小公主长大了,才停止了幼稚的配图行为,交流虽不如往日频繁,但也并没有完全断了使用。
祝凌放下信,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如果可以选择,她不会要羌国公主的身份,也许开局同样是地狱模式,但不会让她这样为难。
面对小公主敌人,她自然无所顾忌,但面对小公主的亲人……祝凌苦笑了一声。
系统感知到了祝凌的情绪,它不解道:【可是当时你不进入小公主的身体,小公主早就死了呀!】
“不一样的。”祝凌道,“统儿,这不一样。”
……
另一侧,从祝凌帐中退下的两位侍女向周啸坤汇报完毕后离去。
周啸坤提笔在那封还没寄出去的信上续写【核查完毕,并无异样】。
他看着那未干的墨迹,如释重负地笑了笑。
只待明日公主拿出那枚令牌,便知最后的分晓了。
如此,太子殿下便可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