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谢安乔头一次听到,项初连续用了五个第一人称主语,也是第一次听到,项初话语中蕴含的感情远大于理性。
    因为项初鼻梁高眼窝深的缘故,在他侧着灯光时,谢安乔根本看不见他的眼睛,却能依稀猜出那一片漆黑中的眼神。
    一定像以往一样温柔。
    “这对于许许多多其它的丑闻主角也是一样。”项初深吸一口气,“比如十年前的艳照门,那位影星的私生活与我们无关,她也只是隐私泄露的受害者而已,但民众自行将其定义为‘丑闻’,当事人直接被骂到退圈。”
    谢安乔没忍住,吸了吸鼻子。
    不知道为什么,他很感动,感动到爆炸;他要哭了,控制不住地哭了。
    “她本来能为贡献出更多好电影的,他们本可以创造出更多改变这个社会,这个社会的东西的。”
    评审团里,薛婷温柔微笑着,只是眼角开始隐隐反光,摄像机没能给到她的画面,谁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哭。
    “多数情况下,‘群众’是无法判断出正确的‘丑闻’的。而自动占据道德高地指责行为,严重影响了社会生产力与创造力,也剥夺了他们正常生活的权利。”
    观众席掀起了如雷的掌声,噼噼啪啪,四月的北京下起了热烈的暴雨。
    谢安乔迷失在这掌声中,迷惘扼住了他的眼球与喉咙。
    不对,有什么不对。
    这所有的论点,根本就不是支持这一方的。
    项初闭上眼睛,再睁开,绽出一个苍白却义无反顾的微笑。
    “我无法昧着良心说出谴责所谓的‘丑闻主角’的话,”他冲台下导演组的方向鞠了个躬,“对不起。”
    这个鞠躬,和他这个人一样礼貌,一样冷静。
    “但我仍然站在了这里,因为我只是想站在他身边,离他近一点。”项初示意选手台上谢安乔的方向。
    原来是这样,所有疑惑一扫而光。
    泪水也成功滑落了下来。
    一滴作为引线,更多滴紧接其后。
    谢安乔又哭了。
    他想逃,他不想让大家看到自己大哭的样子。无论经过多少次开导,潜意识中他还是觉得这很丢人。
    周围的选手们立刻发现了他的异样,纷纷凑过来安慰。而选手们一有动静,观众席也开始看过来吃瓜。
    项初看向谢安乔的方向,又转过头来,继续冲观众席说:“我现在情绪有点激动,泪还在酝酿。等我回去,我慢慢哭。”
    观众席轻轻笑了起来,他们也就不再关注哭泣的谢帅哥了,因为他们想起来,掉眼泪是人之常情,又不是什么妖魔鬼怪。
    再说了,刚才“狗蛋炒猫”这么一长串的沈清发言,搁谁谁不感动呢。
    临下台前,项初笑着补充了一句。
    “我哭起来,可比他狠多了。”
    温柔是融化世间一切的良药。
    谢安乔哭得更凶了。
    **
    后台,人去楼空。
    选手们大多已经搭乘专车散去,徒留几个实习生忙前忙后。
    七期节目过去,随着《ta们说》大火,所有参与的选手们都不同程度受到了公众的关注。
    曾经的小糊爱豆,如今接代言接得手软;曾经在影视城风餐露宿的小演员,如今片酬高得离谱;曾经无休直播的网红妹妹,如今随便一露脸就能收到几万块的打赏。
    于是,他们也逐渐有了自己的专车,而不再乘坐节目组提供的寒酸大巴班车了。
    薛婷换好衣服,将节目组提供的大牌服装叠好,放到了疲惫坐着的服装师身边。
    那些服装的标签闪闪亮亮,放下时,她不禁多看了几眼:gucci,prada和versace。
    她在日常生活中,从来不穿名牌。
    虽然她穿的很多衣服看起来昂贵,那也仅仅是因为穿到了她的身上看起来贵气,仅此而已。
    服装师累得够呛,躺在并不舒适的椅子上,打起瞌睡。他明明看到了薛婷,可实在困得迷迷糊糊,根本没力气搭话。
    “辛苦了。”薛婷微微含身,然后转身向场外走去。
    从演播厅走出建筑,要经过很长一段迷宫式的走廊。她短靴的跟敲在灰色大理石地砖上,清脆荡起回音。
    每一步,即便再疲惫,也踏得如驰骋秀场的模特。
    透过细边的眼镜,她略带红血丝的双眼透出不可避免的困倦。随着年龄的增长,着实顶不住高强度的工作了。
    她想起了两个可爱的学生,又想起了一直喜爱的“苏南”与“狗蛋炒猫”,内心五味陈杂。
    她从未觉得如此欣慰、温暖过。
    她不喜欢怀念过去,却不可避免联想到了自己的青春,尽管泪水与痛苦粘在回忆的碎片之间。
    在视线逐渐越过拱形走廊拐弯处时,薛婷的眼神由疲惫变成兴趣。
    又是她。
    身披酒红色貂皮大衣,围一圈质感顶级的巴宝莉围巾,每根头发卷曲的程度都恰到好处,与那双圆圆的眼睛相映成趣。
    不管在哪里看到这个女人,薛婷都已不再感到意外,只觉得情理之中。
    在一个大家都有病的时代中,有病的行为可以时刻包容。
    只不过略感意外的是,许轻欢怀里还抱着一束玫瑰,很大很大,大到在她娇小的身躯中显得像巨人国运来的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