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朕小瞧你了,你倒是什么都知道得清楚。”
萧弘神色几度变换,终于重新归了平静,他一甩袖子,“如此看来,即便朕不找你,你也是会去找姜炽的,可若是没有朕帮忙,你以为你能对付得了他?”
林之南偏头想了想:“其实我也不一定要对付他。”
萧弘眉头微皱。
“你拦了我娘写给贵妃娘娘的信,你早就知道我娘亲其实是南楚的公主不是么,”
林之南说,“这么算下来,我其实也是南楚的皇室,我帮自家舅舅干掉北齐王室,然后重建南楚,看我舅舅那不人不鬼的模样也知道他估计这辈子没子嗣了,他又没别的近亲,搞不好我还能弄死他自己篡位当个女帝,这样既报了我爹爹娘亲的仇,又解了我的恨,岂不大快人心?”
眼看萧弘的脸越来越黑,林之南还笑眯眯地说:“陛下放心,我要是登基的话,一定会善待北齐——遗民的,嗯,到时候让太子殿下做我的王夫也不错,我确实很中意他,想来他也挺喜欢我的,应该也是愿意的。”
“这样的未来岂不是比以后还要做仇人的儿媳仰人鼻息的憋屈日子好过太多了?”
“这般大逆不道的话,你竟然也敢说?”
萧弘看林之南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童言无忌嘛。”
林之南笑。
萧弘又看了她一会儿:“你倒是跟你爹一个脾气。”
“好,朕承认朕对宁阳城有愧,朕确实有意拖延了救援,但朕也没料到后果会如此严重。只是事已至此,你一直抓着不放,于己于人都没有任何好处。”
“倒不如冷静下来好好谈谈,你究竟想要朕如何补偿?”
“补偿?”
林之南笑起来,“明明是赎罪吧?”
萧弘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她突然抬起左手,掌心向上,然后她飞快地捏起右手拇指与食指,以一个射弹弓的姿势在左手两指指尖一拽一拉。
他还未来得及出声,咻一下,脸颊一阵火辣刺痛,却是有什么东西擦破了他的脸飞了过去,然后在他身后空旷的黑暗中发出咚的一声回响。
萧弘骇然地捂住脸,自林之南从南境出来一路到上京再入宫,他一直派人跟着观察,非常确定她身上没有任何暗器武器,所以才敢放心独自来见她,可刚才那又是什么?
再看林之南,就见她还维持着左手平举,右手拇指食指屈起的姿势,只左手两指之间有一道若隐若现的细微光亮,如同丝弦绑在其间,令她仅仅用两根手指就做了一个简易的小弹弓。
如此隐蔽,难怪难以察觉。
萧弘死死盯着林之南,林之南睁开瞄准时闭着的那只眼睛,朝他展示了一下自己右手食指。
她的食指指腹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伤口,正有血珠沁出。
萧弘放下捂脸的手,掌心里也有一抹淡淡红痕,想来是破了皮。
小女孩抬起下巴看向他,锐利锋芒的双眼终于露出了真心的笑意。
“南楚的噬心蛊,你应该不陌生。”
第十九章
林之南的骑射功夫一直都很好,只不过碍于年纪小手臂力气弱,成人的弓箭对她稍微有些难度,她只能用小孩子用的那种特制的弓,从前她还会随身带个小弹弓,指哪儿打哪儿射得可精准,可惜宁阳城的大火把弓身烧毁了,只剩下那一截材料特殊的弓弦。
将弓弦绑在手指上,用手作弹弓的方法她以前也用过,虽然方便且隐蔽,但也有缺点,就是无法发挥弓箭那样的杀伤力,并且只能弹射一些重量轻微体积较小的东西,而且因为弹射的东西不固定,也不好掌握精准度。
但对目前的情况,林之南是满意的,她不需要什么大的杀伤力,只要让萧弘流血就行了。
果然,萧弘的脸色变得青白一片,他似乎愤怒至极,注视林之南的眼神阴狠恶毒地恍若恨不得立刻将她活剥了皮。
“你竟敢……”
林之南拍拍手:“现在我们可以继续谈怎么对付姜炽的事了。”
“当然,现在不是我们合作,也不是你帮我,而是我命令你了。”
萧弘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情绪看来很激动,林之南偏头:“你别这么紧张,事情一了我就会离开上京不回来了,噬心蛊只有在一定距离内才能被控制,以后你还是好好做你的皇帝的。”
她嗤笑:“就是一辈子要担心受怕了而已。”
“而且如果我死了,”
她勾了勾嘴角,“你也活不了。”
……
随后一段时日宫里都相当平静,病怏怏的小太子终于渐渐康复,虽然时不时还要迎风咳两声,但好歹每天站着的时间比躺着的多了。
林之南找人要来工具,在那水池子上凿了洞,很快就钓起了好几尾肥美的鲜鱼,丢给小厨房炖了汤,还找了公主大皇子和金侍卫来尝尝。
今年的年节宫里果然没有再办,一直都很是冷清,等出了年,镇国公夫人的遗体正式出殡,由金陵护送往林家祖陵,他们离开上京那天,小太子带着林之南上了城楼,远远地一路目送着那一队玄甲军离去。
后头的日子就变得普通安逸起来,林之南看起来似乎也正在逐渐恢复南阳小郡主那恶劣的本性,常常在大殿下检查小太子功课太严厉时偷偷恶作剧,大殿下生气了就会指着她说“胡闹”“不成体统”,但再多的严厉却也没有,反而会经常找借口带宫外的吃食与小玩意儿过来给她。
林之南没事也喜欢找萧宁公主来东宫吃点心,两人叽叽咕咕说一堆金侍卫小时候的糗事或者小太子曾经闹的笑话,以至于一向很喜欢皇姐来串门的小太子如今见了姐姐就苦起一张脸来,惹得他皇姐更加喜欢逗他玩。
皇后娘娘曾感慨过,如果将来这宫里也能一直如此安逸就好了。
这天晚上用过晚膳,小太子照旧在书房里挑灯夜读,陈公公也如往常那样在旁伺候。
照理来说林之南这个伴读也该在场的,但小太子知道她最不耐烦念书,过去她曾偶尔来陪过他几回,每每他还没翻几页书,林之南久已经趴在桌上睡熟了。
然后他全部的心思就再回不到书上了,总忍不住时不时转头看看她,效率极其低下。
于是为了他能好好念书,也为了她能好好睡觉,看不下去的陈公公终于在林之南试图再来陪读的时候把她轰了出去,让她该睡觉睡觉去。
也不知这会儿南儿睡了没,希望今夜不要再做噩梦了。
小太子走了一下神,他今天好像都没怎么见着南儿,不知她今天都做了些什么?
才一天没见着,他就忍不住时时挂念,年后南儿就要走了,到时该怎么办啊……
“咳咳。”
陈公公看出他走神,清了清嗓子。
小太子眨眨眼,回了神,重新坐直身子继续用功。
这时,窗棂外传来笃笃笃的敲击声。
陈公公眼角一跳,小太子唰地扭过头,眼睛都亮了。
笃笃笃。
又是三声。
小太子蹭地跳起来,跑去开了窗,窗户一开,果然看到林之南正扒着窗棂笑眯眯朝他招手。
“阿楚,晚上好呀。”
“南儿!晚上好!”
小太子笑得见眉不见眼。
陈公公扶额,扭头走到书案前开始收拾笔墨。
“今天月色很好哦,”
林之南笑嘻嘻问,“要不要去约个会?”
小太子歪头:“约会?”
“嗯哼!”
林之南点头:“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她说着从窗口爬了进来,小太子这才瞧见她另一只手上还提了一盏灯笼。
小太子扶着她落地,好奇看那灯笼:“这时雪团儿吗?”
“对,送你的,可喜欢?”
林之南把那盏小白猫模样的灯笼塞到他手上。
小太子张大了嘴,看看憨态可掬活灵活现的灯笼,又看看她:“莫非,是南儿亲手做的?”
林之南摸摸鼻子:“这画是我找萧煜画的。”
琴棋书画林之南只勉强占了个“书”字,其他都不在行,这小猫咬尾巴的画是她专门逮了雪团儿去找萧煜画的,萧煜本来听她说是送小太子的还很不情愿,说这是玩物丧志,堂堂太子怎么可以玩这种民间小孩儿的玩意儿,后来被林之南连着好几天堵在花园里头,收了她的草编蛐蛐、竹蜻蜓、木头小鸟、石头花等等等等的“小孩儿玩意”,终于在两天前把画给了她。
林之南也终于赶着时间把灯笼给做了出来。
她没忍住打了个哈欠,昨晚一夜没睡,光鼓捣这玩意儿了。
小太子看着她,眼睛亮亮的,眼神又很柔软,他眨了眨眼,才试探问:“南儿知道今日?”
林之南拿了斗篷给他披上,牵着他往外走:“正月十五,你生辰嘛!”
小太子抿嘴笑着点头:“嗯!”
“灯笼可还喜欢?”
“喜欢!这是我收到过的最喜欢的生辰礼物!”
“我不止会做灯笼哦,我还会做风筝,改天再给你做一个,等天热了就能放出去玩了。”
“好!做成什么样的呢?雪团儿可不会飞呀。”
“这个嘛……让我再想想。”
两个小小的人影手牵着手走远了,陈公公也收拾完了书案,他摇摇头,吹熄房里烛火,关门落锁也走出了院子。
来到院中,他抬头一看,一轮圆月正明晃晃挂在中天。
“确实是好月色。”
他点头笑。
……
之后又过了小半个月,终于有一天娘娘提起了送林之南走的事,虽然之前他们都已经说好了,小太子也是希望林之南远离危险的,但是真到了这一日,他又依依不舍起来。
“能不能再多等几日……”
他垂着头,“再过些时候,天就暖了,池子化了冰,柳叶也长出新芽了,南儿院子里的那两株桃树会开很美的花,我们还能去放两回纸鸢……”
皇后娘娘叹了口气;“我知你不舍南儿,可你要知道,春天有桃花纸鸢,可夏天也有萤火,秋日还有红枫,你们以后还会有许许多多的四季景色,不可只为贪图眼前一时而误了往后一辈子呀。”
小太子抿着唇半晌没再说话,但看神情却很是落寞,最后,他还是点了点头,只期盼地请求:“那能叫我一起去送南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