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首将随手挥散涌来的浪潮, 闻言他扯了扯嘴角,神色古怪道,“我们都没死, 他又怎么会死。”
    角狼目光在三首将面上停留了片刻,他的眸色变幻个不停, 半晌, 他方才嗤笑了声,“拿他来压我?你当真以为我怕了他不成。”
    巨齿犀亦是直勾勾地看向身处战场的顾南挽, 却只能看到一尊漆黑的悬棺, 那悬棺几乎将她的身形挡的严严实实,隐隐可见翻飞的红色裙角。
    角狼嘴上虽是说着狠话, 然而他只神色阴沉地看向顾南挽, 没再动手,他随意地扫了眼四周的景象, 随即挑了挑眉, “现在外面是怎么回事?这群鱼怎么也掺和进来了。”
    “还不是闻萧那个老头子, 他可能是活腻歪了吧。”
    三首将翻了个白眼, 他神色不善地看向角狼与巨齿犀,“话都说到这地步了,你爱咋样咋样,以后可别怪兄弟我没提醒你们。”
    角狼与巨齿犀对视了一眼, 皆从对方眸底看到了丝忌惮,他们虽没与戚无宴交过手, 却也曾在其他人口中听过他的名字, 那些人每每不是三缄其口, 能让三首将六尾几人如此心服口服, 必然不是寻常之人。
    他们心底思绪万千, 面上却是冷笑了声,神色阴沉地看着脚下的乱象,只见顾南挽扛着那巨大的悬棺,赤熊一时半会间竟丝毫奈她不得。
    随着那悬棺的每一次落下,那赤熊的动作都更迟缓些,身处战场的赤熊心底却远没有面上看起来的那般淡定,他有些暴躁地咆哮一声,浑身痛的几乎麻木。
    他对疼痛并不怎么敏感,然而这会儿却似是有着股诡异的力量,疯狂地蚕食着他体内的灵力,一触碰到那悬棺,他的周身便格外的疼痛。
    更让他诧异的是,他发现,仅凭肉身,这个娇滴滴的女娃娃却是丝毫不逊色于他,这个发现令得他有些说不出的恼羞成怒!
    赤熊猛地咆哮一声,猩红的眸底带上了丝忌惮,他不敢再与顾南挽硬碰硬,厚重的双掌狠狠地砸向脚下的海域,只见那海水中霎时间冒起层层蒸腾白烟,大片的烈焰瞬间自他的脚下燃起,宛若奔腾的火龙疯狂地袭向顾南挽。
    顾南挽掀起眼皮,定定地看着那飞速逼近的火龙,她的面色不变,指尖迅速掐诀,只见纯白的霜雪与灼热的烈焰猛地碰撞在一起,霎时间灵力四溢,脚下的海域瞬间激起万丈波涛。
    眼见顾南挽周身的气势越发的强势,赤熊心生不妙,他再顾不得什么面子不面子,借着那灵力的波澜直接转身逃离此处。
    顾南挽见状没有再追,她将几瓶灵丹倒入口中,醇厚的灵力迅速地流入她的腹中,流过她干涸到几近发疼的经脉,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只觉胳膊酸痛不已。
    顾南挽目光扫过周围的海域,发现各宗掌门长老得到风声,已经纷纷赶至此处,试图再度将那群邪物逼回封印之内,在众多强者的围攻下,那群邪物已然落了下风,饶是如此,擎天石的邪物仍是不要命地,疯狂地想要向外界冲去。
    三首将已不见踪迹,不知他又躲去了哪里。
    顾南挽微微抬起头,那几只吞天鼠已彻底没了人形,他们周身尽是鲜血,气息衰弱,眼见他们即将被金凤彻底撕碎,她这才舒了口气。
    正当她以为这边的情势已经彻底得到控制之时,却见几道凌厉的剑气骤然撕裂虚空,携着雷霆之势径直袭向了巨大的金色凤鸟,剑影闪烁,连虚空之中都泛起了无数蛛网般的漆黑裂纹,天光乍现。
    下一瞬,凌厉的剑气势如破竹地破开金凤的防御,金凤低低地闷哼一声,巨大的身影陡然一晃,数道剑气骤然穿透他漂亮的羽翼,鲜血飞溅。
    闻到那股血腥味,几个逃窜的邪物忍不住地冲上前去,贪婪地舔舐着飞溅在地上的血迹,而后目光闪烁地看向金凤染血的翅膀,眼底尽是渴望。
    金凤看了眼染血的羽翅,当即怒骂了一声,“居然搞偷袭,无耻!”他神色不善地看向身后,却只看到漫天飞溅的水色,那几只吞天鼠却是抓住机会,再度疯狂地向他袭来。
    清脆的剑鸣穿透遥遥虚空,缓缓地落于众人的耳际。
    察觉到那股熟悉的气息,顾南挽猛地抬起头,瞳孔微缩,她神色冰冷地看向海岸,只见数道剑影强势地破开满地的浪潮,辽阔的海域之上瞬间掀起万丈波涛,于那汹涌的浪潮之中,一道修长的身影御剑而来。
    来人踏碎满地的水色,悄无声息地落在擎天石上,狂风鼓动着他宽松的长袍,猎猎作响,纯白的衣袍犹染着刺目血色,锋利的长剑静静地浮于他的身后。
    顾南挽落在袖中的手猛地收紧,她死死地看向那道修长的身影,眸底爬上了丝丝的恨意。
    正试图修补擎天石的一众掌门见状,面色止不住地有些难看,“闻钰?你这是做什么?”
    “你当真要叛出修仙界不成?!”
    见着闻钰突然出现,大祭司面色变了变,便想上前帮忙,她身侧的老者却是面色沉沉地制住了她的动作,那老者看了眼面色沉沉的顾南挽,低声道,“你先等等,别急着出手。”
    大祭司皱了皱眉头,她看着顾南挽,眸底带上了丝担忧,然而想到破碎的擎天石,她强忍着愤怒与担忧,逼着自己静下心来。
    身后传来那群人此起彼伏的声音,闻钰却只垂着眸子,神色冷淡地看着满地的狼藉。
    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闻钰微微侧首,漆黑的眸子静静地看向她所在的方向,他的面色有些苍白,唇间亦是失去了血色,腰背却依旧挺直,宛若风中修竹。
    不论何时,他似乎皆是这副模样。
    闻钰定定地看了顾南挽一眼,待看清她眸底的恨意之时,他抿了抿薄唇,他低声唤道,“阿南。”
    他的声音似是青石击玉,比海域的风更凉。
    顾南挽神色当即更冷了些,她冷笑了一声,“你别这么叫我。”
    闻钰沉默了片刻,他微微攥紧了手中的长剑,神色莫名地垂下眼睫,遮住了眸底的神色,半晌,他方才轻声道,“顾南挽。”
    他似是极不熟悉这般的称呼。
    闻钰缓缓执起身侧的长剑,剑意四起,“你拦不住我。”
    他的声色淡淡,带着一贯的令人讨厌的冷漠,顾南挽冷笑一声,身后的遮日棺似是察觉到她激荡的怒意,其上隐隐泛着暗灰色的流芒。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
    闻钰却不欲与她多纠缠,手中长剑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一道清脆嗡鸣,蓦的离鞘,汹涌的水色落在那长剑之上,那长剑亦似是晕满了盈盈水光。
    闻钰挽了个剑诀,他的长袍随着狂风剧烈地鼓动着,猎猎作响,长剑于虚空之中瞬间化作万道剑影,下一瞬,无数的剑影倏然袭向了金凤所在的方向,锋利的长剑于日光下闪烁着森然寒意。
    “金凤!”顾南挽瞳孔隐隐泛红,整个人都带上了丝戾气,她的识海中有片刻的空白,顾南挽猛地瞪大了眼睛,她凌空抓起掉落在一旁的长剑,径直刺向了背对着她的闻钰。
    冰冷的海风刮过她的脸颊,往日的一幕幕宛若走马灯般飞快地略过她的脑海之中,惨死的爷爷,她尚未见过面的父母,她被那奇毒折磨的日日夜夜,顾南挽咬了咬牙,眼眶一片酸涩,她周身的灵力瞬间暴涨!
    闻钰似有所觉,他微微侧首,只见顾南挽执着长剑,满目戾气地向他袭来,锋利的长剑晃得他眼前一暗,凌厉的剑气划过皮肤,带起些微的刺痛。
    闻钰手执长剑径直横扫而出,剑光如水,凌厉如风,一剑出,万物皆寂,裹着霜雪的剑气尽数消散。
    兵戈相见,顾南挽近乎是泄愤般,不顾一切地向他袭去,锋利的剑气在她的身上留下道道血痕,顾南挽却像是察觉不到那些疼痛,她双目泛红地看向闻钰,声音一片沙哑,“你到底想做什么?!”
    透过漫天潋滟的水色,漆黑的眸子定定地看着面前的顾南挽,只见几缕乌黑的发丝黏在她雪白的颊边,她的皮肤极白,唇色却是殷红,眉目灼灼,宛若熊熊燃烧的炽热烈焰,似是恨不得将他除之而后快,
    闻钰莫名地想到了第一次见到顾南挽时的场景,那张尚且稚嫩的面容与现在这张灼人心神的面容缓缓重合,漆黑的眸底泛起了些许细微的波澜,闻钰指尖掐诀,只一味地闪躲着她的攻击。
    见着他这般的姿态,顾南挽心底的怒意更甚,从始至终,他似是只将她当成玩弄于指尖的猎物,在毁了她的全部之后,又假模假意地施舍她半分善意!
    顾南挽猛地划破掌心,任由滚烫的鲜血洒落在冰冷的长剑之上,殷红的鲜血迅速地没入了长剑之中,剑光如练,长剑于虚空之中化出万道剑影,随着她的呼吸飞速地游走于她的身侧,剑影闪烁,海域之上瞬间掀起了万丈波涛。
    顾南挽立于风暴中心,狂风鼓动着她飘扬的裙角,她掀起眼皮,神色冰冷地看向闻钰,沉声道,“闻钰,我不会再让你伤害我身边的任何人。”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万道剑影瞬间自她身后爆射而出,携着毁天灭地之势向着闻钰袭去。
    寒光剑影之中,无数剑影已逼至闻钰身前,闻钰却依旧定定地看向她所在的方向,没有丝毫的反应。
    在那漫天的剑影之下,他的身形显得格外的渺小,宛若浩海之中的蝼蚁,他微微掀起眼皮,万道剑影于他的眸底落下片片璀璨倒影,他却依旧是没有丝毫的动作,凌厉的剑气在他的面上落下道道细细的血痕。
    顾南挽一怔,她的面色微变。
    下一瞬,却见闻钰竟倏的敛去气息,他神色淡淡地立于原地,任由凌厉的剑气穿透了他的胸膛。
    系着褪色剑穗的长剑倏然跌落在地,长剑剧烈地战栗着,发出阵阵凄厉哀鸣。
    顾南挽猛地瞪大了眼睛,她不可置信地看向面前之人,识海之中有片刻的空白,闻钰低低地闷哼了一声,他微微垂下眸子,便见雪白的衣物染上了点点的血色,那血色缓缓地自他的前胸蔓延。
    锋利的长剑径直刺入了皮肉,滚烫的鲜血溅落在她白皙的手背,绽出朵朵艳色血花。
    顾南挽一怔,她的眼睫颤了颤,有些恍惚地看向闻钰,刺目的血色滴滴答答地落了满地,烫的她的指尖都微微有些颤抖。
    她下意识地以为这又是闻钰的什么阴谋诡计。
    然而,她的眸中印出他苍白清俊的面容,闻钰抬起苍白的指尖,拭去嘴角的血迹,然而更多的鲜血自他的指尖滴落,他的面上染上了零星血迹,格外的刺目。
    顾南挽指尖微微收紧,她下意识地想要向后退去,却见闻钰修长的指尖死死地攥住锋利的长剑,漆黑的眸底定定地看向她,而后在她诧异的目光中。
    修长的指尖用力地捏住她纤细的手腕,闻钰却是猛地逼近,锋利的长剑深深地刺入了他的胸口。
    那血当即流的更多。
    他却似是察觉不到疼痛,捏着剑尖的手越发的收紧,锋利的剑刃划破他掌心的皮肉,入目,满是刺目血色,鲜血染红了褪色的剑穗。
    顾南挽下意识地松开了指尖,她有些恍惚地退后两步。
    却见闻钰身形一晃,有些失力地跌靠在身后的巨石之上,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水光盈盈,冲散了他身侧的血色。
    然而只眨眼之间,他身侧的水流已再度盈满了血色。
    顾南挽下意识地想要捂住他的伤口,滚烫的鲜血源源不断地自她的指尖溢出,只眨眼之间,鲜血便已染红了她的长裙。
    在场的众人看着这一幕,皆是有些诧异地瞪大了眼睛,就连三首将亦是歪了歪头,他目光沉沉地看向闻钰与顾南挽,神色有些古怪,喧嚣的海域有片刻的死寂。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事态竟会是这样的发展……
    直到吞天鼠发出了一道尖锐地爆鸣,瞬间打破了海域的寂静,“闻钰仙君,你疯了!”
    顾南挽方才如梦初醒,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待察觉到指尖黏腻的血渍,顾南挽面色微变,她茫然地看向自己的指尖,她难得地有些手足无措,识海中一片混沌。
    顾南挽死死地看着闻钰,却不知晓他为何要这般做,她有些烦躁地扯了扯他的衣袍,厉声问道,“你要做什么事便做,你这是在干什么……”
    她用力地扯着他的衣领,瞳孔泛红,喉间一片酸涩,他是她最恨之人,他们之间有着血海深仇,他杀了她的爷爷和父亲。
    她本该高兴能够亲手将他斩于剑下,然而真到了这一刻,她却没有预想中的开心。
    这个她恨之入骨的人,却也在她最无助最弱小之时,陪着她度过漫长岁月,她也曾将他当成过最亲近之人,亦师亦父。
    顾南挽死死地咬着唇角,浓郁的血腥味在她口中蔓延,她目光凶狠地看着靠在礁石之上,面色惨白的闻钰,几乎抑制不住心底激烈复杂的思绪,“你又再耍什么花样?苦肉计吗?”
    “你对我苦肉计有什么用,闻钰,我巴不得你去死!”
    “闻钰,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你以为你这样我就会上当吗?你以前耍我那么多次还不够吗?!”
    她的指尖落在他的脉搏处,却发现他体内的灵力早已溃散,她的一击根本杀不死他,早在来时,他的经脉便已寸寸断裂。
    闻钰低低地喘了口气,他的喉结滚动,咽下上涌的血气,冰冷的海水落在他的面上,缓缓地带走他周身残存的暖意。
    他们已有许久未曾离得这般的近。
    他的目光在顾南挽的面上停留了片刻。
    他有许多想说的话,然而看到这张苍白而又熟悉的小脸,他苍白的薄唇动了动,却又有些难以启齿,他沉默地看着面前的熟悉而又陌生的小姑娘,思绪有片刻的恍惚。
    他几乎有些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他也不知该怎样去面对她。
    身为她的师傅,却是寡廉鲜耻地对她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他罔顾人伦地生出了些阴暗的念头。
    他害怕她看出自己藏匿于心底的那些情绪,却又矛盾地有些期待她能早日知晓。
    闻钰的目光在顾南挽的面上停留了片刻,他这短暂而又漫长的一生,细细想来却尽是荒芜,除了修炼,便是报仇。
    闻萧不择手段,近乎变态地想要提升他的修为,若非将他炼制成死侍会有损他的修为,他想,闻萧早就将他炼化成了他身后的一名死侍。
    那么多年,他似是具空壳,麻木地听从着所谓的父亲的安排,一丝不苟地修炼,而后暗中除去对他们有威胁之人。
    周而复始,一日一日地重复着往日的一切,他本也没觉得枯燥,亦或者有什么怪异之处。
    闻钰的呼吸渐沉,他的目光在顾南挽的面上停留了片刻,透过盈盈水色,他似是看到那双潋滟的眸中染上了丝水光,恍惚间,他似是又回到了那个初见的夜晚,狼狈的少女被群狼和弟子追逐着匆匆闯入了林间。
    记忆中的他微微垂眸,看着树下的小姑娘,他问,可愿拜他为师。
    少女目光警惕地看向他,观察了片刻,直到身后传来狼群的的声响,她忙小声唤道,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