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只打算歇一夜就回市里,但在宫奇有意无意的挽留之下,最终还是心软了。
文季禾将冲锋衣拉链往下拉了一截,调整了下呼吸,爬上最后一个平台。
遮目远眺,远处风云涌动,大风中携带着咸咸的水气,打在脸上,冰冷刺人。
天象显示,这一夜不会平安度过,台风有可能提前登录。
她掏出手机,不出意外,信号已经很微弱了。
宫奇累出了一头汗,像小狗一样哼哧哼哧地跟在后面,不顾地上的湿草,一屁股坐在地上。
感知到湿润的触感,她又急忙手忙脚乱地翻身起来。
文季禾适当地扶了她一把,没有多停留,一触即离,转而将手伸进口袋里,抽出里面白玉一样的瓷瓶子。
宫奇有再多的累,在目光接触到那个瓶子的时候都不仅瑟缩了回去,像是被火烫到,不敢再看。
她有好多话想和文季禾讲,但这几年来都没能张开口,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祠堂里仔细放着的这个瓶子。
在它面前说的话,每一句都是剜心的。
海风又吹来了,轻柔地托着文季禾地手拔开瓶口,漫不经心地将瓶身倒扣,随着她的动作,里头灰黑色的细砂簌簌往外飘散,随着风掉落在草地上,枝桠上,裹着厚重的水汽,粘附在宫奇的鞋面上。
宫奇低头沉默着紧盯那处,拿出纸巾蹲下身去擦。
随着细砂的飘飞,文季禾好像卸掉了什么重担,身躯逐渐轻盈起来,宫奇还在擦鞋,就难得听到她主动和自己说话:“后悔吗?”
宫奇以为她说带自己在台风天来山上撒骨灰的事情,于是摇摇头。
她们都需要给蒋逸辞,给自己一个结果。
文季禾补充道:“我带你来蒋家,后悔吗?”
故事的一开始,宫奇只是一个为了早恋烦恼的小女孩,如果没有文季禾的邀请,大概已经摆脱了少女情愫,在过平淡幸福的生活。
文季禾每每想到这里,都觉得自己该千刀万剐。
她可以很冷血,为蒋家收拾各种脏事,但不代表她整个人已经被污泥染黑。
问出这个问题,大概也能猜到答案,但宫奇还是出乎她的意料了。
因为蹲在地上的姿势,宫奇的声音闷闷的,但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楚:“不后悔,很感谢。”
文季禾意外地挑挑眉,不后悔姑且可以理解为场面话,很感谢又是什么意思?
“摆脱了爸爸,很感谢。认识大小姐,很感谢。能活下来,也很感谢。”
宫奇面向地面的脸上出现一点淡淡的波动:“我没有失去什么,反而从你们这里得到太多。”
这就是她一直想告诉文季禾的话。
想让她不要愧疚,不要再睡不好,没有人恨她。
“没有你,大小姐也会对周家下手,没有秦子游,周子路和绍秋也会报仇,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们都只是棋子罢了。”
她说的话,确实颠覆了文季禾一直以来对她的印象。
将瓷瓶放回了口袋,文季禾走近了,用力薅了一把她的头发,上岛以后第一次出现笑容,虽然浅淡得很克制:“你还是个小姑娘呀,知道什么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你知道那天,一个不小心,我今天撒的就得是两瓶骨灰吗…?”
宫奇乖乖地任她摸头,傻乎乎地笑。
笑着笑着,她就站起来抱紧了文季禾,而这次,对方没再抗拒她的身体接触了。
冲锋衣的外壳很硬,但她们相贴的部分很软,宫奇抱紧她,认真地说:“不要躲开我了,我会很伤心。”
文季禾一直觉得自己将宫奇带到了蒋家,就要负责她的安全,但没想到,蒋家名存实亡了,自己还要负责她的人生。
有些责任背上了就甩不掉。
她回抱了宫奇,将头抵在宫奇的头顶,蹭得下巴痒痒的:“好,我不躲了。”
“嗯,那你以后就是我的姐姐了,等回了市里,我带你和妈妈一起吃个饭,好不好?”
“…”
“姐姐?”
文季禾确认道:“你想要的是,一个姐姐?”
宫奇不明白她在惊讶什么:“季禾姐…是我太冒犯了吗?”
“不是。”文季禾松开了手,脚下是蒋逸辞的骨灰,冷风一阵一阵地吹,将她吹醒。
不是姐姐,还能是什么,自己想的是什么?
她想给自己一巴掌,但手被宫奇紧紧牵着,非常依赖她似的,文季禾不想伤她的心。
下山的路上,宫奇缠着她问问题。
“季禾姐,周少爷的葬礼我能不能去呀,我听说少夫人已经好几年没出现在人前了,这次她肯定会来。”
“你想见她?”
“我总是觉得和她认识过,一直见不到真人,我想正面看看。”
“然后再认个姐姐?”
“…季禾姐!”
“好了,认真的,我劝你别去。”
提到这个话题,文季禾脸色有点奇怪。
为了让宫奇不追问,她迅速补充完后面的话:“因为那天,秦总也会去。”
宫奇不明白为什么秦总在自己就不能在:“她都没为难过我,我没必要怕她吧。”
文季禾看着她时而灵光时而愚钝的小脑袋瓜,不知道要怎么点明。
幸好她刚刚拿到了姐姐权限,现在正是滥用的最佳时刻:“总之不许去,去了我就不认你了。”
“…季禾姐,你以前没这么坏的。”宫奇闷闷不乐地跟在她身后。
没有了心结,文季禾的心情轻快许多,最后一节台阶比较高,她率先跳了下去,伸手去接宫奇。
宫奇撇了撇嘴,还是紧握住她的手回到了平地上。
文季禾牵紧了她。
“那你最好一直这么以为,因为去了周家少爷的葬礼,你会发现有人比我更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