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她自己的话说,自己那颗良心,早就在哪次挨饿的时候,嚼吧嚼吧吃了。
这么一个风尘女子,在已经扒上某个权贵子弟,并且很受宠爱的情况下,明知道自己这样的举动极有可能会丢掉性命,依旧偷了账本,暗自藏下证据。
其中的原因,不言而喻。
这也是淑慧分外看不起四福晋的原因。
如今看来,从来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这话一点没错!
淑慧的性格其实是有些理智过头,可是四福晋这样的轻蔑也让她的热血冲到头上,也顾不得给四福晋面子这种小事了。
“我不如柳儿,没有舍生取义的勇气。”淑慧看着窗外被白雪覆盖了的街道,想起柳儿小小的孤坟,垂下眼睑,苦笑,“可是不妨碍我能为她做些什么。”
一个人活着,可以不伟大,但是总要做点什么。
小梅听完淑慧讲述的柳儿的故事,也沉默了。
淑慧其实并不擅长讲故事,她讲的很平铺直叙,很直白,但是正因为这直白,反而更震撼人心。
沉默了好久,她才轻声开口,带着无奈的叹息。
“可是,那是太子啊!”
“是啊。”淑慧微微的笑,勾起唇来,“是啊,是太子呢。”
☆、野心与良心
太子虽然如今看着越发显出不堪了, 但毕竟是太子,而且当了二十几年太子,虽说按照历史, 太子最后也登不上皇位,但是就眼下来说, 太子的地位还是极稳并且势力极大的。
至少小梅想起来这钱是进了太子的口袋后,好几次想要张口劝淑慧算了, 可是想想柳儿的死, 柳儿贴身丫鬟还在生死线上挣扎,又开不了口了。
而坐在温暖的马车里,看着车窗外纷飞的的白雪,淑慧心情也同样不能释然。
想了想后,她问小梅,“你去问问有谁知道柳儿的墓地在哪儿?”
小梅不愧为淑慧的心腹, 当即就明白了淑慧的想法, 劝道, “福晋您要去给柳儿上坟?还是算了吧,且不说估计是没人知道, 就是眼下, 人都死了, 也何必拘泥一时呢,今儿满天飞雪的,若是主子您受了风寒,只怕王爷要心疼了, 也饶不了我们。”
淑慧被她这一通劝,倒也冷静了下来,说到底,她也不是冲动任性之人,就算是觉得应该做些事情,也不是非要冒着大雪去上坟。
这事其实没多少意义,都不如回家去想想怎么从太子那一系人的口袋里掏出钱来,上百万的治河银子,淑慧虽然不至于掏不出来,但是也足够把她所有钱榨干的。
最关键的是明明太子贪污,淑慧干嘛要给太子擦屁股?柳儿藏了账本,也不是希望淑慧去自掏腰包补这个亏空啊?
只是太子毕竟是太子,且不说太子势力极大,背后还有□□的支撑以及康熙对他的宠信。身为储君,一人之上的地位,就让这件事变得无比棘手了。
说句不好听的,八阿哥这样的,明摆着地位还没椿泰高呢,无论是生母位分还是自己地位也没四阿哥高,便是勾搭上了几个满洲世家,也还好拿捏些个。
太子这样的,除了康熙能拿捏他,谁能明面上怎么着他?康熙不活剥了那人的皮才怪?
马车上行了一路,淑慧也没想出来什么好招儿,只好犯愁的回了府里。
不想回了府里,还有事情等着她呢。
“福晋,您娘家派人来了。”
“我额娘派人来了?什么事啊?”淑慧前两日刚送了些应季的果蔬食物过去,若有事,也该早就说了,若是急事,怕是人亲自都来了。
“老夫人写了封信,带话说您看了就知道了。”
淑慧点点头,进了正院,把人喊了进来一看,来人是那拉太太身边的心腹嬷嬷,便知道这事也不算是小事。
淑慧笑着问过了那嬷嬷家里诸人都好不,嬷嬷笑道。
“别的都好,只是一点,家里小公子小格格都想福晋这个长姐想的不得了呢。”
淑慧嗤笑,“那俩小家伙,想我还是想椿泰啊?多半是喜欢长得好看又大方的姐夫吧。”
“哪能啊,天天都念叨大格格您呢。”嬷嬷笑道,“不过要说大方,倒也确实是王爷更大方了。”
“嬷嬷越老越圆滑了。”淑慧也不把这话当真,笑笑,“到底我额娘让你带什么信儿过来?”
嬷嬷从身上掏出封信来,恭敬递上去,“这奴婢倒是不清楚了,不过福晋看了信就知道了。”
淑慧也不废话,拆了信一看,发现却是件让淑慧有点为难的事。
淑慧自己是只两个兄弟,一个庶出兄长,一个嫡出二哥,都已经入仕为官了,而且两人都混的不错,大哥云岩已经是五品知府,二哥云林也是二等侍卫。
两人走的都是恩封的路子,但是她舅家的表哥可就没那么好运气了。
富察家虽然是大族,但是淑慧的舅家并非是主支,并不算显赫,只淑慧的三舅官儿混到了四品,淑慧的表哥们就不是人人都能从荫封的路子走了。
不过淑慧的表哥也不是不争气的人,这次淑慧的三舅的嫡子就参加了顺天府乡试,虽然还没放榜,感觉上是考的不错,之前的老师也说他这次没什么大问题应该能中。
淑慧虽然和这位表哥关系不密切,上回回娘家的时候听那拉太太提起这件事的时候,还是觉得很高兴的。
然而这次那拉太太来信却说了一件事,也是来咨询淑慧的意见的。
淑慧的表哥虽然文才才华是有的,但是天下有才华的人多了去了,也只是混个中上而已,这次中不中举,还尚在两可之间。
然而太子那边的人却朝富察氏那边示意,只要掏了银子,保证乡试没问题,而且名次也会不错。
这次的两个主考官,李蟠是康熙三十六年才点的状元,其父是南明小朝廷的拔供,副主考姜宸英更是三十六年年过七十方才中的进士,二人都是汉人,且没什么背景。
淑慧的三舅觉得太子拿捏着两人是水到渠成的事,便是绕过这两人做点手脚,也很容易,便有些心动。毕竟自家官位虽然不高,家底还是有些的,若只求个稳妥中举,价位也不是不能承受。
不过淑慧的表哥却觉得无此必要,父子两个争执起来,又惊动了淑慧三舅的嫡女,也就是淑慧的嫂子南莲。南莲知道了这事,和那拉太太法喀商量后,也是有些拿不定主意,便又问到淑慧这里来了。
淑慧看到这消息是又惊又怒,太子这手也伸得太长了些。
她如今混的也久了,眼光也长远了。
且不说,这次若是信了,太子那边能敛财敛多少。这些人若是真走了太子的门路,日后这把柄可就牢牢握在太子手里了。
富察氏脱不了身不说,连法喀家和淑慧都不会多自在。旗人间互相联姻,从来都是牵一发动全身的。
何况,这次顺天府乡试,参加的权贵子弟可不少,淑慧表哥这样的算是背景浅的,后世极有名气的年羹尧,鄂尔泰等人都是这场里出来的,光是中堂级别的子弟就有六七家子,家里京官背景的更有几十口子,这还不算那些外地官员以及豪富大贾之子。
淑慧越想越深,差点惊出汗来。隐隐的,她也觉得这以后的日子只怕是很难安生下来了。
八阿哥纠合一群满洲权贵所图不小,大阿哥一直垂涎太子之位,自不用说,太子先是吞了治理河务的百万两银子,又插手科举,更是做的过分。
那头四阿哥那个拧种,还想一门心思查个清楚,淑慧敢肯定,就算是没有柳儿的事,自己这边不插手,以四阿哥的性格,只怕也不会把这件事轻轻放过。
如此看来,这接下来,只怕又要起波澜了。
淑慧叹息了一回,自写了一封信,千叮嘱万嘱咐的让那拉太太和富察家千万别搀和浑水,若真过不了,淑慧这边帮忙弄个荫封,好歹也是正路子。写完了,淑慧便急急的让人送给那拉太太了,为表郑重,她还专门派了小梅过去。
处理完了此事,淑慧叹了口气,站在窗口边往外看,只见满天飞雪,浓云密布,竟有些寒意。
丫环见她沉默站在窗口许久,只雪光从窗外映照到她脸上,勾勒出个冷凝但秀美的侧颜,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都不敢打扰。
可是眼见着到了饭点儿,福晋都还不叫开饭,这些丫环还是有些担心的,踌躇之后,便轻声提醒道。
“福晋,到了用饭的点儿了,您看饭摆在哪里?”
淑慧这时候方才从沉浸的思绪里醒过来,看看时间确实过了挺久了,自己在窗口站了接近一个时辰了,也是略有些吃惊。
“饭就摆在这边好了,另外送一小壶酒来。”
“福晋要什么酒?前儿外面送了西洋葡萄酒来,那个鲜红好看,要不来一壶那个酒?”
“不要,来点竹叶青就行。”
淑慧素日不是善饮酒好饮酒之人,不过既然吩咐了,那丫头虽然诧异,但是还是领命而去了。
淑慧却是真觉得心里有些烦躁,虽然不至于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可是有时候还真需要点酒精的刺激。
今儿一天确实是发生了许多事情,从一早儿四阿哥走了,椿泰回了军营,先是知道了柳儿的死还有那样慷慨悲歌的义壮,又和四福晋实在是三观不合,差点翻脸,回来又有科举舞弊的事情。
若这些事还不算什么的话,背后那即将要到来的风雨,也让淑慧有些紧张了,虽然说就算是眼下,淑慧也没打算站队。
可是夺嫡之事,却也是个大漩涡,想置身事外,脱身,难!
大雪纷飞,康亲王府里,淑慧在借酒浇愁,八阿哥府里,八阿哥也是愁得不行。
他是个没背景的阿哥,生母出身辛者库,连包衣都不如,地位还极低,人家四阿哥生母都混成妃了,他妈还是个贵人。
在什么都看出身看身份的宫廷里,他们母子的生活过的如何,可想而知。
就像四阿哥不想浑浑噩噩一辈子,想要做些实事,八阿哥也有自己的野心。
不说夺嫡什么的,至少得混出个样子吧,还能当一辈子低头看人的阿哥不成?
可是想要混出点样子,至少得有钱吧,没钱连人都招揽不到,偏偏因为四阿哥搅合一回,本来到手的鸭子进了太子的口袋。
想到这里,八阿哥就心头滴血。
喝了两壶烈酒,八阿哥暗自下了决心,这钱还是要想法夺回来,他能从大阿哥手底下弄到这笔钱,未必不能让太子把这钱吐出来。
他倒是和淑慧在某种程度上心有灵犀了,都想让太子把这钱吐出来,可惜的是两人的目的完全不同。
一个是为了自己的野心,一个是为了自己的良心。
☆、请君入瓮
雪下了两天, 京城笼罩在一片白雪中,柳儿的丫环小桃到底也没撑过来,在这样缺医少药, 连无菌室都没有的古代,烧伤后的感染高烧几乎是致命的。
即使是淑慧尽了全力, 也没用挽留住这个只有十五岁的生命。这让淑慧说不出的抑郁。
在这样的时代,生与死, 总是发生的很轻易。
淑慧自从来到清朝以来, 其实过得一直还算是顺心。穿越的人家地位不错,家庭简单,不想嫁给皇子,虽然费了些心思,还是成功了。
之后最大的挫折大概便是那时候椿泰在荒漠上出事时候的煎熬,可是便是煎熬的等待, 毕竟还是有希望的。
生是平等至少相对平等的现代人, 穿越后又是贵族, 还是家里千娇百宠的嫡女,嫁人了又嫁了铁帽子亲王福晋, 丈夫不仅出身极高, 容貌出众, 更是性格宽和温柔,对自己一直体贴关心。
这样的运气,其实比所谓的清穿女嫁给皇子们的日子要好过的多了,别人不说, 孙玉琼如今还在四阿哥后院里熬着呢。
再看柳儿和她的丫环桃儿,出身命运如何不说,名字全都是这般潦草的,淑慧甚至都不知道二人的真实姓氏,柳儿那里兴许还能追查,桃儿处,淑慧叫人查过,说是两三岁便被人卖了,早不记得了。
人命如荒草,何其可怜。
这份哀哀悲闵在淑慧与椿泰和四阿哥二人的信中毫不掩饰的流露了。
椿泰心里更心疼淑慧,人虽然一时走不开,积雪过深,道路也难走,却写了信来劝慰淑慧,温柔细语宛如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