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朝中党羽不少, 幕僚众多, 争储之心过于明显, 皇子中也无人与他有一争之力。过去他一直想拉拢谢述而不能, 向谢述送礼甚至送美人,都是常事,她都撞见过许多次。
谢述应该是由于深知圣上多疑且猜忌,别说是二皇子, 即便先太子在世时极为欣赏他, 他也几乎不与先太子私下来往,一门心思征战沙场, 如祖父伯父那般固守国土, 护卫万千百姓。
他的恩师冯迁是三皇子的外祖父。原本有着这一层关系,无形将他与三皇子划作了一个阵营。只是三皇子乃扶不起的阿斗, 在圣上面前怯懦寡言,自儿时起连一篇完整的文章都背不出,出宫开府后又只知提笼架鸟, 四处游乐,性格极蠢笨,最受不得旁人激将,做下许多令人啼笑皆非的事。圣上都不爱搭理这个儿子,更没有朝臣在他身上押宝。
外祖父冯迁为谢述进谏辩言,因而落狱惨死。圣上不允冯家为其发丧,将其悬挂城门,以示惩戒。冷宫中的冯妃知道父亲已死,绝望之下吞金自尽。
接连两位至亲离世,三皇子却只顾在府中醉酒嬉戏,造酒池,燃纱幔以观“火景”,幕天席地淫/乱多日。
气得三皇子妃抱着儿子跑回娘家哭诉。
有御史参了他一本,道他欢乐失节,理应受惩。但圣上却认为三皇子的表现实乃人之常情,只因性格有缺,不敢来与他这个父亲争辩,便用这种荒唐法子宣泄不满,难得生出慈父之心,将此事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三皇子醒酒后,在圣殿外跪了一下午,也哭了一下午,又变回了圣上那个最为怯懦的儿子。
萧夏见她一手轻轻搭在围栏上,即便没有笑,却眸若灿星,像一只好奇的娇狐,让人看着也心胸一阔,极为熨帖。女子生就一副好皮囊并不算难得,难得的是还有着不输他族女子的气势,自从见过她骑马射箭,更加留有好印象,故而今日偶遇后,才忍不住尾随而来。他还是头一回做这样的事。
只是她身旁还站了个与自己差不多高大的男人,着实有些碍眼了。
他的视线愈加露骨,窦瑜渐渐觉得不舒服,退后一步躲开了。郭素也恰好脚步微动,挡在她身前。
云宁将药买来,折返回来时见谢妙儿已经走了,心中复杂,余怒仍未消。佰娘从他手中将药接过来,扶着窦瑜坐到桌边,仔细给她上药。一边轻轻吹着风,一边心疼地小声说:“您肌肤娇嫩,看着都疼。”
窦瑜道:“也不太疼,其实都没什么感觉了。”
另一只完好的手还在不时地摆弄她的金鱼灯。金鱼灯的鱼身圆鼓鼓的,被她戳来戳去,在桌上坐不稳,滚向一旁将郭素手边的花灯撞得翻倒。
灯上那只抓花球的小猫顿时变成了四脚朝天的小猫。
窦瑜笑起来。她是单纯地在笑两灯相撞,以及画上颠倒的场景。
郭素忍不住也笑了,则是想起了从前两人初见,她摔倒在泥地里的狼狈画面。
佰娘被二人笑得莫名,看看表郎君,又看看自家娘子,总觉得这场景和谐得有种说不出的奇怪。两人间的气氛也似再插不进第三人,她跟着干巴巴地笑了笑,其实也不知道有什么可笑的。
窦瑜忽然抬手摸了摸肚子。
郭素沉默一瞬,说:“咱们先去吃些东西吧。这灯要入夜了才能点亮,灯市还会开几日,等天黑了再出来看也不迟。”
窦瑜愉快地点点头,她确实觉得饿了。只是他们还未站起,楼下又再传来喧哗躁动声。
“官府查验!”有一清朗喊声响起,随即便是兵甲相撞声,楼下文人顿时乱作一团,几番大声呵斥才终于将他们压下来。
还没等窦瑜几人往楼下看,就听到了自一楼向上,踏在楼阶上的纷乱脚步声,显而易见是官兵要上楼来查看。
很快,为首之人以剑挑起帘子,冷漠锋利的视线没了那一层薄薄的遮挡,直直定在了他们的身上。云宁提着荷花灯的手慢慢垂落,另一手压上腰间的刀柄。
是胡王升。
他穿了红色的官服,一副办公事的模样。只不过他掌管北门禁军,本不该出现在此地,巡使却紧跟着他,落于他身后,看来是京兆府由着他借官兵一用。
但胡王升冷漠的神色却没能维持太久,待看清窦瑜之后便愣在了原地。
窦瑜面色红润,又瘦了一圈,已与之前相见完全不同了,上次见她时她躺在床上连说话都艰难。喜悦瞬间充盈心脏,几乎能听到砰砰的震颤声撞击胸口,他几乎控制不住试图向前的脚步,一瞬间甚至忘记了自己来到此处的目的。
他赶来得急迫,此刻欲说话,胸中一口气却抢先冲上来,忙偏头低咳两声。
“你——”
佰娘是知情人,自然猜得到胡王升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方才一听见官兵的声音就慌了。其实昨夜她一听到表郎君说要带娘子出门游玩,就生出了一些忐忑,甚至提议给娘子戴上帷帽。
表郎君却不允,只当没事人一般,将娘子明晃晃地带了出来。他们在街上四处玩耍,各处停留,若街上有暗探留意,又怎会不去向长公主和胡王升禀明?
佰娘吞咽了一下口水,坚定地挡在了窦瑜身前。
窦瑜痊愈了,那么长公主所言便极有可能是真的。胡王升冷静了下来,紧盯着窦瑜:“你……身上的毒已经解了?”
“我家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就不劳大人您费心了。”佰娘抢先答道。
胡王升并不理会佰娘,双眸锁住窦瑜,慢慢上前两步,继续哑声问:“是怎么解的?”
窦瑜自佰娘身后探出头来,见他一副病中憔悴的模样,额上微汗,面容苍白,双颊也浮红,看起来像是发着高热,倒像她病时的样子了。少见他如此狼狈,不解地答:“自然是喝药喝好的。”
还能是怎么好的?没有了解药,总不能是她天生体质过人,无药自愈吧?窦瑜腹诽。
胡王升又将视线转到了郭素的身上,想问话却迟疑了,当着窦瑜的面竟似问不出口。他再次看了窦瑜一眼,见她神色懵懂,缓缓收紧了袖中的手。
合了下眼,再睁开时又恢复了冷漠,以公事公办的语气问郭素:“善兰琼呢?”
窦瑜闻言疑惑,也跟着看向郭素。但她终于看明白了,原来是善兰琼失踪,胡王升心急如焚地四处寻找,怪不得将自己搞得如此狼狈。
虽然她依旧不明白这两个人是何时生情的,可见胡王升这幅样子,应该是很用心地喜欢着善兰琼吧。他一旦真心喜欢一个人,都是看不到旁人的。
郭素不慌不忙地朝胡王升拱手,落手后才答:“下官好像并不兼任此职。若有人失踪,当报京兆府。”
巡使被点名,急忙上前一步,道:“钱家来报案,说外孙女善兰琼无故失踪。”抬眼飞快地看了郭素一眼,继续说着,“有知情人来报,说此事是与大人有关。敢问大人这几日,都去了何处?”
胡王升深深地看着郭素,观察着他任何细微的神情。
可郭素依然十分淡定,眉梢眼角半点不见慌乱。还没能等到他开口,楼下又匆匆跑上来一人。是有下属赶来找胡王升禀报,靠近他身侧小声道:“大人,善娘子回府了!”
胡王升一怔。
郭素从佰娘臂弯中拿过窦瑜脱下来的披风,重新为她轻轻披在肩头,又将镶了一圈厚密白色绒毛的帽子扣在她头上。
他朝胡王升礼貌一笑,说:“大人要找的人已经找到了,那我们就先走了。”
窦瑜又被厚实的披风裹成了一个球,不忘提起自己的花灯,又帮郭素把他的灯也拿了起来。郭素主动从她手上接过。
金鱼花灯在她的手上摇摇晃晃,她神态轻松,隔着警惕的佰娘,自胡王升身旁走过。
相错时,身上浅淡的药气拂在胡王升鼻端。
胡王升手指微动,没能忍住侧头去看她。见她耳饰上金线摇摆,眼中慢慢浮起雾一般,瞬间天旋地转。
“大人!”
下属和巡使失声大喊。
窦瑜回头看,只见胡王升高大的身体蓦然软下来,山一样向地面轰然栽倒。
……看起来是不眠不休,又拖着病体在找善兰琼的缘故吧。
有点惨。
窦瑜心想。
第35章 愧疚 他们乍然回府,自然惊动了整座……
昏迷的胡王升已经被随行的人团团围住, 连衣裳的边角都看不到了。
窦瑜转过头,随表哥下楼。
等到了一楼,就见那个替谢述说话的人还在楼下。
官兵来办事, 许多方才还在指点江山的文人们都成了鹌鹑, 瑟缩在桌边。这人倒是气定神闲, 别人眼观鼻鼻观心, 两只眼睛老实得不得了,丝毫不敢乱瞥乱看, 而他的眼珠子却还在四处打量。
与她视线相接时, 萧夏又朝她笑了一下。这可把佰娘吓得够呛,心道:这到底是哪家的登徒子?他刚刚往楼上看时, 视线就毫不遮掩, 过分至极。
忙将窦瑜挡得更严实了一些。
孙明秋看到了佰娘的动作后忍不住偷偷笑起来, 他家主子居然还有被人嫌弃的一天。不过想到主子如今这张假面, 着实是过于普通了,的确不能占到什么便宜。
郭素的视线从萧夏的脸上划过。
自他眼中看不出情绪,仿佛向他们主仆投来的这一眼只是随意打量,但天生如野狼一般的警觉让孙明秋顿时冷肃了面色——郭素!
河背道一战不知折损了他们多少精锐骑兵, 原本以为是大周那个姓窦的小将献上的计策。潜入奉都城才打探清楚, 竟是这个头一回上战场的人想出的诡谲招数,狠狠坑了他们一回。
……
胡王升病倒的消息也传到了窦家。
徐月长长舒出一口气, 拍拍女儿的手:“这下知道他为何还不来看你了吧?”
善兰琼归家之后听母亲说, 胡王升原本身体不适,可依旧为寻找自己四处奔波。如今她已经回来了, 也早就派人送去告知了他这个消息,却迟迟不见他来看自己。
难免胡思乱想,愁肠百结。现在听说他病得都昏倒了, 再也按捺不住,想立刻去见他,只是胳膊才一动,便痛得轻轻“嘶”了一声。
徐月连忙按住她,又慢慢撩起她的衣袖查看,看着她包裹着伤布的细嫩手臂,眼泪再次落下来,狠狠道:“我必要让伤你的人付出代价!”
“母亲!”善兰琼不赞同地蹙眉,“我是心甘情愿的,此事莫要再提了。”
善兰琼在暗宅的时候一直出不得房门,等终于能离开返家,连窦瑜的面都没见过。但她在那里的日子并不算特别难捱,虽每日取血,也有侍女细心照料,且吕高子研制的伤药效果奇佳,涂抹之后疼痛感大大减缓。
吕高子对窦老夫人说过半条命换半条命,但实际操作时才发现于善兰琼的伤害并不是无法逆转的,只是暂时亏耗。这也得益于窦瑜体质绝佳,两厢受益。
善兰琼抱怨地叹着气:“这么大的事,您怎么能瞒着我呢?”
徐月一顿,红着眼眶道:“当时若不立即救你……你便死了。母亲已经失去过你一次,无论如何也承受不起第二次。”
“可阿瑜也是我的亲妹妹啊。”善兰琼泪湿长睫,歉疚至极。
徐月温柔地摸摸她的头发,眼中露出偏执之色,既慈爱又残忍地说着:“若你与她之中,母亲只能护住一个,必然要选择你的。”她将善兰琼揽进怀里抱着,几番失而复得,令她越来越极端。
老夫人也和她说,既然两个孩子都活了下来,这件事便算过去了,再不许提。又说家里连毫无血缘关系的郭素都养了,还养不起一个窦瑜么?不管怎么说,窦瑜也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
徐月无法亲近窦瑜这个女儿,可经过这一次的事心中到底有愧。阿琦被掳走取血,又增生了怨气与愧疚交杂,内心十分复杂。
善兰琼趴在母亲胸口,明明知道不对,却无法责怪她对自己的一腔慈母之心。
这时秋芝进门来报,低声说刘仲山又来了。
“阴魂不散!”徐月唾了一口,头疼不已。这个刘仲山她一千一万个不满意,小小奉礼郎,难道还真的做梦想娶走自己的女儿不成?
善兰琼直起身,询问:“他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母亲将她失踪的消息压了下来,虽叫钱家去报官了,却也不许京兆府声张。
秋芝答话说:“他日日都来的。”
自善兰琼在闫家马场受伤,刘仲山再也没能见过她,故而一直不放心,苦苦等着。善兰琼在钱家时,他经常在钱家门外一站就是好几个时辰。等她住进了窦家,也点卯一般风雪无阻,可都被徐月以种种借口拦在了外面。
善兰琼见他如此痴情,心中感动,自椅子上站起身,决定还是见他一面好叫他放心。
徐月并不希望她这般心软,因为感动或是念及刘家对善家之恩跳进火坑。于是拉住了女儿,将梁家与皇太子互通婚书,聘为冥婚的事情仔细说给她听。
说完叹道:“圣上有意弥补梁家,瞧中了胡王升。你若不积极,反而要选刘家这一个,到时可别后悔!”
善兰琼心中震动,进而踌躇不决。
徐月见此松开了手,女儿果真还站在原地拔不动脚,起身握住女儿单薄的肩头,轻柔说着:“你身体还虚弱着,去床上躺着休息吧。母亲过去劝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