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跟裴书奇擦完药走回去,就见姜在灿已经醒过来了,正动作缓慢、吃力的穿回那件染血的制服。
背上包着纱布,也许是穿衣服的过程中摩擦到了伤处,让他咬着牙,呼吸粗重,眼睛瞇成了一条缝。
「不多休息一下吗?」她走近病床旁,目露担心劝说。
听到郑静的声音,姜在灿抬起头,墨黑的眼珠子一转,也看到一旁臭着脸的裴书奇。
「不用。」收回眼神,他冷漠的说,继续吃力弯着背扣釦子。
气氛一下子冷热交加,一方面来自姜在灿的冷空气,另一方面是来自裴书奇的火辣视线,有种腹背受敌的感觉。
「你家跟我们方向一样,就一起回去吧。」她期期艾艾建议。
裴书奇眼睛都要火山爆发了,才说了一个〝我〞字,就听姜在灿也不留情面的抢快,「不用。」他手按着床沿想要站起身,牵动道背上的伤口,好看的眉毛拧起来,整张脸苍白的可怕。
「嗤!」虽说自己也不愿意跟姜在灿一起回家,但听姜在灿避他们如蛇蝎,裴书奇心里也不太舒爽,不由得冷笑,「你难道要这样自己回家?我怕我明天会在社会新闻看到你耶。」
姜在灿不理会裴书奇的冷嘲热讽,勉强扶着墙壁走了几步之后气喘吁吁且满头大汗,郑静看到他手背上都泛起狰狞的青筋了,显然那痛楚并非一般。
裴书奇终于看不下去,一甩把书包丢给郑静,过去扶住他的肩膀,没好气的嘴硬说:「我只是看你可怜才帮你!」看姜在灿张开嘴要说话,他又飞快扭头,不让他有开口说话的空隙,「要不是看在你保护郑静的份上,你以为我会帮你?走啦!书包拿着!还看什么!」
他最后傲娇的那三句是在对郑静说的。
郑静憋笑,身上掛着三个书包,跟上他们离开医院的脚步。
一走出急诊室,才发现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大都市的夜空并没有任何繁星点缀,偶尔寻觅到的光芒一闪一闪,都是载着奔波中旅客的飞机。
两个男生走在前,郑静走在后,配合着姜在灿的伤势,步调缓慢,路灯一盏接过一盏,光晕柔和,将两个大男生的影子拉得很长,她玩性大起,踩着他们两个影子跳格子。
身旁呼啸而过的车子刮起了夜晚凉风,为静謐的时光留住一点岁月痕跡。
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只有郑静在后面跳蹦着的声音。
「郑静,你很幼稚。」裴书奇首先打破这诡异的沉默,回过头鄙视她。
郑静做了个鬼脸,朝他比了中指,「你才幼稚。」
「下礼拜就是晚自习,你该不会都要跟这傢伙去那个鬼屋吧?」
傍晚衝进去那个社团教室时,因为情况紧急忙着救人,裴书奇也没来得及看四周,对于那间社团教室只觉得凌乱又骯脏。
「人家有名字,你干嘛老是这傢伙那傢伙的叫?」虽然姜在灿没有任何表示,不过她还是替他表达不满。
「你住海边喔?管我。」裴书奇哼了一声,看郑静不回答,又重复问了一次,「喂,你下礼拜真的要跟这傢……姜在灿去那间社团教室喔?」
「当然,要练习阿。」她回答的理所当然。
裴书奇一噎,黑着脸嘴里唸了一长串咬牙切齿,郑静隐约只听见什么孤男寡女等等。
从人行道拐入一个巷弄内,视线变的灰暗,原本明亮的路灯瞬间一闪一闪,好像年久失修一样,巷弄狭小,两旁骑楼还停放满满的机车,让整个空间感更加拥挤,有股无名的压迫感随之而来。
走到一间小雅房前,姜在灿停了下来,没有带任何情绪说:「到了。」他推开裴书奇的手。
裴书奇眼睛灵活的转了转,抬高下巴,「我们都好心送你回家了,也请我们喝个茶吧?」
姜在灿拿着钥匙转开门的手一顿,来不及反应,裴书奇已经帮他拉开门,大喇喇闯了进去。
「喂!裴书奇!」郑静对他这个无法无天的举动感到错愕。
姜在灿动了动唇,看得出来很恼火,眼睛都比平常睁开了许多,不过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一如往常,喜欢的、讨厌的、生气的、欢喜的,全都隐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堡垒中,筑起高高的墙,谁也碰触不了。
九坪的雅房内非常小,一张单人床下面还铺着一张凉蓆和摺的整齐的被子,四方型的小矮桌子摆放不下椅子,因此用的是软垫代替。
矮桌旁边紧邻小冰箱,小冰箱上堆满了各式各样口味与品牌的泡麵。
裴书奇快速的扫了一眼,露出失望的表情,不过他收敛的很好,并没有让姜在灿发现。
郑静不知道他在失望什么,也不想知道,伸手大力揪着他的耳朵,生气的说:「你知道闯空门是犯罪吗!」
「哎哟!哎哟!耳朵都要被你拧下来了!小力一点!」眼睛瞥到那像堆着小山的泡麵,裴书奇一边扭着身体躲避郑静的手,一边用夸张的口吻说:「姜在灿,你买泡麵的钱都可以买便当了!小心变木乃伊!哎哟!郑静,我真的很痛!」
「过期的,免钱。」姜在灿快速倒了两杯茶拿到他们面前面前,「茶,喝了就回去。」
说请喝茶还真的请喝茶。
郑静与裴书奇不接,他也就一直维持这个姿势,一副要他们赶快喝完茶赶快滚。
裴书奇很是大方的接过茶,咕嚕咕嚕的喝下,喝完也不管郑静还有没有喝完,就拉住她的手走出去姜在灿的家。
郑静只能匆匆放下茶杯,驀然回头,在门被关上的剎那,只从那缝隙中看见成堆的过期泡麵。
回到家,是郑垣出来开门,然后用杀猪的叫声头一扭大吼,「妈!郑静回来了!你快点掛断报警的电话!」
接着,郑静听见妈妈愤怒的脚步声衝出来,看到女儿手里包着流星拳,原本想要质问为什么这么晚回家,结果什么都忘了,眼睛张的特大,怒发衝冠,「谁把我们家妹妹弄伤的!老娘找她拼命去!」
说着就要擼起袖子,露出自己纤细的手臂。
「妈,是我自己弄伤的啦。」郑静赶紧安抚她。
把今天在社团教室的事说了一遍,连姜在灿在关键那刻保护自己的事也都一字不漏,结果等她洗澡出来,妈妈就做了两盒寿司要给她当明天的午餐。
「妈,你做这么多寿司我明天吃不完。」郑静穿着宽松的睡衣,一边擦乾头发,趁妈妈不注意偷吃了一个。
「妈当在养猪,你不知道?难怪我们家都不给养宠物,因为已经有你了。」郑垣间着没事转着手中的魔术方块,一屁股坐在餐桌翘脚。
郑静懒得理他。
「当然不是都给你,你不是说那个姜同学救了你吗?当然得好好感谢他一下,这一盒是给姜同学的。」妈妈赏了坐在餐桌上的郑垣一个如来佛神掌,瞪眼叫骂:「好好的椅子不坐,坐什么桌子!」
郑垣挨了一掌,痛得跳脚,嗷嗷大叫。
姜在灿家里的泡麵始终在郑静脑中挥之不去,眼前的花寿司还飘着淡淡的醋香,她脑中很快闪过一个想法。
「妈,姜在灿家境不好,中午都吃泡麵,你再多做几样口味吧。」
隔天一早,郑静特地比起以往更早起床来到学校,学校只有三三两两的人在走动,教室还锁着没有开,她就揹着书包等在门口前。
姜在灿长的太高,又修长,即使从四楼往下看,都能第一眼就认出他来。
可能是因为背上的伤,让他走得格外缓慢,郑静在心里数到五百零三十一,才看到他从楼梯上来。
「姜在灿。」她喊他。
他抬起眼,浅浅的双眼皮都要摺在凹陷里,看到郑静比他还早到校似乎有些诧异,不过他将诧异收敛的很好,只是一瞬很快就恢復他的死鱼表情。
姜在灿越过她,开了教室的门,郑静跟在后面走进去,边说边把书包掛在椅子上,「你把教室钥匙给我,我以后会负责开门。」
他也不问为什么要这么突然,直接把钥匙拋过来,郑静手忙脚乱接住了。
郑静在心里腹诽了几句,然后拿出妈妈精心准备的寿司盒走过去放在他桌上,「给你,我妈感谢你昨天救了我。」
姜在灿看着寿司盒,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郑静已经走回自己的位子,才听到他冷冷地飘来这么一句。
「郑静,你同情我?我不需要你同情。」
他将堡垒的墙筑得太高,她架着梯子爬上去,遇到了层层阻挡的砲台,然后重重跌了下来。
「我干嘛要同情你?你刚没听清楚我说的话吗?是我妈感谢你救了我而做的!」郑静有些恼火,一出口就带着克制不住的愤怒。
姜在灿没有说话,她当然也没有话要说,气呼呼的坐下,把书包里所有文具都哗啦啦倒出来。
大概,她也不知道这股无名火是从哪里来的。
是不是同情,她也不晓得,她只是很心疼很心疼。
同学陆陆续续来进教室,看到她这么早就到了纷纷表示惊讶,李初云一放下书包就跑过来跟郑静聊天,「阿静,你今天怎么这么早阿?以前都是看你压底线进教室的耶!」
「我最近开始有晨跑的习惯,所以明天开始我就负责开门了。」
说谎不打草稿,郑静说的脸不红气不喘,幸好裴书奇还没到校,不然作为她的十年隔壁邻居一定很快被他戳破这个破洞百出的谎言。
「哇!晨跑耶!你什么时候这么健康?」李初云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然后忽然看到她包着绷带的手,张大嘴巴急问:「你什么时候受伤的?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郑静心中一暖,「是昨天……」
只好又把昨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那废弃社团教室也太可怕了吧!要不是有姜在灿你就被压成肉酱了耶!裴书奇也来得够及时!」
郑静瞟了一眼趴在桌上的姜在灿,漫不经心回答,「对啊,幸亏有他们两个在。」
「什么?有谁在?」刚好进教室的裴书奇将头凑了过来,一双炯炯有神的眼明亮如星。
「阿静在说昨天的事,真的超惊险的!裴书奇的手没事吧?」李初云伸长脖子要看他手臂上的伤。
其实比起来,裴书奇的伤只是小小刮伤而已,姜在灿的伤却没人在意,他静静地趴在那里,与外面的声音隔绝起来。
裴书奇耸耸肩,不甚在意,「小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