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不是提起豆腐西施一家的事,影响了容大河的心情。
十二年前那天追着云霜走出家门,他曾有一种莫名的晕眩,如今那个晕眩再度袭来。
他看着吃饱喝足已经睡着的李大富跟陈平安,忽然觉得那股晕眩是不是不只有自己?
今天的猎物为什么那么容易上套?难道动物也是如此,头还晕着莫名其妙被套住,这才让他们收获颇丰?
容大河看见来福旺财吠了几声已经爬不起来,他的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连忙起身关好窗子跟门,又拿出猎刀缠在自己手上。他的头很晕,支持不住,只能靠壁勉强坐着。此时一股香气飘进来,有些像桂花香,细细分辨又觉得不是桂花香,季节也不对,这究竟是什么香味?
他嗅到泥土味,是一阵冷冽的风带来。可他明明将窗子跟门关好,风从哪来?这阵风吹得容大河心底发毛。
***
时间倒回今天早上,云霜一起床饿得前胸贴后背。一面打哈欠还一面想着容大河要是叫她做饭该怎么办?不知能不能回温柔乡求救,叫狐厨子帮她。
她想起四姐夫对四姐百依百顺,再想想自己吃的闭门羹,难不成她长得比四姐丑?
云霜正打着井水洗脸,水桶里映照一张秀美的小脸,她看了自己左边的脸,再看看自己右边的脸,终于确定是容大河的眼睛有问题!
她做好挨饿的准备,没想到一进厨房就闻见烙饼香——桌上摆着四块烙饼、一碗稀饭跟两碟小菜。云霜坐下来正要取筷子,眼睛一亮看见她最喜欢的西瓜。
她放下筷子准备从西瓜吃起,这又看见压在西瓜盘子下有张字条,上头写道:「打猎去,明早归。桌上有饭,勿贪食西瓜。」
云霜吃完西瓜已经半饱,决定将饭留着中午吃。她忽然想起容大河不是那么爱吃西瓜,厨房里肯定还有!
她的目光落在身后的柜子,一打开果然看见大西瓜,缺口正是她吃掉的三瓣。
「容娘子总喜欢把西瓜放柜子,果然容大河也是!」
想起容娘子,云霜的内心沉重不已,她喜欢容娘子,可容娘子若还活着一定很讨厌她吧?
她小时候不懂事,喜欢吃什么,就会将那样东西翻出来吃。容娘子收了半颗西瓜在柜子,她便打开躲在里头偷吃西瓜。
容娘子见她吃得脏兮兮,让容大河带她洗乾净。她任性的跑出容家,连累容大河被怀人抓住,又为了保护她被活活打死!
云霜关起了柜子,早就没了吃西瓜的心情。那段回忆却縈绕在她的脑海--
她遇上容大河前,觉得所有人都很坏,连小孩都坏!
年幼的她曾在大圻山的山脚见到一群坏孩子:这群孩子跟着一隻母猴回家,知道猴窝在那里之后棒打母猴,母猴一边抱着自己的孩子一边闪躲,后来寡不敌眾被打死。
那群孩子拎着母猴,后面跟着一串不知道母亲已死的小猴。
云霜着急的跑回温柔乡搬救兵:「四姐、四姐,快点跟我来,我要救小猴子!」
四姐听完缘由告诉她:「没用的,小猴子只认母猴,你救不了他们。」
那次她跟四姐闹了很久的脾气,四姐可不会惯着她的坏脾气,无视她,该跟四姐夫谈情说爱就跟四姐夫谈情说爱,她在他们谈情说爱时捣乱--故意打翻茶杯,翻倒香炉,再将椅垫的刺绣抓花,乱翻四姐的书架,将所有的书丢到地上踩。
四姐夫为她求情,她却说:「四姐就是一个连猴子都不愿意救的坏人,你求这个冷血的人有什么用?」
四姐抓住她,直打她的屁股:「你说得对,我就是冷血,你千万不要求饶。」
她一边挨揍一边乱喊:「冷血的人等同于杀猴凶手,你这个大坏蛋,为什么不救他们,他们好小好可怜。」
四姐停下了揍她:「正因为小猴子太小,他们只认母猴,救了也没用。你就算救了他们,他们还是会四处寻找母猴,最后沦为其他动物的食物。」
四姐又问:「留在母亲身边死去跟被带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孤单害怕,后来还是被捕捉死去,要是你选哪一个?」
这么难的问题她想不明白,直到容大河抱着她被一群坏人毒打,那群人无论怎么打容大河他都不愿意松手。她忽然想起四姐的话,也懂得那句话真正的意思:留在喜欢的人身边一起死跟独自逃走可还是有可能会死掉,她选哪一个?
那些人挖了个深坑将容大河跟她一起埋了,容大河的手逐渐僵硬,却将她紧紧护在怀里。
『容大河,我想救你、想跟你一起活着,你赶快放开我,我去找容娘子他们来!』那时候的她无法化形,只能在心里不断这么想。
『容大河,你全身发冷你知道吗?呜呜呜?。』
忽然间容大河放开了她,经过一番努力她爬出深坑,往返不到两刻鐘时间,她已经带着容老爹跟容娘子来到深坑。
容老爹跟容娘子疑惑的看着她,她只好在他们眼前拼命刨土,后来他们也跟着挖直到挖出容大河来。
容娘子哭倒在容老爹怀里,这两人难过得说不出话来,自然也无暇理她。
她知道他们救不了容大河,于是迈开步伐跑回温柔乡,一进门她爹在:「爹,快帮我救救容大河!」
她爹蹲了下来与她四目相对:「小霜儿,你欠了容大河一条命,这条命没那么好还,你知道吗?」
「爹爹救救他,救救容大河好不好?」她哭得快要断气。
她爹拿了一块粉色的狐狸玉珮给她:「这块玉珮或许能救容大河,可就算救了容大河一命,你还是欠他一命。」
她爹见她迷糊,又说:「容大河前世是仙人,找到温柔乡给了我这块玉珮。他说:『尊夫人将来生下的云家五儿是我师妹转世,请将玉珮予她,玉珮里有我的修为,能护着她!』」
「我跟你娘从不想将玉珮给你--哪有天上掉下来的好事?仙人赠你修为,你拿什么还?唯有姻缘能还!」
「小霜儿,容大河百年后回归神位,无论你如何修练,狐仙顶多几百年的寿命,根本无法飞升天界!横在你跟容大河之间的是仙人跟狐仙的差别。爹跟娘不希望你伤心,所以我们不希望你遇上容大河,可是你还是遇上他,我们希望你不要跟他有瓜葛,可是他为你丢掉性命!」
「如今你拿这块玉珮救他,是抵不了他的救命之恩,唉!」
她不懂她爹的杞人忧天,只要能救活容大河就好了,谁欠谁重要吗?
她娘走了出来,转了她爹的耳朵:「你这臭老头子,做什么吓我们小霜儿?那种屁事随随便便就能解决了好吗,动动你尊贵的生锈脑袋!」
她跑到她娘的脚边蹭啊蹭,她娘将她抱了起来:「小霜儿别怕,欠一条命算什么,欠上十条命也不用怕,娘教你,等你长大之后给容大河生孩子,一个孩子抵一条命。」
他爹在旁边气得跳脚:「你这婆娘头发长见识短,我都快急出火来,你还教小霜儿给那臭小子生孩子?」
「不然呢?叫小霜儿给他偿命?你才少出餿主意。」她娘一出手就抓住她爹的狐狸尾巴,拿出转爹耳朵的力气转爹的尾巴,转得她爹惨叫一声:「你住手,我是狐王还是你是狐王?」
她听见她娘冷笑两声,不敢耽搁,叼了玉珮就跑,不管在温柔乡打架的父母。
她一面跑着一面想:将来她长大嫁给容大河当新娘子,再为他生一窝小狐狸,这么报恩不知道容大河喜不喜欢?
待她跑回深坑,容娘子跟容老爹早就双双瘫软,连哭声都微弱得很,两眼乌青无神。
她将玉珮放到容大河胸口,忽然五色光芒自玉珮窜出,又鑽入容大河的胸膛,逐渐散去容大河发黑的身躯,容大河的脸逐渐有了血色,胸膛也开始起伏。
玉珮飞回云霜的嘴里,她试了几次都无法将玉珮留在容大河身上,她看向容娘子,却在容娘子的眼里看见恐惧,她只好叼走玉珮,纵身跳进树丛里。
她在树丛里见容大河醒来,问容娘子:「云霜呢?」容娘子推说:「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有几次想偷跑进容家,都让呛鼻的味道驱赶。她捏着鼻子寻找,找到了气味的来源:狼粪、狗尿这类的--容娘子讨厌她,不希望她来找容大河!
她在篱笆外偷看容家过中秋,容大河耳提面命:「月饼要切四瓣,我要留一块给云霜。」
容娘子温柔的笑着:「好!」却在容家周遭放更多的狼粪狗尿!
她在篱笆外哭着:『容大河,我在这里啊!』
后来容大河被徵兵,容家周遭终于不放狼粪了,可那块月饼早让容娘子收掉,或许扔了,或许餵狗。
西瓜跟月饼的影子在云霜的脑海里散去,十二年了,转眼过了!
***
这个晚上特别难熬,云霜辗转难眠。她用法术探查大圻山,竟让她探查到一座大型的法阵在开啟!
她连忙穿好衣服往山上爬,找到猎人小屋,阵法已经啟动。
不知为何,云霜能摸到法阵的铭文,这些字她一个字都认不得,却知道意思--这座法阵叫作诛仙阵!是专门拿来囚禁神仙又或者拿来杀神。
她继续往下唸,凡人、生灵、妖精误入者无事,只有神仙遭殃!
云霜往猎人小屋一看,另两人只是熟睡,只有容哥不断抽搐。她见容大河手里绑着一把刀,连忙将刀子解开,插回皮革的刀鞘里。
「容哥,你醒醒!」
云霜叫了几次都不管用,她怀里的容大河状况越来越差,她急得眼泪直落。
云霜收了眼泪再度读那些铭文:欲救神仙,只有以身相替,以血沾染铭文,将法阵往自己身上引?。
云霜照法阵教的做,割开她的左掌用鲜血沾染阵法,忽然铭文开始缩小,将她团团围住。
有个女人说道:「二师兄,快住手!」
不知什么时候猎人小屋出现了一个身穿着五彩羽衣的美艷女子,女子红唇鲜艷,额头贴着跟唇同样鲜红的花鈿,一身雪肤衬得她那双杏眼格外水灵。
只是这样的女子居然单手就提起一名少年,进屋后将少年也扔进屋。女子让羽衣飞到染血的铭文前,接着用羽衣吸走云霜所有的血:「我有破阵的法子,你千万不可以身相替!」
女子转头见少年还在发呆,脱了一只绣花鞋往他头上砸:「斯年,解阵!」
少年「唉哟」了声,忍不住哀嚎:「灵犀,你谋杀亲夫啊!」
女子冷笑:「跟你有一腿的女妖精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你哪门子亲夫?你是被天帝罚得还不够吗?金、枪、不、倒。」拾起绣花鞋穿了回去。
少年不知是不是让美艷女子收拾过,当下没多话,找了一处往下挖,挖出一块骨头包入石青色的帕子里。帕子摊开逸出花香,仔细看里头装着的全是小孩子的手骨。
少年结了法印,那包白骨霎时化作了灰,棘手的大阵就这么轻轻松松的解开。
「好了。」少年的声音有几分无奈,女子忍不住说:「你委屈什么?我大师兄受你所累,上一次诛仙阵的诅咒肯定还在,死而復生,好好的神仙被你搞成人不人鬼不鬼!」
女子忽然又说:「我又想起另一件事——欧阳家两百多条人命究竟是怎么死的?诛仙阵只能杀神,你为什么能用诛仙阵杀他们?」
少年瞥了女子一眼,告诉她:「从前有传言周家那个孩子是神仙转世,吃了神仙肉或许能够长命百岁?直到现在还有人找那孩子的尸骨。」
女子简直被这番话惊呆:「你??!」
两人相望了一阵子,女子转向云霜那处,检查完容大河后说道:「大师兄第一次遇上诛仙阵的诅咒已经根深蒂固,我回天界找人问问该怎么办?」女子扬了扬手中羽衣,消失得无影无踪。
女子走后,少年找了一个角落窝着,直到李大富醒来叫破少年的身份:「阿沅你什么时候来的?又让你那后娘欺负了吗?我让我爷爷说去,让李老爷好好管一管你那后娘翠花!」
他叫作李沅谨,今年十二岁,是洛城李家的大公子。他爹六年前娶了翠花当继室,李大富是他族亲的哥哥。
李沅谨推说:「大富哥,我掉了个玉坠,找到时天色太晚,只好进来歇息。」他自怀里掏出一枚玉坠,却见云霜瞪了他一眼。
他回以一抹笑,并不多说。云霜认定他害了容大河,事实上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其中厉害关係哪里是三言两语说得清!
莫说云霜不懂,知情最多的灵犀都未必全数懂得。
天未亮,云霜背着容大河下山,来福旺财自然跟在她身后。李沅谨犹在猎人小屋里以目光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