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令兵跑进来的时候,胤禛刚将炭笔放下,看福全真的信了噶尔丹想求和的鬼话,眸光一冷当场呵道,不许,让追兵继续追,绝不能将噶尔丹放走。
    福全愣了一下,到嘴的话又改口道,听四阿哥的。
    传令兵来去匆匆,帐篷里的氛围却为之一变,福全从来没见过寡言少语的胤禛露出这么一面,不知为何竟然有些发憷,我原想着假意答应噶尔丹的求和,等常宁带兵抵达乌兰布通再做打算,不过现在这样也好,左右噶尔丹已经是强弩之末,等不等常宁都一样。
    二伯,噶尔丹狡诈,你现在答应他的求和,信不信他扭头就跑了。胤禛真的有些控制不住火气,压低了声音说道,草原那么大,到时候他逃到俄罗斯境内,又是一个根特布尔。
    达斡尔人首领根特布尔本身没多大本事,但是他跑到俄罗斯境内,朝廷就真拿他没办法,大清还没有强大到能跑到俄罗斯首都抓人的地步。
    佟国纲赞许的朝干脆果断的胤禛点点头,四阿哥说的极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对付噶尔丹那种阴险狡诈之人,就要趁他病要他命,真等他跑了再去抓,只怕抓二十年也抓不着。
    简亲王雅布摇摇头,噶尔丹既然乞降,我方就该给他个认错的机会,朝廷出兵耗费巨大,如果能用和解的办法解决问题,自然还是不动武的好。
    简亲王这话就不对了,准噶尔还没有和大清平起平坐的资格,噶尔丹不过是个叛贼,朝廷和叛贼谈判,说出去丢不丢人。佟国纲对简亲王的话不敢苟同,他这会儿心情不好,正想跟人吵架,简亲王也不是什么好脾气,两人就这么因为该不该以和平方式解决准噶尔的问题吵了起来。
    福全尴尬的坐在旁边,完全插不进他们俩的话,好不容易抽个空去劝架,又被俩人同时针对,老好人不好做,只能端着水壶看胤禛在写什么。
    四爷重新拿出炭笔,翻开崭新的一页继续写。
    二伯不靠谱,以后坚决不能让他带兵。
    鄂伦岱性子太急,要带兵必须找个能压得住他性子的主将。
    军中主将!必须!得是!手段强硬的人!
    *
    康熙本想赶去乌兰布通和福全一起指挥作战,他对福全常宁的性子都很了解,让他们在京城办事可以,突然让他们带兵那是怎么想都不放心。
    两个亲王都是第一次带兵,就算派去不少老将过去帮他们压阵,该不放心也还是不放心。
    只是他心里再急,身体撑不住也是白搭,大概是入夜着了凉,皇帝陛下感觉自己的脑袋跟浆糊似的,想什么都想不起来,这种情况实在不能再往前走,只能暂时停在原地休养。
    这一休养,就再也走不动了。
    康熙不知道他睡了几天,只觉得浑身被什么东西碾过一样,动哪儿哪儿疼,勉强睁开眼睛,看到床边跪了一排的大臣太医,哑着嗓子问道,这是怎么了?
    索额图听到声音打了个激灵,慌忙把位子让出来给太医,快快快,皇上醒了,快给皇上看看。
    前方刚打了胜仗,大清的形势一片大好,关键是太子殿下年纪还小,皇上要是这时候龙驭宾天,别说准噶尔那边会继续乱,他们太子殿下能不能顺利登基都说不准。
    大阿哥出来一趟挣了不少军功,还有明珠这个老狐狸在后面出谋划策,四阿哥心思缜密,背后又有佟佳氏为后盾,太子殿下同时应对两个兄弟发难,他怎么应对的来啊?
    皇上啊,您可不能走啊,您要是走了,大清的江山可就要亡了。
    康熙费劲儿的坐起来,看索额图要哭不哭的模样脑壳更疼了,什么时辰了,裕亲王那边打的怎么样了?
    皇上放心,我军大获全胜,鄂伦岱生擒噶尔丹,如今噶尔丹就被关押在咱们这儿,您好好养病,养好病再想这些。索额图抹了把眼泪,看到皇帝醒来比看到亲儿子都亲,皇上啊,您已经昏迷四五天了,要是再醒不过来,奴才们可怎么办啊?
    康熙被他嚎的脑门青筋直抽抽,朝被挤到旁边的明珠使了个眼色,让明珠赶紧把这家伙弄出去,然后闭上眼睛等太医把脉。
    随行的太医在皇帝跟前不敢有什么情绪,去屏风后面商量药方的时候才显露出焦急,皇上的病症过于棘手,他们也是束手无策,如果接下来病情无法好转可如何是好?
    胤禛听到康熙醒来的消息后赶紧过来,身后还跟着太子派来的那几个传教士,如果不是听到太子特意派传教士跟过来,他甚至没想起来他们家汗阿玛这次的病几乎要了他的命。
    传教士身上带着药,只是他知道这药能治病,别人却不知道,尤其是太医院的太医,对西洋的医术和药物分外看不惯,所以他这两天特意带着传教士找了几个同样身患重病的士兵医治。
    疟疾传染,连皇帝都能染病,军中染病的士兵不在少数,有治愈病例在前面,喂药的阻力也能小点。
    不过现在汗阿玛醒了,事情就好安排多了,汗阿玛自己对西洋的东西感兴趣,前边有治愈的病例,肯定不会对传教士的药避如蛇蝎。
    康熙靠在床头上看着强装镇定的四儿子,听着他语速极快的说传教士的药如何如何,明明怕的手都在抖,却还装作不害怕的模样让他安心,摇了摇头竟是笑了出来,药呢?拿上来吧。
    太医们看到传教士进来就围了上来,听到皇帝说要吃他们没见过的药,大惊失色就要阻拦,只是皇帝自己要吃,别人说什么都没有用,淡淡一眼扫过去,所有的太医都老实了。
    奎宁的药效极好,康熙第二天就能下床走路了,胤禛回想上辈子他们家汗阿玛花了多少天养病,想来想去想不起来,看他能下床走路索性就当他病好了。
    于是乎,康熙的案头就多了一份四阿哥军中见闻感想,皇帝陛下饶有兴趣的看着封面,下意识觉得这上头少了个小手印,笑过之后翻开扉页,只看了一半就完全笑不出来了。
    他刚醒来,身体还没有恢复,还没来得及询问右路军的各个将领详细事宜,如果真像胤禛写的这样,那还打什么仗?
    要不是他们的新炮足够厉害,这次是不是就被噶尔丹压着打了?
    胤禔!鄂伦岱!佟国纲!雅布!萨布素!
    一个个的平时人模人样,怎么凑到一起就很傻子似的,尤其是萨布素和佟国纲,竟然还不如胤禔一个没打过仗的孩子果断!
    康熙气的脑壳冒烟,大力翻开下一页,发现他骂的还是太早,最该骂的不是前头几个人,而是他寄予厚望的二哥裕亲王福全。
    眼瞅着快四十的人了,竟然还没胤禛靠得住,他想干什么啊?!
    梁九功出去端茶,一转身的功夫发现他们家皇上气的浑身发抖,慌忙将茶杯放在桌上朝外面喊,来人呐!快传太医!皇上又晕过去了!
    第107章
    *
    皇帝晕过去的消息传到帐篷外面,刚松了一口气的太医们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儿,还好只是怒急攻心,要是疟疾加重,他们的脑袋可能还要别在裤腰带上。
    胤禛将他的感想心得拿回来收好,低着头守在床边儿,耐心的等他们家汗阿玛缓过劲儿来。
    他们这回不光抓了噶尔丹,还有达赖喇嘛的弟子,噶尔丹在西藏的时候是五世达赖的弟子,他能成功回到准噶尔部当上汗王,背后离不开西藏那边的支持,处理完噶尔丹的事情,接下来要处理的就是西藏。
    有野心却没有与野心想匹配的实力是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噶尔丹的确有野心,但是他的野心又不是成吉思汗那种四处征服的野心,他本就不是成吉思汗的后裔,单纯只是恢复前朝瓦剌时的领土,把喀尔喀蒙古控制住,然后和先祖一样逢年过节南下劫掠。
    费那么大劲儿只想找个抢劫的根据地,不得不说,这想法很有意思。
    大清这些年打了很多仗,打完噶尔丹之后,对西藏那边就要改变策略了,简亲王说的其实也不错,打仗劳民伤财,如果能用和平的手段解决争端那当然是最好不过。
    噶尔丹被擒,策妄阿拉布坦这几年不会和朝廷起冲突,但是也就只有这几年,这叔侄俩如出一辙的野心勃勃,想要一劳永逸的解决准噶尔部的问题,只抓了噶尔丹并不行。
    准噶尔汗国如今已经占领了很大一部分地盘,噶尔丹的野心能够随着领土面积增长,策妄阿拉布坦同样也能,这俩人不像僧格和巴图尔珲台吉那样只想维持准噶尔部的生存,没有对外扩张的野心,还和喀尔喀蒙古一样对大清进贡以维持和平,策妄阿拉布坦这次借助朝廷铲除了噶尔丹,很快就会成为下一个噶尔丹。
    现在的大清不像他继位的时候那么安稳,不说四面是敌,但也差不多了,汗阿玛能在如此艰难的处境中杀出一条血路不得不让他佩服,当然,如果没有晚年那些糟心事儿,他会更佩服。
    帐篷里人心惶惶,康熙缓了许久才镇定下来,刚想拍床怒吼,又怕吓到还是个孩子的四儿子,只能忍着火气让听话的乖儿子先出去,然后拍着床板让梁九功把裕亲王简亲王大阿哥佟国维佟国纲萨布素等人全喊过来。
    胤禛的目的已经达成,他受不了八旗兵中的乱象,他们家汗阿玛肯定也受不了,尤其现在的汗阿玛还不像过些年那样心软舍不得发落身边的人,让他意识到大清的军队不像他想象中那么纪律严明,接下来才好整饬,如果只能看到每年阅兵时的整齐划一,其他什么都不知道,那还谈什么整饬大军?
    四爷撇撇嘴,绕开人群回到自己的帐篷里,又有点奇奇怪怪的感觉,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就是觉得汗阿玛看他的眼神很不对劲。
    不像是怀疑,也没有恶意,但是就是很别扭,汗阿玛别不是病久了病出问题了吧。
    他隐约记得汗阿玛这次生病时喊了太子和老三过来接驾,大概是需要太子的安慰,这回太子不会像上辈子一样吓傻了没反应,也伤不到他的心,不会对他的病情有影响。
    不过疫病的确要上心,军中得疟疾的士兵病死的士兵比战死的还多,回头想办法让胤祈找找有没有这方便的书籍,疫病的杀伤力实在太大,真要肆虐开来怕是整个军队都要乱。
    四爷回到帐篷里面继续忧国忧民,康熙床前,几个在外备受尊崇的家伙被骂的狗血淋头,福全还想着告诉康熙策妄阿拉布坦已经成功洗劫了噶尔丹的老巢带着噶尔丹的妻子臣民跑路,可是看现在这情况,他怕他开口只会让皇帝气的更狠。
    临阵犹豫临阵犹豫
    那什么,他已经知道自己不适合带兵,皇上想怎么骂就怎么骂,别再气厥过去就成,大军已经在这里耽搁了好些天,再耽搁就赶不上回京过年了。
    皇帝骂起人来六亲不认,连裕亲王和大阿哥都被骂的抬不起头,旁边其他人就更不敢说话了,鄂伦岱生擒了噶尔丹正得意,来之前还想着皇帝要给他什么赏赐,这会儿几个人一起挨骂也不想要赏赐了,只想皇帝不要想起来他是抢了老头子的军令才跑出去的就行。
    怕什么来什么,康熙骂完没有主见的福全和不听军令的胤禔,紧接着就轮到了站在胤禔旁边的鄂伦岱。
    大阿哥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挪着脚步悄悄离鄂伦岱远点,生怕他们家汗阿玛想起来什么又把火力集中到他身上,打仗真是太难了,打败仗要挨骂,打胜仗还要挨骂,汗阿玛真是个不好相处的皇帝。
    胤禔低头看着脚尖,被骂也没什么不服气,毕竟当时那情况他都想破口大骂,打胜仗只能说明他们的火器足够厉害,和他们的战略战术基本没有关系。
    要不是噶尔丹被他们的新炮给炸懵了,布置好的驼城也被炸的稀巴烂,求和的时候又遇到他们家老四强硬的不答应求和,那家伙已经收拾残部连夜渡河逃跑了。
    他和鄂伦岱都从望远镜里看到噶尔丹的兵马想要渡河,二大爷如果真的答应和谈,只需要半天的时间,煮熟的鸭子就会扑腾着翅膀飞到他们找不着的地方。
    现在打赢了汗阿玛尚且气成这样,要是噶尔丹真的逃走,汗阿玛还不得气的打他们板子。
    第一次出门打仗就是打败仗,还被汗阿玛打板子,他回去后还怎么见人?
    难道要在弟弟们来问的时候说实话吗?
    救命,那场面想想就头皮发麻。
    胤禔搓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下意识要找挽救了他的脸面的老四,找了一圈发现他们家老四根本不在这儿,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老四只是跟着鄂伦岱去大营长长见识,军中的事情和他没有关系。
    汗阿玛真是的,老四反驳二伯不被骂,他不听军令就被骂,明明他们两个干的事情没什么区别,都是为了围歼噶尔丹,凭什么只骂他不骂老四,年纪小就有特权吗?
    唉,老大果然不好当。
    康熙到底还病着,骂着骂着就开始中气不足,福全见状赶紧朝胤禔使了个眼色,端着茶过去保证以后再也不会犯同样的错误,皇上病体未愈要保持身体舒畅,快快休息养好身体才是正事。
    至于下一次,额,他应该没有下一次了。
    二大爷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适合什么不适合什么,让他在京城和八旗勋贵们打机锋他能说的对方脑袋炸开,让他上战场当主帅他只能尽量保证自己的脑袋不被对面的炮弹炸掉。
    简亲王萨布素几个运气好没轮到被骂,等到康熙摆手让他们出去,慌里慌张赶紧转身,生怕皇帝改变主意继续骂,至于进来的时候想的要怎么和皇上解释要保守不要冒进或者是趁他病要他命,全都没有自个儿不挨骂重要。
    反正噶尔丹已经被抓了,他们再争执也没有意义,当然是保住自己的脸面为先。
    康熙看着几人跑的一个比一个快,喝了口茶靠在床头,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不烦,入关之后安逸太久,就算经历了俄罗斯扰边、三藩之乱、郑氏之乱那么多事情,八旗子弟也不再关外时那样骁勇善战。
    只有强大的火器并不能保证军队的战斗力,最重要的还是士兵,再这么下去,朝廷养的那些兵就真成只会吃喝的大爷了。
    不行,得想办法重新练兵。
    皇帝看着屏风上的山水画出神,胤禛观战后写了篇感想,他自己也可以写,这一仗暴露出来的问题比三藩之乱时多的多,如果不是新炮的射程足够远,以他们的混乱程度,这一仗谁胜谁败还说不准。
    兵久而国利者,未之有也,朝廷不能穷兵黩武,但也绝对不能没有靠谱的军队。
    感谢噶尔丹的自大,亲自带兵来喀尔喀耀武扬威,能在乌兰布通抓了噶尔丹对大清来说是最好的结果,准噶尔部离中原太远,如果劳师远征,耗时耗力不说,还不一定能和现在一样抓到噶尔丹。
    这么一想,更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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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准噶尔汗国在巴图尔珲台吉和僧格为汗王时经常派人去京城进贡,噶尔丹回到准噶尔之后,康熙曾下令他一切以僧格在位时为标准,只要照常进贡,朝廷不会管其他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