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由邓锐整理好的文件送到程濯手上,他仔细看过,在生日那天的晚餐上, 静静放在孟听枝手边。
他话里没提分手, 那么温和又一针见血的话, 一定要斟酌很久, 脱口而出才会这么妥当。
可长剑上即使妆点最柔软的剑穗,刀口都是伤人的。
孟听枝听出好聚好散的意思。
愣怔片刻, 垂了睫,倒也不那么意外,她手指推开文件, 摇了摇头,声音略低说:“我不要这些,我不缺。”
像是要留住轻松的气氛,烛火晃进眼底,程濯点了一下头,抿唇淡笑着,“你不缺最好, 那你缺点儿什么?”
缺什么?
孟听枝看向他,沉沉缓出口气,开始难忍鼻酸,像要死死压住什么似的, 一下一下掐着自己的手指, 痛感太顿,好像怎么也不够。
她看着重重光影后的程濯,如薄帷后一道绮丽昏暗的剪影。
露出一个克制的温淡笑容。
“我什么都不缺。”
她要的从来不多,偏偏都是他这时候给不了的。
从得知程靖远在艺术公社给她递名片, 程濯就已经有这样的无力感,这一次是岛川集,下一次又是威逼利诱里的哪一个?就这么放任下去,好就是命,不好就说一句身不由己。
他倒是进退都体面,可对面这个小姑娘呢?她那样一个不爱出风头的性子,怎么全须全尾从风口浪尖退下来。
孟听枝看着他,见他良久沉默后,忽然说了一句,“孟听枝可真厉害。”
这话他以前说过好多次,明明一个字都没有变,往常她能跳起来去捂他的嘴,不许他说,偏这一刻,喉咙苦涩,连发音都困难。
缓出一口气,孟听枝把身边的硬质的袋子提出,里头有个礼盒,她遥遥递过去,极限也就在烛台位置。
他根本接不到。
“麻烦帮我拿一下,”她去求助不远处的侍餐生,整个人麻得像自心口下方全部被截肢,一动不能动。
侍餐生接过礼物,朝程濯送去。
转身风抖了烛火,一滴热蜡飞溅在孟听枝手背上,她手筋战颤,温度极快褪去,烛油成了小小一方硬痂。
像经年不愈的陈伤。
她缩回手,死死按着那烛痂。
盒子到了程濯手上,她说:“生日礼物,程濯,祝你生日快乐。”
“能不能跟你换个东西?”
见过徐格跟他那些女朋友分手,当是惯例,她很怕他误会这是借口是纠缠,补充着,很诚恳地说:“就当是你给我的分手礼物可以吗?”
程濯静住。
眸子像一片死掉的湖,任凭光影撩动,半点波纹也无。
那场面,仿佛一场严重车祸,虽惨烈,但两个素质极高的车主在协商,处处给足对方体面。
分手明明是他提出来的,可由她温温笑着再说,好像味道就完全不一样了,说不出哪里不同,但那层措手不及的情绪当头扑来,叫人他心里滞涩着什么,越来越酸痛。
他喉头滚动:“你要什么?”
那顿烛光晚餐草草结束,一旁的琴师止了音,看着浪漫现场,比当事人都惊讶。
之后车子开回枕春公馆。
孟听枝走在程濯前面,进了门,像往常一样换了鞋柜里那双白色绒拖。
程濯站在一楼错落垂吊的九格灯盏下,看着她上楼的纤细背影,他这才注意到她今天头发上系了一条烟粉色的细细丝锻。
五分钟后,她从楼上下来。
好像直奔什么而去,拿了东西就下来了,双手空空,从容平静地站在他面前。
程濯低头,看她挎的那只l家的咖啡色小水桶包,“你不会把我家的钥匙都带走了吧?”
孟听枝捏住包口,无语地笑了。
本来只是想配合玩笑,没想到眼泪会忽然溢出来,那种好聚好散的轻松似一层薄薄的透明糖衣,一瞬间被咸苦洇透。
黏湿又狼狈。
她望着他,一句话没说,忽然眼里全是怨,怨什么也不清楚,忍了好久的情绪功亏一篑,一塌糊涂。
她弯下脊背,瘦弱的蝴蝶骨隔着衣服凸出来,人像在受什么酷刑,哭到不受控。
孟听枝记不太清后来的事。
程濯抱着她,哄她,安慰她,唯独没有说对不起,也没有为自己解释半句,只叫她朝前看,说以后不管什么时候,遇到麻烦可以来找他。
她一直在点头,不停点头,泪眼朦胧的,什么都答应,也什么都没听见。
最后,是邓锐把孟听枝送回了周游的公寓。
下车的时候,邓锐在后车镜里看着平静的女生,夜风吹着长发,她眼底是静得像没有一丝涟漪的海洋。
邓锐想说什么,终究什么都没说,目送孟听枝进了红光闪烁的电子门,把车开回枕春公馆。
他拔了钥匙下车,怀疑程濯一动不动在客厅客厅站了一个小时。
一条烟粉色的丝锻,细弱地躺在他手心。
他就那么看着,走神到邓锐脚步声靠近都没有任何反应。
“程先生?”
程濯眸光解固似的松开,转了头,声音低倦透出一点病态的哑,“人送回去了吗?”
“送回去了。”
邓锐直觉程濯不会再深问,这位钟鸣鼎食之家出来的贵公子,向来是个干脆利落,万事不回头的性子。
但没由来的,盯着那条丝缎,他又觉得程濯会想知道孟听枝路上的状态。
“孟小姐很平静,中途接了一个电话,跟电话里说月初要搬东西回家。”
第47章 犟脾气 他就买了一个夏天送她
去网上搜“治疗失恋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会弹出无数链接窗口,首页访问量和评论最高的那条里写着一个三步法则。
恢复理性,转移注意力, 步入新感情。
前两点, 孟听枝都很顺利地做到了。
从枕春公馆回来后, 她一心扑在工作里, 为那家咖啡店的室内设计做准备,看了不少专业书, 笔记都记了大半本。
有时候太投入忘了时间,工作室里只剩许明泽没走,他伸脖子看了她好几次, 她也完全没注意。
最后许明泽不得不敲出点动静,吸引她的注意。
孟听枝摘了耳机,从图稿里抬头,脸上是一种长时间静思的麻木,旁人这种状态只显得疲倦,她不是,杏眼一眨, 有股不露声色的灵气。
“很晚了,还不走么?”
孟听枝看时间,不仅很晚,连她长时间单曲循环的手机快没电了, 也是这时才知道。
她找来充电宝, 给手机充上电,收拾起东西说:“马上就走了——学长怎么也没走?”
许明泽在她的注视下,不自然地牵牵嘴角,又扶了一下眼镜说:“呃……有点事在忙。”
工作室有监控, 只是几乎没人会去调,不然会知道许明泽这一整个晚上都几乎在看孟听枝,手边的资料也只是做样子翻翻就放下了。
开车回了桐花巷,孟听枝打包了一份关东煮放在桌子上,洗完澡出来,将电脑打开,资料摊满一桌,她继续研究。
毕竟是一个相对未知的领域,虽然现在室内设计很多只是纸上谈兵,大部分都是由后期工人去落实,设计师只是做一个监工把控作用,但这个案子,孟听枝投入了百分之二百的精力。
也正因为是未知领域,要学的不懂的太多了,她放任自己废寝忘食到倒头就睡,连做梦时常都是客户的意见和那些图稿要怎么修。
八月份底,到了苏城最热的时候,近中午的阳光灼得人在室外几乎睁不开眼。
孟听枝堵在高架上接周游电话,那头把苹果啃得吱吱响,含糊不清地说:“毕竟四年的感情嘛,哪那么容易放下的。”
从西藏旅游回来孙淑淑和男朋友的感情就出了问题,没想到大学四年一直那么好,毕业季真就说散就散了。
孟听枝也唏嘘,她也不懂,为什么同样一段感情,男人会那么快走出来。
周游:“她说她亲眼看到钱明跟人相亲,然后人就跑到我这儿哭了,说真的,大学那会儿,我就不看好她跟钱明,钱明他妈一看就是那种苏城最难搞的本地大妈,死也要钱明娶个本地姑娘,早说了不合适,她非不听,那会儿恋爱甜,说以后还早呢,现在可不就给他妈搅黄了!”
孟听枝轻声:“也许是真的很喜欢吧,很喜欢,就想想试。”
“唉,女孩子还是要清醒点,为了一个男人死去活来算怎么回事啊……”
路况已经疏通,孟听枝没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身后堵着的车子疯狂按喇叭催她,声音尖利,一下盖过手机里的声音。
孟听枝跟周游说见面聊,挂了电话,立马发动车子,拥堵后的车辆间距极小,慢吞吞才下了高架。
那家咖啡店在四环,临近艺术区,附近经常有展,店面也很大,说是咖啡店其实有点沙龙会所的味道。
原来的装修就挺好的。
老板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开一辆红色的玛莎拉蒂,大概是手里有钱,店面翻来覆去倒腾也无所谓
孟听枝拿着包下车。
穿涂鸦潮t的咖啡店老板从门口的绿植里迎出来,男人看见孟听枝就笑。
“孟小姐,抱歉抱歉,今儿路上堵吧,真不好意思大中午的约你出来,我赶时间晚上有班飞机要去美国,下次回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所以就想早点跟你聊聊想法。”
孟听枝从包里拿出图纸和用作演示的平板,并没有听出“想法”那两个字的别样声调。
她做足了准备,刚坐下就要将那些图稿摊开,纸面上忽然压来一只手。
孟听枝不解地抬起头,只见对方笑嘻嘻地盯着她说,“孟小姐,你的专业能力,我是很相信的,这个先不着急。”
孟听枝皱起眉:“那您想要说什么?”
手上的力道一松,那一小叠组图被男人收拢去,底部在桌面上嗑一嗑,合在一块,他对上孟听枝明澈的眼睛,心里对她这份单纯越发喜欢。
不枉他来来回回试探这么多次。
这年头故作清纯的小姑娘太多,像这种真纯的已经少有。
那天在艺术公社的展览馆,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徒有新锐画家名头,日常却只有秀奢侈品堆砌人设的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