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让自己天不亮别出现的意思了。杜衍心下了然,又觉得陈知渊别扭,既然注定没有自己的姓名,干嘛又要让自己来呢。
    今晚是一轮圆月,夜空里,孤轮月悬于天边。银辉洒满大地,像是一层薄纱,落在竹林梢上,落在风里,吹起万千星星点点的光。
    偌大的竹林里只剩下月白和陈知渊两个人。月光下,清影绰约,月白看不清陈知渊的脸,只看到陈知渊似乎坚定了一般,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
    师尊。月白急急叫了一声,连忙阻止他,似是害怕一般反向后退了一步,垂着头不敢看此刻的陈知渊。徒儿,徒儿也去找浸月笋去了。
    你去找浸月笋?你去哪里找?陈知渊顿了脚步,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道。冰凉的眼神穿过在随风微微飘荡的竹影,精准地落在月白的身上,像是在打量他,又像是在看他笑话。
    在这明显有所偏倚的比赛里,所有人都在装傻充愣。只是有人忐忑,有人胸有成竹。
    你就那么害怕本尊吗?陈知渊率先打破那诡异的沉默,一身青衣被微风拂动,人却如松如翠,站在那岿然不动。
    徒儿怎么会,害怕师尊?月白低下头含糊应一句,只呆呆站在原地,看竹影横斜,在风里凌乱轻动,像他的心一般。
    是呀,本尊什么都没做,你又何必怕。陈知渊不动声色的又走进一步才不动了,不紧不慢道。地口秘境灵气虽然不怎么充足,却胜在安静,适合人平心静气参悟玄理。你要不把剑召出来,跟本尊过两招?
    本身说是考校你们,不过是替杜衍找个突破的契机。浸月笋对别人来说稀奇,对你来说却唾手可得。这个比赛,你想不想赢杜衍,都随意。毕竟,咱们所图不过是走个过场不是吗?
    果真如此?月白这才抬起头来有些恍惚道。
    那不然,你以为本尊要干嘛?恼羞成怒还是强取豪夺?陈知渊冷哼一声,垂着眸嘲笑问道。按修为,本尊可以夺来天下间所有的东西,可是,这样有意思吗?不是本尊的,夺来又有何用?
    他早知道月白若是被迫知道后会是这样的反应,才会次次试探,却在发现无果后不等月白反应就果断次次放弃。不是狠不下心,而是真怕月白看不清自己的心意,执着于种种不怎么美好的往事,让他觉得自己爱上他,不过是别有用心。
    这次偏巧被杜衍戳破了窗户纸,倒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只是不管好坏,木已成舟,月白不愿正视,陈知渊就愿意等着耗着。日久见人心,总有石破天惊,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那天。
    月白立刻就意会到,陈知渊在自己无意间听到的时候就发现自己了。却没想到从来都是按照自己心意行事的陈知渊如此好说话。不仅好说话还坦然极了,反倒让月白觉得不好意思,只微微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没有动。
    愣着干嘛?不愿意去找浸月笋,连剑都不想练吗?陈知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将手背在了身后,袖子一展,破天剑便出现在了手中。
    这次却没有放开破天剑让它乱飞,而是亲手握着,指着月白道:拿出你的剑来,机会难得,今夜只点到为止。
    月白深深吸口气,知道陈知渊想要教自己是认真的,勉强压下自己纷乱的思绪,挥袖召出了清风剑,跟陈知渊郑重道:还请师尊手下留情。
    说着,脚下一点,白木剑身在月光下折着月影向陈知渊刺去。清风剑的剑意像是夹着风雪的刀刃一般向陈知渊袭去,牵动着周围的灵气,还没到陈知渊身边,便裹上了一层寒霜。
    寒霜细密地涌向陈知渊,如同一张网般,逐渐萦绕在他四周,催逼着他出招。
    好。陈知渊弯了弯眼眸,这才勾起一抹笑意,脚步一旋,横起破天剑迎了上去。宽大的青袖被风吹起,破天剑敛去了无上的剑意,就是一柄普通的剑,可用剑的人却是不凡,剑锋精准地挑在了围剿他的剑意最薄弱处,身影一晃,便连剑带人跳了出来,直直对上月白的剑身。
    刺啦一声,两剑带着主人在空中碰在一起又交汇错开。陈知渊的袖子快速拂过月白脸的时候微笑了笑,伸出一直藏在袖子里的手,快速点了下月白的鼻尖,却眨眼间就撤走,不等月白反应过来,骤然转身退了出去。
    月白仰头有一瞬间的迟疑,却只见陈知渊张着口无声道:点到为止。
    剑意带着灵气流转熟练了很多,只是反应慢了。陈知渊勾着笑点评着,飒沓空挥出一剑,斯文的脸上带着别样的魅惑感。
    月白咬咬唇,只觉得自己方才被触到的鼻尖烫烫的,却没想到陈知渊说得点到为止是这个意思。这才绷起了脸,下一刻清风剑又出招,剑意带着寒光斩向陈知渊。
    陈知渊仍旧轻拂着袖子,不紧不慢地迎上去,在掠过剑意的时候,折下腰去,身子一恍,轻易就绕过了清风剑,像是蛟龙一般缠了上去,想要一手捉住月白。
    月白立马旋身而上,在他躲过剑锋的时候便改劈为掼,一剑朝下,直对着陈知渊的面门而去。
    当啷一声,一直没动的破天剑斜刺过来,陈知渊边从下转身,一手精准刺在月白的剑身上,左侧长手一勾便搂住了月白的腰。边着力旋转着身子,边在月白耳边轻哼一声。
    清风剑被破天剑刺得震了一震,哪怕陈知渊敛去了剑意,也让月白觉得手掌一麻,勉强捏紧了不让剑脱手,再顾不上已经被陈知渊欺身而上,更没空理会陈知渊的嘲笑。
    随机应变的不够,若是你在本尊避你锋芒的时候就放弃出手,而是召出涅槃火,本尊是不是连你半个衣角都碰不到?陈知渊抿着嘴角,虽然语气仍旧平淡,却透着一股平静的得意。
    说着戳了戳月白的腰间,示意自己又得了手,退开的时候,还帮月白揉了揉手,稳住了清风剑。
    气得月白一咬牙,虎虎生威抡着清风剑又奔了上去,清风剑带着千钧的气势直直奔向陈知渊,扫动竹梢叶子,激荡起一阵凌乱的风。
    如此鲁莽,除了本尊,谁又会等着你过来打?陈知渊收了笑,破天剑却没躲避,一脚踩在率先飞来的青叶上,如风一般,往月白头上掠去。
    月白在陈知渊动作的时候笑了笑,突然收了手,像是放弃了一般放开了清风剑,不管不顾地直直往下坠去。
    青叶突然被卸了力道,打着旋往下跌落。陈知渊眼睛一眯,脸上的惊讶一晃而过,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就朝下伸出了手。
    师尊,谁说徒儿鲁莽了?月白在空中拧着笑着朝着奔自己来的陈知渊直扑上去,一手想要抱住陈知渊防止自己掉落,一转手,清风剑随之而来,贴着陈知渊的后背落入月白的手中。
    陈知渊已经直直撞上了月白,面色不改,一手边护住他眨眼间就反转着手迎着骤然而至的清风剑。
    月光皎洁,洒落在剑光下。荼蘼白的衣袍和青衣交缠,两剑交锋的清光里,月白被陈知渊紧紧搂住,再想要离开,哪怕死命地挣着也逃不出陈知渊的怀抱。
    落叶被风一吹,飘然委地,静静悄悄地旖旎落下,隐没在树丛里,再无声息。
    明亮的月色里,衣带翻飞,陈知渊灼灼望着月白,缓缓从空中落下。深邃的眼里,有如月光散落,带着星星点点的璀璨光芒。
    清风剑和破天剑对上一击后被压得再也不能动弹,月白眼怔然望着陈知渊那凑得越来越近的脸上,带着和月光一样的清泠笑意,直到那略带冰凉的唇扫过自己的侧脸,像是风一般,吹起他心中的万千雪花。激得月白再也忘记了挣脱开。直直由陈知渊抱着落在了地上。
    孤寂的林里,吹起一阵和缓的风,霎时树影婆娑,轻轻响响。
    陈知渊紧紧抱着月白,深黑的眼眸里比满天的月夜星空还要璀璨,那双眼里带着虔诚和郑重温沉道我若不是你师尊,是不是更好一些?
    我曾经一遍一遍地委婉暗示你,却从来都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直到以为你真的对我无意之后便想着,既然注定得不到,不如干脆将你锁在身边算了。
    可你却又傻傻地交付给我无限的信任。我能说服你的父皇,你的兄长,能说服所有人,却唯独说服不了被你信任的自己。
    有时候只觉得是命,既然永远得不到,就得不到好了。哪怕当你离开的时候,我也只会静静的望着你。在自己不被允许的情况下,不再靠近你分毫。
    是你自己跑来主动抱住我的。月白,莫要跟我说,你只是一时关心,一时心软,一时冲动。我发现心里有你之后,只觉绝望又悲戚。因为我曾经为了自己,并未顾忌你的感受。我为我曾经的自以为是和鲁莽向你道歉。
    直到那日你带着哭腔义无反顾地要抱着我,我才发现,其实我真的不是一厢情愿。
    所以,以后的日子里,你给我个机会可以吗?
    岁月那么长,我只是想和你一起,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陈知渊最后的话,是从知道月白想要离开自己后,去沉午山前后的心路历程。哎,放弃又燃起希望。
    第69章 护着
    周围安静得只听得见风声幽幽荡在林里的声音。
    月白觉得这是陈知渊一次性和他说过的最多的话。
    人就是这么奇怪,无意听到的时候忐忑又彷徨,自己胡思乱想了那么久也只是越来越胆怯,可偏偏陈知渊这么直白地说出来的时候,反倒没那么窘迫难堪了。像是一把锤决然落下,清脆地拍了板,定了音,隐隐甚至还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可松的是什么气呢?月白慢条斯理地眨了眨眼,望着陈知渊那沉静期望的眼神,惊觉自己其实也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抵触。像是不知不觉渗入的烟,如丝如缕,丝丝入扣,早就有如温水煮青蛙般,让自己麻痹了。
    你还要想多久?陈知渊的手还钳在他的腰间,挺拔的鼻子抵着他,像是一个没有得到自己想要东西的孩子,认真又执着。
    只看得月白噗嗤一笑,刚露出笑容就看到陈知渊脸色一挎,心里马上就怂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是想笑,忙自个儿贴近,抱紧了他。将头落在他肩膀上,抖着声音,软软道:师尊,徒儿真的还没想好。
    到底有什么好想的。陈子渊在他笑的时候瞬间就黑了脸,还以为被嘲笑了,刚想发作就被月白手疾眼快地自己投怀送抱了。那一股气像是气势汹汹的风雪落入了一锅热水里,还没沁起凉意就没了踪影。可面子却是放不下来,听到月白终于说话了,皱着眉不耐烦道。
    大概是想一想,日后该怎么面对您吧。月白思忖道。徒儿从来没有哄过你,想要守着您护着您,皆是出于真心,只是徒儿真的没有不知道这份真心到底是来自于什么,日日叫您师尊,我从来没想过用其他的身份站在您身旁。
    因为没想过,所以不确定。月白小心翼翼地望着陈知渊,还是实话道:害怕您给徒儿的,徒儿要不起。
    有什么要不起的,左右是本尊自愿的。再是如何本尊也不会怪你。陈知渊垂下了眼睛,独自收拾着心里的失落,语气淡淡道。
    那怎么能行?你是我努力地想要倾尽全力去护着的人,我怎么能允许自己伤害你。月白说得顺遂又自然,完全不知道自己天真的纯粹有多让人动容。
    陈知渊原本灭寂的眼睛又抬起,深深望着他,似要想要把他看穿。终是抚上他的脸,有些无奈道:听起来你像是拒绝了我,可又没完全拒绝。
    要听实话吗?月白眼皮轻颤,纠结得那卷翘的睫毛都连带着抖了抖,边轻轻问他道。
    他不愿意骗陈知渊,他的所有东西只要陈知渊要,都可以毫不犹豫地双手捧给他,除了爱情。连自己都不确定有没有的东西,又何谈给起?
    何况,那日入陈知渊的记忆后,陈知渊说自己没有心的时候实在是太过让他惊讶。他不确定陈知渊爱上了的,是否是真正的自己。还是那个在自己记忆里汲汲以求的什么。
    月白觉得自己现在像是一条没有着落的绳子,两头都孤孤单单,既不确定爱,又不确定被爱。哪怕对陈知渊心软得一塌糊涂,也不敢轻易说出什么海誓山盟,省得日后一个尴尬,到时候婉转成雠。
    不想。陈知渊很会审时度势,边说着边恋恋不舍地放过了他,深吸了口气,仰望着天空道:你没有想清楚之前,任何的实话都带着自以为是的愚蠢。
    去找浸月笋吧,即便不想赢,替杜衍找出来,也算是帮了他个忙。
    月白觉得自己被毫不留情地鄙视了。可望着陈知渊苦大仇深的样子,还是乖巧的闭了嘴,灰溜溜地走了。
    月白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杜衍,月光皎洁,杜衍知道自己要待到天亮,早就从自己戒指里拿出了套桌椅,一一摆上灵果肉脯,对着月亮自斟自酌着。
    喝的是上好的灵果酒,劲儿不大,胜在爽口清香。月白寻着味儿找来,坐在了杜衍身旁,看着桌面上吃喝了一半的盘子,颇有些不好意思自己破坏了杜衍的雅兴,只能寒暄道。你不去找浸月笋吗?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师尊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怕也是说着玩的,想必并不会太过于苛责我们。杜衍殷勤给他倒一杯灵果酒,脸上尴尬一闪而过,却还不忘关心他道:我也不过是偶尔喝一下,你莫要被师尊知道了。
    月白瞪他一眼,没理他。抬手轻尝了一口,才悠悠叹了口气。你又是何时知道的?
    什么时候知道的却是忘记了。杜衍知道他在说什么,对他笑笑,温和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有的时候看得多了,倒是比你们还要先顿悟过来。
    你也无须着急,更莫要觉得亏欠了师尊。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那么多次真心实意的守望相助,即便你的脑子真的转不过来,你也确实实打实地救了他,安心受他对你的好不磕碜,万别将他对你的心意当成了累赘。
    次次都是他将命悬一线的我救出来,倒不知道我救他从何说起?月白对杜衍的评论不置可否,倒是摸了摸鼻子,反问起他来了。
    虽然按道理我不该知道,杜衍听到月白问这个,下意识皱了皱眉,怔了一瞬还是决定跟月白道:可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从你救了我起,我便偶尔会察觉,有些事情并不是像现在的这个样子。
    说来不怕你笑话,曾经望着楚宁的时候,总会偶尔冷不丁地觉得自己该是喜欢他的,可细想想又觉得莫名其妙。可这种感觉太过于清晰强烈,让我意识到,从当年你在千元秘境送了我一块儿醒神木开始,似乎就有了不一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