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要起身,门童呼哧呼哧喘着气跑来了,“老爷,水部韩主事来了,说找您有急事儿。”
韩子赋都回来了?那姚星潼怎么还没来?
顾栾生出不祥的预感,噌地一下站起来,朝大门冲去。
他急慌慌地打开门,张口就问“姚星潼去哪儿了”。
“她女扮男装,被发现了!现在正在牢里!”
韩子赋一路跑来,气喘吁吁地说。
***
韩子赋的话宛如当头一棒,顾栾半晌没回过神。
等顾连成跟高氏随后过来,韩子赋把对顾栾说的话又复述了一遍。高氏一声尖叫,当场晕过去。
几个婢女七手八脚把她抬回去,又回去找灯笼出门叫大夫。
顾府门前顿时乱作一团。
周围还住着别的权贵,被别人当笑话看去不好。在顾栾慌神之际,顾连成保持了他这个年纪应有的理智和冷静,“先进来。什么事情进来说,讲清楚才好商量对策。”
韩子赋边说边跟他们往大堂走。
“我亲眼看着小姚被她们拖走——都是我带过去的冉树!没想到她竟是此等告密之人。不过她被废了双手,也算遭了报应……当务之急是要把小姚救出来。”
提起冉树的时候,韩子赋其实是免不了心疼的。怎么说也是他带回来照顾了十年的孩子,又遭受严刑拷打,迫不得已才说了这么一句。但当着顾栾的面,他不得不先一股脑儿把错怪在冉树头上。
不过现在没人再去埋怨那个泄露秘密的人。欺君乃是重罪,被扣上这顶帽子的从来都是死路一条。
“我去求西太后,先让星潼回家再说别的。”顾栾说着就慌慌张张要往外冲。他清楚崔含霁的手段,定会把姚星潼折磨的生不如死。
简直讽刺。他才发过誓说要让她无忧无虑平安顺遂,转头姚星潼就入了大牢。
“回来。”顾连成拿拐杖往地上一敲,略微头疼,“你以为皇上是专门为了她去的?皇后会为了抓她一个女扮男装的大费周章去拷问冉医师?不就是为了让我们先自乱阵脚慌不择路么。不然为何不一块儿把韩大人抓起来?冉医师知道的他都知道,又在现场。没动他而是放他出来,就是知道他会来告诉我们,让我们在家中开始胡思乱想,越想越心慌、害怕。”
说完他对韩子赋抱歉一笑:“无意冒犯,韩大人莫要介意。”
韩子赋连连摆手:“不打紧不打紧。不过皇上为何要这样?”
经顾连成一说,韩子赋才后知后觉地脊背一凉。他差点儿就要被一块儿送进去了……
顾连成盯着某个虚空的点:“皇上他就喜欢这样。”
“我自然知道他是想拿星潼开刀,从她嘴里套话然后好对我们下手。”顾栾顿住脚,猛地回头。
“要是她聪明,就知道闭上嘴,什么也不说。她于皇后而言就这点价值,用完就会被弃掉。所以只要她不张嘴,短时间内皇后不会动她。我是京兆尹,皇上也不会仅凭猜测就对我们动手,必须得拿她提供的信息才有由头来彻查我们。”
顾栾悲从中来:“可皇上既然好不容易抓到了这个把柄,可能留她一时,但也就只是一时。”
顾连成没理他,而是问韩子赋:“冉树就只说了她女扮男装?”
根据冉树平时的秉性,在众多秘密中必须要择其一时,必定会选择可能伤亡最小的。姚星潼、顾氏一族、墨无砚和公仪明,乍一看,确实选择姚星潼女扮男装一事告诉皇后,波及到的人最少。从皇后的反应来看也应如此。
从他们回京到皇后来兴师问罪不过短短几个时辰,想必皇后也是刚逼问出这一条就急慌慌来抓人了。
这条信息对她来说已足够大做文章,自然不会想到冉树还知晓其他。
韩子赋想通这点,对顾连成做了肯定的答复。
顾栾也明白这会儿去找西太后没什么用。他宛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原地徘徊,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已经想出好些个解救姚星潼的方案:去其他权贵家中求情,联合起来向陈元基施压,要他赦免姚星潼;
去求见陈元基,说姚星潼的行为都是被他所迫,只是为了实现女子也能入朝为官的理想;
找人劫狱,把姚星潼送到天涯海角,陈元基找不到她也只能作罢……
思来想去,觉得“劫狱”这个办法最好。把人救走之后,他们装作对此事毫不知情也在找人,顾连成是郡守,陈元基定不会毫无证据就给他们定罪。
他立刻把这个方案告诉了顾连成。
顾连成听完,没有做任何评价,却令起话头:“既然没有谁说你男扮女装,也没人说我们家知道她女扮男装,那这件事就跟我们没有关系。”
一盆冰水浇下,顾栾僵硬地转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顾连成,从未觉得他如此陌生。
“爹,您是什么意思?”
“我会想办法找人给她带话,许给她家人足够的好处,让她承认是她一人所为,我们都不知情,都是被她骗了。”
“爹!”
顾栾声音里染上凄厉。他冲过来抓住顾连成的肩膀,“这是欺君之罪!要诛九族!再多的好处他们也享不了!皇上为何要一次次抓住她不放!还不是因为我们!你自己不是都清楚吗!”
顾连成眼里都是冷漠:“你再喊大声点,喊的让皇帝皇后都听到,让所有人都跟着她死绝。”
“她是我夫人。”顾栾往后退了一步,“你不管,我管。”
他转身回自己房里拿东西,红着眼睛喃喃道:“我要把她带回来,和她一起走的远远的再也不回来。你们只会利用她,就是不知道喜欢她,没关系,我对她好……”
话音未落,他就身体一软,瘫倒在地。
顾连成缓缓收回手里的拐杖,唤来在外候着的下人。“小姐大喜大悲晕倒了,把他抬回房里,一有动静马上告诉我。”
第58章 .58软禁他 婆婆说过,蛊虫爱干净……
顾连城那一拐杖敲的不轻, 顾栾忍着头疼起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了。
他回忆起昨天发生了什么,慌忙从床上爬起来, 推门时却发现门被从外面锁住了。
不用问,肯定是顾连城从外面锁的, 就怕他脑子一热往宫里冲。
其实顾栾也想冷静,也想仔细思考万全对策,可时间不允许。姚星潼的命现在在陈元基手里,随时都可能跟他阴阳两隔。
他疯狂锤门, 拿椅子砸, 搬桌子撞。无奈门和锁的质量都太好,除了多几个坑洼之外, 丝毫没有要打开的迹象。他又回头去找更硬的东西,但顾连城显然比他更早地想到了这一点, 一屋子的铁器在他醒之前都收走了,连窗台上插着龙风烛的烛台、剪发做结的银剪刀也没放过。
他想想自己的处境, 觉得挺可笑的, 竟然被软禁在自己的房间里。
顾连城早吩咐过,要是顾栾醒了立刻通报。他那会儿又踹又砸的, 早惊动了在门口守着他的人。
不一会儿, 一串脚步声响起, 顾连成威严的声音传过来:“别白费力气了, 我不会放你出去的。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赔上这么多人的命, 不值得。再者,你按兵不动还好;你如此慌张地过去救人,不惜犯大忌讳,那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听完这话, 顾栾感到窒息。合着他昨天一通话全说到狗耳朵里了。当时看顾连成的反应,还以为他接受了,没想到根本没有。
“怎么就无关紧要了?她不是我夫人吗——”
“一口一个夫人喊得倒亲!她入我们家的时候可是奔着‘姑爷’来的。你不要再想别的了,方才上朝时我已经求见了皇上,说此事与我们无关。你们夫妻二人貌合神离,姚桉为了隐藏自己的秘密,把我们所有人都蒙在鼓里。”
顾连成叹了口气,听起来十分疲惫。“念在她在这儿生活过半年的情分,我还替她的家人求了情。再多的,我也做不了什么了。”
听着这荒唐的言论,顾栾被气的脑瓜子嗡嗡。
又是这一套。求情就有用了?陈元基要是会这么慷慨大方的饶人性命,他就不姓陈。
他还没来得及反驳,顾连成就又开口道:“你是脑子一热,一时冲动,才想着豁出一切去救他。但凡你能静下心来想想,就知道我的决定是目前最有效的,能保下来的人最多。”
“好一个舍小为大。凭什么星潼就是要被舍去的那个‘小’,你问过她意见了吗?怎么就该她要给所有人铺路?”
事到如今,顾栾也看透了顾连成。他知道顾连成是铁定要放弃姚星潼了,一时间十分看不起他,干脆也不想再顾及什么父慈子孝,想到什么就往外说什么,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你老说是她行骗在先,是她咎由自取。她就是惧怕她祖母,所以女扮男装,想活着而已;你惧怕皇上,所以让我男扮女装。一样的道理,韩大人都比你懂,你就是装闷葫芦。”
“我们家人的命是命,星潼和他家里人的命就不是了。你说皇上对你疑心看你不顺眼,喜欢过河拆桥,你自己不还是一样?星潼她帮我躲过皇上的赐婚,没用了,转身就被你送到狼窝里,甚至最后还要物尽其用为你而死是不是?”
这话说的不光难听,还深深刺到了顾连成的痛处。
很长一段时间里,“皇上”两个字在他们家几乎成为一个禁忌,非必要之时谁也不会主动提起,唯恐提起往日的伤心事。
“为我死?这都是为了谁!我当时断了一条腿,到底是因为谁!要不是你娘当时肚子里有了你,我会——”
顾连成突然爆发。他站在门外,因为呼吸粗重而胸口快速上下起伏。
他想到多年前的雪天。
那时他手握虎符击退外敌,无数次绝地反击,被整个大梁百姓冠上守护□□号。他以为苦尽甘来,日后会过的风光无限,却在一个雪夜被陈元基传入宫中。
陈元基的眼神异乎寻常的冷漠,简单地问了他一句,是要做淮阴侯还是张子房。
他瞬间就明白了。是他功高盖主,百姓的呼声传到天子耳朵里了。
当时他为自己声明,一遍遍辩解,可陈元基不信,反而问他想不想让自己的孩子一出生就背上叛国的罪名。
想到灯下等他归家的妻子,腹中还未出事的孩子,即便他有能力带着部下谋反,还是选了后者。
不管他成功还是失败,顾氏都将被永远烙上“篡位”“谋反”的印记。
陈元基意料之中地笑笑,又说,要他拿出点诚意。然后把目光落到他左腿上。
他会意,拔出原本只指向敌人的佩剑,扎进膝盖。
成了残废,就再也不能带兵了。
膝盖尖锐地疼痛起来,顾连成弯腰捂住伤处,疼的冷汗直流。甚至耳边又响起利刃穿透皮肉的钝声,眸中也被罩上一层血色。
旁边的侍卫婢女纷纷上前扶他,“老爷,老爷您怎么了?老爷您没事儿吧?”
顾连成摆摆手,示意他们散开。
他避开这个话题。真是被顾栾气疯了,才会自己给自己找不快。
“她父亲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县令!在我们家这段时间,我们给了她这辈子都享受不到的荣华富贵,让她入她这辈子都进不了的朝廷、上她高攀不上的书院。多少人花一辈子也坐不到的位置,她直接就得到了!还有什么不满的!”
顾栾太阳穴突突的,额角绷出青筋。他觉得自己跟顾连成,都仿佛是在对牛弹琴。
他浑身的力气使不上,把精力都放在嘴上,拼尽全力给顾连成叫板。说不定把他气糊涂了,就把门给他打开了呢。
“如果你说的荣华富贵是每天胆战心惊抬不起头做人,上学堂被人欺辱,入朝新官就被发配到外地累死累活还差点丢掉性命,没事的时候万事大吉一旦出事就被丢出去顶罪——你怎么不自己去享这个富贵,怎么不让我去呢?星潼每天踩着刀尖儿活,却从来没说过有谁对她不好,明明被陷害还要先自责,忍气吞声都是怕给你找麻烦,用一下你的名字也要战战兢兢好几天,她活该欠我们家的吗?”
顾连成也是被气的魔怔了。他也一拳砸在门上:“给我找麻烦?她要不是怕被人发现是个骗子、怕被休掉回家被人瞧不起,你以为她会像现在这样?”
“是,我承认都有自己的利益所求。但她妨碍到你了吗?她威胁别人了吗?”顾栾寸步不让。
顾连成一时语塞。
这一瞬间的空白让顾栾抓住机会,乘胜追击:
“你知道当时这么多将领,皇上他为何只要你断腿吗?我一直想不明白,还以为是他心狠手辣,这会儿突然想通了——因为你们本质是一样的啊,他要是对别人说那种话,人家当场就能起兵把他反了。他知道只有你会顺从他的话,一直顺从,子子孙孙都做他刀下的仆从。”
“你想救我娘就行,我救我夫人就不行?你到底是真的疼我,还是拿我给你当时的懦弱找借口呢?”
顾连成不想再跟他废话下去。
反正顾栾现在被锁着,什么也干不了,只能逞逞嘴上的能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