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好之后, 睡觉好像也成了一种负担, 睡到半晌,呼吸的压迫感让她挣扎着醒来。
身体上好似压着沉甸甸的东西, 梦境光怪陆离,大片大片的阴翳, 好似乌云压顶,始终遮在头顶, 黑乎乎的一大片, 透不过气。
栗枝冷汗涔涔醒来。
已经十二点了。
睡眠质量下滑导致睡眠严重不足, 她需要睡好长好长时间才能缓过来。
耳鸣仍旧在,说不清楚是病毒的后遗症, 还是情绪糟糕的臆想。
最近没有点外卖。
栗枝意识到最近外卖员对她这一户似乎也有些畏惧,每次都远远地放在门口。
不过, 对方的担心或许也有道理。
她能理解。
大家都是有妻儿有责任的,有时候一场病压垮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整个家庭。
厨房之中还有米面,蔬菜是昨日里社区服务中心志愿者送来的, 栗枝认真思考, 该吃些什么东西。
不过吃什么好像都无所谓了, 嗅觉和味觉虽然回来了,但吃饭对她来说好像失去了乐趣,只是单纯的咀嚼,单纯的为了活下去而做的必须事情。
栗枝打开门。
窗帘被人拉开,阳光灿烂,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柠檬味,坐在沙发上的秦绍礼放下杂志,笑:“起来了?”
栗枝盯着他身上的睡衣。
看着有点眼熟。
像是……
她之前买给他的。
秦绍礼的衣服多的能够装满两个衣帽间,平时他工作忙,偶尔在家也要处理工作,如这般、大白日悠闲穿睡衣的时候并不多见。
栗枝买了好多好多情侣睡衣,但对方穿的次数极少。
栗枝问:“这衣服?”
“最近才翻出来,”秦绍礼笑,“很漂亮。”
他站起来:“快去洗手,方才你一直在睡,我简单做了几样,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
秦绍礼语调温和从容,栗枝却没有动,她看着秦绍礼去厨房中,耳侧只听到盘子和勺子接触的声音,浓郁的香味弥漫出来,充斥着这一方小天地。
秦绍礼的手艺一如既往,完全不是他口中的“随便做做”,用绍酒腌制过鸭脯肉和冬笋放在一起煸炒出香味,蒸好的香菇围绕着摆在两侧,明油将鸡茸和淀粉炒出玻璃质感;小薄皮中裹着虾肉、火腿末、蛋清、葱椒泥,捏成漂亮的小笼包模样,挂上蛋糊裹着面包糠炸到金黄,栗枝咬了一口,热气腾腾,才发现里面还加了小小的豌豆。
栗枝忽然有一点点饿了。
她也很需要和人交流,和人沟通。
且不论长达两周的治疗期,在治疗结束后,她在酒店中集中隔离了两周,现在又在家中……
见到上门的社区服务人员、医护人员和志愿者,栗枝都会格外地开心。
她太需要和人好好聊一聊了,聊什么都行。
吃到一半,栗枝终于忍不住,问他。
“你怎么来这儿?”
秦绍礼和她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最多的约会,基本都是秦绍礼带她四处吃吃喝喝;至于“寝不语”,秦绍礼就爱听她叫,不叫也会哄着、或者掐着脸颊让她出声。
秦绍礼说:“避难。”
轻描淡写两个字,秦绍礼语气轻松随意。
从见到她起,秦绍礼就没有将她当作病人来看待。
栗枝抬头看他,终于露出点笑容。
她说:“尊贵的秦先生还有需要避难的时候?”
“怎么会没有?”秦绍礼说,“还好善良的栗枝小姐愿意收留我,才不至于让我流落街头。”
他语气调侃,放下筷子,用瓷白的勺子往栗枝那只绘着奶黄色小鸭子碗中盛粥:“今天炖了西米八宝粥,加了糖桂花,银耳,芋头粒,马蹄粒,红豆,想多吃哪些?”
这点和以前一样。
在吃穿上面,秦绍礼照顾她照顾的很仔细,他说的这样自然,就好像她从未主动与他分手。
哦不。
他比以往更在乎她的感受,而不是礼貌性的询问。
比以前……
更像男女朋友。
栗枝想了想:“想要马蹄粒和红豆,再加点桂花也行。”
秦绍礼盛了一碗粥,放在她手边。
栗枝继续刚才的话题:“合着你转来转去,发现我这儿最适合你?”
“那倒不是,”秦绍礼微笑着说,“我只想来这儿。”
只。
不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更不是权衡利弊的选择。
只是唯一。
栗枝捧着素白的小瓷碗,试图去嗅桂花的香味。
她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秦绍礼说:“在你心里,我就这么坏?”
栗枝说:“刚确定关系就拉着我上|床,这不算坏?”
冷不丁被她翻出来这件事,秦绍礼一怔,笑起来。
他歉疚地说:“抱歉,那时你太可爱,情难自禁。”
这个人说话太好听了。
好听到栗枝低头吃了两口粥。
表哥走后,她一个人懒得做饭吃,最简单的做法就是拿汤包和蔬菜、肉放在一起煮,连续吃了几天,食不知味。
可秦绍礼做的饭菜很好吃,他甚至还做了精致的摆盘,用芹菜嫩生生的叶子和橙红色胡萝卜切成的小爱心做点缀。
这点小小的把戏,成功地让一个丧气的女生打起了精神。
“那你在这里这么久,工作不忙吗?”栗枝问,“公司不需要你吗?”
“你说哪个?”
一年多没了解过他的动态,栗枝憋了一会,才说出他原本所在公司的名称。
她知道,那算得上的是家族企业,秦绍礼是他这一代人中的翘楚。
“前天递交了辞呈,”秦绍礼轻描淡写,“还是自己最自在。”
栗枝愣了下。
“怕什么?”秦绍礼笑起来,“怕我没钱付寄宿费?”
“这倒不是,”栗枝脑子里乱糟糟的,“那你——”
“人本就不该拘泥一方天地,”秦绍礼缓声说,“能出头的未必只有一处。我还有些小钱,不多,不过也足够满足一个漂亮女孩的所有愿望。”
他没有告诉栗枝。
蛰伏多年,终于在近几日和家中摊牌。
父母自然震怒异常,只可惜如今的秦绍礼羽翼已丰,已经不是能够被他们轻易威胁拿捏的人了。
秦绍礼心里清楚。
连自己女人都护不住,算什么东西。
“况且,”秦绍礼问,“倘若哪天真穷到吃不起饭,荔枝小姐要不要好心聘请我做你的私人厨师?”
他说的真诚:“川淮鲁粤,浙闽湘徽,只要荔枝小姐点,我都能做。”
就像一个认真的求职者,秦绍礼温和请求:“给个机会?”
栗枝被他煞有介事的介绍逗笑了。
她清清嗓子:“再议。”
“不过我很贵的,”秦绍礼说,“荔枝小姐可得好好努力,争取包的起我。”
栗枝反驳:“你干嘛说的像是我养你暖床?”
秦绍礼一本正经:“体力活倒也不是不可以。”
栗枝嘀咕:“强买强卖,奸商。我看你不是‘也可以’,你是‘很乐意’。”
秦绍礼笑起来,他唇角的小梨涡终于露出来。
“所以,好好工作,好好生活,”秦绍礼说,“我随时奉陪。”
一顿饭吃的肚暖腹饱,栗枝不好意思让他一人做家务,和他一同去了厨房,帮忙整理。
视线无意间扫过刀架,栗枝愣了一下。
原本放刀具的地方,空空如也。
栗枝问:“刀呢?”
水龙头开着,哗哗啦啦地流淌。
秦绍礼头也不抬:“嗯?太危险,防止有入室抢劫的,我全收起来了。”
栗枝不理解:“哪里有那么笨的贼?入室抢劫还要用主人的刀?”
秦绍礼笑:“世事难料——荔枝,能麻烦你帮我拿一瓶水过来吗?我有些渴,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