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看秦绍礼带来的那份协议,他客客气气地说着些场面话,文质彬彬地告诉秦绍礼, 这份协议他并不能接受,希望下次再谈。
栗枝站在磨砂半透明的玻璃门前,郑月白朝她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稍稍点头,离开。
秦绍礼没有走。
他仍旧坐在木椅上, 那份协议孤零零躺在桌子上。
但秦绍礼却看向荔枝, 语调平和:“郑月白不是个合格的领导者。”
他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准,栗枝明白。
两年前秦绍礼投的那家公司创始人, 从一穷二白到现在跻身胡润it富豪榜。
作为该公司最大的股东,秦绍礼所在的集团持有百分之39.5的股份。
那是秦绍礼操盘的第一个项目, 令他彻底站稳脚步。
郑月白,有小聪明而无大谋。
人都是自私的, 他圆滑世故, 却又年轻经验少, 容易走歧路。
这些东西,不用秦绍礼说, 栗枝也明白。
她和秦绍礼恋爱这么久,耳濡目染。
原本就聪慧, 也早就领略到这点。
栗枝态度坦然:“不过总比交到利欲熏心的资本家手中好。”
至少郑月白是真心想要做好这个游戏。
秦绍礼什么都没说,他站起来,栗枝闻到他身上熟悉的香味。
旁人都说秦绍礼乐于尝鲜,唯独栗枝清楚, 其实他更念旧。
念旧到纵使两人分手这么久, 他仍旧用着栗枝曾送给他的那款香水。
乍闻的香根豆和香草味散开后, 只有沉香和檀木的温暖香味。
“希望你愿望成真,”秦绍礼说,顿了顿,又低声问她,“你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投这个项目?”
他鲜少问的这样直白,又是在这种地方,这个场合。
栗枝说:“因为你看中了这款游戏的市场潜力。”
秦绍礼有些莫可奈何地笑笑。
“你什么都知道,”秦绍礼说,“装糊涂。”
栗枝只是为他打开玻璃门,做了个送客的手势,言笑晏晏:“跟您学的。”
计划被她搅和落空,秦绍礼也不着恼。
他站在阔叶的龟背竹旁,对栗枝说:“为了你,我才来这一趟。”
栗枝说:“我知道。”
顿了顿,她笑眯眯,反问:“但那又如何呢?”
这样轻缓的对话,没由来令秦绍礼想起曾经。
日光恬淡温和,栗枝被撞的几乎搂不住他脖颈,却还会努力地在他耳侧小声告白。
“我喜欢你。”
那时候秦绍礼如何回应的?
“我知道。”
就像现在。
——“为了你,我才来这一趟。”
——“我知道。”
但那又如何?
她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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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现在团队只有十几个人,但分工划分的已经很明确。
郑月白身兼数职,首席执行官是他,营销总监也是他。
栗枝作为首席技术官兼最核心的程序员,除却及时将方经理引荐来之外,她什么都没做。
而华鼎资本的方经理,也有秦绍礼曾经无意间的牵桥搭线。
栗枝读大学时候做的那个物理引擎,曾经获得过秦绍礼找来的一些技术大牛指点。
其中有一位姓方,对她颇为赏识,后来主动抛了橄榄枝,只不过栗枝想要继续学习深造,婉拒了他。
后来这位技术大神方单独请栗枝吃了饭,在场的还有他的哥哥,也就是华鼎资本的方经理。
最近郑月白为了投资和公司股份的事情犯愁,昨日栗枝才联系了方经理,旁的未说,只和他透露一件事情——
秦绍礼有意投资。
就这一点,就足以胜过许许多多的评估。
按照以往的流程,在做出决策之前,投资公司都会对目标公司进行详细的尽职调查。
聘请一些行业专家和技术人员,分析公司产品的可能收益以及市场前景。
秦绍礼一有意向,这些流程全部都省了。
栗枝不会在分手就想着彻底和秦绍礼划清界限,在需要他的名气来达成自己目的时,栗枝并不介意使用一下下这位优秀前任的名声。
利益高于一切。
现在的栗枝早就不是当初那个为了所谓的尊严,而不肯接受秦绍礼金钱的人了。
利益至上。
秦绍礼教的。
倘若秦绍礼的权利和金钱能让她更轻松达成目标,何不利用一下?
如栗枝所料想的那般,郑月白和方经理谈的格外顺利,甚至没过五天就签订下协议。
像这样几百万的投资额,一般来说,不会被华鼎资本和秦绍礼放在眼中。
但如今不同往日,风向变化太快,一些大的投资集团,在守住大额股权投资领域的优势同时,也开始选择一些确有潜力的风险投资。
栗枝不知道郑月白如何和这两位谈的,只知道结果是秦绍礼和华鼎资本都有注资,各持百分之二十的分成。
二流的投资公司只投资金钱,但一流的公司还会额外提供资源。
除却一开始协议好的金钱之外,秦绍礼还往公司这边派了营销总监过来。
郑月白起先心中忐忑,但这位空降来的营销总监的履历实在是漂亮,先前一直辅导几家颇为出名的上市公司,而且还与国内许多大媒体的广告总监深交。
换句话说,对方肯来郑月白这个刚起步的小公司,说是“纡尊降贵”,一点儿也不过分。
如此一周左右,郑月白将如约召开会议说明。
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
但在会议说明前日,栗枝却突然和薛无悔失联。
薛无悔生活规律,每天准时八点半到公司,清晨雷打不动要喝豆浆配炒肝包子。
与乐于处处尝鲜的秦绍礼不同,薛无悔更像是一个上了规律发条的机器,严格遵守着规则,从来不去打破。
这样一个从小到大没闯过一次红灯、遵守规章制度的人,旷工了一天。
完全失联状态。
电话也打不通,人也联系不到,郑月白发了许多消息过去,都找不到人。
栗枝临危受命,和另一位技术骨干争分夺秒将需要的一些技术资料整理好提交,但她心中仍旧放不下,惴惴不安。
好不容易等到下班,栗枝按照先前薛无悔给他的地址上门,先是按了按门铃,无人应答。
正焦灼着,恰逢薛无悔邻居出门。
栗枝微笑着打了招呼,询问对方今天是否见过薛无悔。
那人想了好久,一拍脑袋:“哎,想起来了,早上我看到有个男人来找薛无悔……小薛不太高兴,最后还是上了那人的车……”
栗枝追问:“那人长什么模样?您知道吗?”
那人想了想:“是个男的,大高个。”
他手在虚空中往上伸了伸,差不多比出个190的个子:“得这么高,穿一黑衬衫,挺帅的……嗷,笑起来还有酒窝。”
栗枝心慢慢沉了下去。
高个,喜欢穿黑衬衫,有梨涡。
秦绍礼。
她谢过了对方,几乎没有丝毫犹豫,拨通秦绍礼身侧助理的电话。
对方对她打电话过来这件事情毫不惊讶,等到栗枝问秦绍礼地址时,对方顿了顿,才报出一家会员制私人会所的名称。
先前秦绍礼带栗枝来过不少次,这里饭菜味道一般,但小点心做的不错。
譬如豌豆黄,肉末烧饼,枣花酥,每次离开,秦绍礼都给栗枝订好几个礼盒。
栗枝没有这家店的会员,果不其然,刚进去就被拦下。
她穿的很简单,黑色t恤,牛仔裤,运动鞋,扎了个马尾,和整个环境格格不入。
面对着西装革履的侍应生,栗枝客客气气地说:“你们孟经理在吗?请告诉他一声,我是栗枝,来找秦先生。”
侍应生愣了愣,打了个内线电话,不知道说了什么,再接待栗枝时,已然恭恭敬敬。
孟经理亲自过来接待,含笑问:“栗小姐最近怎么不常来了?”
栗枝轻描淡写:“工作忙——秦先生还是在0617房吗?”
得到确切回答后,她说:“谢谢您,路我熟,不用招待了。”
绕过溥杰书写的字,栗枝上了楼。0617房前的雕花木门虚掩,隔着隐约透光的磨砂玻璃,隐约能听里面男人的谈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