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上他那双眼睛,方鸣之到嘴边的嘲讽又咽了回去。他有些烦躁,从裤袋里掏出烟盒,抖了抖,递了支烟过去:“抽不抽?”
季远没接。
方鸣之讨了个没趣,收回烟,自己点了,吸了口,烟圈在浴室里升起,也倚着门:
“远子,你知道么?我以前就觉得,你像个瓷器。知道什么是瓷器吗?薄,脆,漂亮。要么永远好好地放在那,谁也碰不着,要哪回被碰着了,跌下来,就砰——碎了。”
“就像现在这样。”
季远没说话。
方鸣之自说自话惯了,继续道:“你们这些聪明人啊,办事是厉害,但就是太聪明了,容易走极端。”
“你虽然从来不说,但我看得出来,你挺不屑爱情这玩意的,是不是觉得,它特不理智特荒谬还特廉价?是廉价的多巴胺和荷尔蒙作用体?”
室内静了会,就在方鸣之以为季远不会回答时,却听到一声“是”。
那“是”被酒精和饥渴焦灼,有种砂纸的磨耳感。
方鸣之“哈”了声:“果然。”
“还记得以前,我跟墨水为了失恋鬼哭狼嚎那会吗?”不等季远回答,方鸣之接着道,“你那时候特冷艳高贵,特不屑。我当时就想,迟早得让你小子跌个跟头,可你一直没跌,后来吧,我又不想你跌了,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我觉着,你要跌了,就爬不起来了。
“我们普通人,可以爱一次又一次,只是越往后,越少。但你们天才就不一样了,可能天生理性神经占得太多,感性神经就特别少,沸点太高,烧不起来。可一旦烧起来,就完了,因为你们那点可怜的感性神经根本没办法自我调节,要么拥有,要么烧光。”
“没有第二种选择。”
室内静得像死去一样。
方鸣之转头看了眼,旁边的男人倚着门,眼重新闭了上去,长长的睫毛耷拉下来,在他青白的皮肤上留下一片阴影。
他笑了下,突然想起另一张雪白娇憨的脸。
按照男人的眼光,沈双无疑是漂亮的,而且她的漂亮还惹人怜爱。
“我以前就问过你,你对沈小姐是什么感觉,你说你要脱敏,我当时就在想,啊,这个小子行不行?你以前连性l欲都没有吧?”
季远这才睁开眼。
他没说话,方鸣之也不介意,继续道:“还记得有一回我跟你、跟胖子、跟墨水看《教父》么?”
“那时,我们都在争论迈克尔喜欢谁,是凯呢还是那个西西里姑娘。我说是阿波罗尼娅,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最原始的吸引力是什么?”说起这个话题,方鸣之依然十分激动,“不就是性l冲动?你想想,一个男人看到一个女人,不想睡人家,那能叫爱吗?迈克尔第一眼看到阿波罗尼娅,就想睡人家,连她哥哥多看她一眼,他都想杀人,那不是爱是什么?可墨水那杠头非要说是初恋。后来我俩吵不过,就来问你了。”
“你那时候就特拽,慢悠悠瞥了我俩一眼,说了两个字:恶心。”方鸣之手夹着烟,像是觉得可乐,笑了起来。
他被烟呛了,还在笑:“看,恶心。”
“远子,你从不碰女人的,你连亲她们都恶心。但你偏偏跟沈小姐上床了,而且,还是从墨水那抢来的——”方鸣之笑着看向季远,“你可从来不抢墨水喜欢的东西的。以前他要什么,你都肯让。”
旁边的男人倚着门,半天没说话。
过了会,才道:
“原来…是这样啊。我一直没看清。”
那声音沙哑,刮过耳朵,似粗粝的哭。
第126章 沈双 他笑了起来
男人之间, 话说到这份上就够了。
方鸣之拍拍季远:“行了,去冲个澡,你都快馊了。”
说着, 他走出浴室,还贴心地替里面拉上门。
门关上,里面半天没动静。
过了很久, 才听到里面传来水声,水声哗啦啦,似掩盖一切。
方鸣之靠着墙,捏了捏眼眶,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他有点娘们唧唧的。
季远出来时,方鸣之已经走了。
地上的酒瓶子已经被收拾干净,整个客厅焕然一新, 窗帘被拉开, 阳光大幅度地洒进来。
茶几上的纸箱不见了, 沙发上女士衣物箱包整整齐齐地叠着。
粉红珍珠鞋就在衣物旁边。
桌上放着一碗还热气腾腾的小米粥。
手机响了两声。
季远拿起,方鸣之发来消息:「不用谢, 请叫我田螺方。」
季远回了两个字:
「谢了。」
那边几乎立马就回了过来:「不客气,请感谢万能的钞能力!」
季远不再看手机, 他坐了下来,一口一口喝完了碗里的粥。
喝完, 将碗沉入水池, 季远起身,回到房间。
他躺到床上,双手放在腹前,闭上眼睛。
季远做了个梦。
梦里, 他穿着蓝白校服,拉着一个面目模糊的女孩在阴暗长廊里奔跑,他们跑过一条条长街,最后,在一个破败的剧院里停住了。
剧院里没有灯,只有月光。
女孩开始跳舞。
她一圈一圈地转着圈,黑发如藤蔓一样散开,渐渐的,她转得越来越快,身上的蓝白校服变成了天鹅的羽毛,羽毛的裙摆轻扬。
她一个飞跃,昂起的脸突然变成了沈双。
……
季远突然惊醒。
他的视线适应了会黑暗,才拿起枕边的手机。
手机屏幕显示:「22:08。」
季远掀被起床,趿拉着鞋去了客厅。
他给自己倒了杯水。
喝完水,他按下遥控器,电视墙亮了起来。
沈双的脸显示在巨大的高清屏上,她对着屏幕唱:“……我们像陌生人一样牵手,我们像陌生人一样寒暄……”
季远走到玄关,从那抽出黄色的牛皮纸袋,重新走回了沙发。
他坐了下来。
文件从牛皮纸袋抽出,他一张张看了下去。
每一张他都看得很慢,过了很久,才停住了。
季远垂着头,在沙发上坐了很久。
良久,他才起身,去房间拿了条毯子,铺在沙发与茶几的间隙,他坐到了毯子上,仰着头,安静地看着电视屏幕。
屏幕上,双眸晶亮的女孩在对着他笑。
季远就这样坐了一夜,看了一夜。
电视屏幕安静地滚动着,女孩笑靥如花。
等到第二天,他直接去了滑雪场。
当从滑雪场最陡峭的悬壁上俯冲而下时,季远突然闭上眼睛,舒展双臂。
四野无人。
有风呼啦啦刮过双臂。
滑雪板飞起,又重重落下。
他摔进雪里,像被雪埋住。
耳边仿佛有熟悉的女声在笑,她喊:
“季远。”
“季远。”
“季远。”
“季远,再这样我可不理你了啊。”
“季远,你有没有想我?”
“想。”
风声里,一道粗噶的声音响起,几乎让人听不清。
男人睁开眼睛,重新踏上滑雪板,向下飞速地滑了下去。
而随着那道白色身影不断向下,有个隐隐的名字,在雪地与峭壁间越来越响。
“沈双!”
“沈双!”
“沈双!”
……
一声又一声,越来越大,似孤雁哀鸣。
有大雁在白茫茫的雪空里徘徊。
季远又摔倒了。
他躺在雪地里,四肢大张,他看着头顶的天空,微微喘息着:“沈双…”他道,最后变成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