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知故问!”夜怀央忍不住发嗔,墨玉般的瞳仁瞪得滚圆,“我们真要是结伴出去赏灯,那夫妻不合的传言岂不就破了?”
楚惊澜沉沉一笑,把软嫩的柔荑包裹在掌心之中,那温暖而厚实的触感让她觉得其中似乎蕴含着无穷无尽的力量,一切躁动都随之沉淀下来,令她无比安心。
“那有何难?你原先也不是没干过这种事,再如法炮制一次便可。”
“怎么弄?”夜怀央满脸疑惑,楚惊澜又在她耳边说了几个字,她听后仍然不太放心,“这就可以了?”
楚惊澜勾唇轻笑:“可不可以,端看月牙的手艺到不到家了。”
酉时末,两人肩并肩出了门。
这次夜怀央连月牙都没带,只因她这身打扮与平时大相径庭——穿着一件素淡的祥云纹长袍,配奶白色羊绒斗篷,头上还带着一顶灰色的卷边小毡帽,活脱脱就是个俊俏的小公子哥,就跟上次去靖州时一样。
原来楚惊澜的主意就是女扮男装。
起先夜怀央觉得万分不妥,那会儿为了赶路只是随便弄了一下,表面上大概能看得过去就行了,可在这个到处都是熟人的王都就不一样了,即便装扮得再仔细也有可能被人认出来,所以她不想冒这个风险。
可月牙为她打点好之后非要推着她出去,她只好在院子里转悠了一圈,谁知竟然没有一个下人认出她来,甚至都没联想到顶着同一张脸的夜怀信身上,她这才有了信心,欢欢喜喜地跟着楚惊澜出门了。
两人也没往远的地方去,就直接上了夜家的天阙楼,安全保险不说,它坐落在王都最宽最长的玄武大街里面,上出重霄下临灯市,观景简直一流,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了。
当然,在这种情况下人自然不会少,夜怀央领着楚惊澜走了内部通道,避开了汹涌的人潮,可当掌柜见着他们时却显得有些防备。
澜王突然上这来做什么?
他心里泛着嘀咕,礼数却不敢少,恭恭敬敬地拜下身道:“草民参见王爷。”
“免礼。”
楚惊澜淡淡出声,顺便瞥了眼夜怀央,她满脸得意,显然正因为掌柜没有认出她而暗爽。可是掌柜心里却苦到不行,明知夜怀礼跟楚惊澜关系不好,这尊大佛还偏偏往这跑,若是招待好了可能饭碗不保,招待不好就是小命不保了,怎么做都是错,他想来想去,只觉得头疼无比。
看着掌柜只上了短短几阶楼梯,汗却已擦了几次了,夜怀央终是不忍心再折磨他,摘下毡帽浅笑道:“怎么,不认得我了?”
掌柜怔住,细细地打量了她半天,随后突然发出惊呼:“家、家主?”
夜怀央轻哼了一声,顺便挽起楚惊澜的手,边走边吩咐道:“找两个人来顶楼伺候着,其他的你不用管了。”
“是!”掌柜连连点头,然后冲边上打了个手势,伶俐的小厮立刻飞奔下楼准备吃食去了,他则继续在前方领路,谁知走着走着夜怀央忽然停下了脚步。
“四楼怎么人这么少?被包下来了么?”
掌柜躬身道:“回家主的话,是谢邈、霍玉麟、辛从珏几位世家少爷在此饮酒赏灯。”
谢邈?
夜怀央倏地扬起了云眉,眼中锐光一闪而过,随即对掌柜说:“去把他们边上的雅间开了,不必来人伺候了,一会儿叫你再上来。”
掌柜不知她这样做是何意,但也不敢多问,立刻悄悄地去办了。
要说到底是自家的酒楼,下头的人都是训练有素的,办起事来干净利索,楚惊澜和夜怀央进房间没多久他们就把点灯、倒茶、生火这一连串的事情完成了,时间极短且没有发出半点儿声响,完全没有惊动隔壁的人,夜怀央甚是满意,挥了挥手便让他们下去了。
宽敞的房间内只剩下他们二人,安静得有些古怪。
楚惊澜一直没问夜怀央这是要干什么,只见她在桌旁施施坐下,然后挟了块热乎的椰丝奶糕喂到他嘴里,他徐徐咽下,伸手将她抓来怀里,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
“瞿姑姑告诉我的。”夜怀央在他唇边舔了舔,笑得轻佻肆意,“我也喜欢吃,尤其爱吃王叔嘴里的。”
“神神秘秘搞这么半天,就是为了在这偷吃?”楚惊澜睨着她,眸光明澈,犹如一方湖泊,浅浅地倒映着她的娇容。
“自然不是,我什么时候做过无用之事?你且等……”
话至一半,隔壁传来了模糊的人声,夜怀央抿起菱唇,旋即走过去挪开了凹形乌木架和盆栽,然后伸手旋开墙角那枚圆形的楔子,一个小洞就这样出现在两人面前,那边的说话声顿时变得清晰起来。
“哎,今晚这灯会办得可真不错,尤其那条贯穿长街的火龙,做得甚是惟妙惟肖啊!”
“你就知道看灯看灯!”重物相击的声音传来,像是某人被捶了两拳,“过两天老子就要去江南了,让你来送行,你来看灯!”
又是两下重捶,那人似乎还不解气。
夜怀央听得笑了,这两人是霍玉麟和辛从珏,都是在朝为官的人,家族也是王都里叫的上名号的,平常依附于谢家门下,所以与谢邈成了至交好友。其中霍麟就是要随王皇后的嫡亲兄长王峰去江南的人,而辛从珏惯常都是这副不上心的调调,这才惹得他如此生气。
楚惊澜对这些关系也算是了解的,只是俊目之中仍存了疑惑,夜怀央瞧出来了,返身走至他身旁细声道:“且再听听。”
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楚惊澜剑眉一挑,将她拽到腿上坐好,道:“再耽误下去,等会儿可就没灯看了。”
“正事要紧。”夜怀央冲他眨眨眼,又含了一块椰丝奶糕来凑到他面前,示意让他咬下一半,他瞅着她那顽皮的模样,无奈顺了她的意,才吃进嘴里,隔壁的几个人又说话了。
“你打我也没用啊,我又不能代替你去,真是的……”
霍玉麟气得直噎,转过头对谢邈道:“邈哥,你看看他,半点儿兄弟情义都没有,完全不担心我在王峰那个凶暴小人手底下干活会不会被他给弄残了!”
“好了,你们别闹腾了。”谢邈肃着脸看了看二人,声音有些发沉,“玉麟,你去了之后一切都按规章办事,不要让王峰抓到错处,他也就不能把你怎么样了。”
霍玉麟微微颔首。
谢邈又道:“其实我现在最担心的还是江南的老百姓,此项政令一下势必引起盐铁价格飞涨,到时候不知要闹出多少乱子,所幸那边还有父亲留给我的几家铺子,你带着我的私印过去,能帮多少是多少吧……”
“我名下也有几个庄子,所屯银钱还能收购些盐铁,先买回来,届时再低价售给百姓吧。”辛从珏不再嘻皮笑脸,而是深深地叹了口气,“只怕这些微末的东西也帮不了他们多久,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霍玉麟冷哼道:“什么天命,分明就是人为!好端端的非要整得民不聊生就舒服了!那些老头子也真是年纪大了,屁都不敢放,若我当晚在场定会像澜王一样拼死进谏,以求皇上收回成命!”
“这是什么地方,你说话注意些!”辛从珏微微变了脸色。
“玉麟说的也没错,只不过我们都是边缘之人,无法干预朝政,只能略尽绵薄之力帮助那些百姓了。”谢邈低声附和着,隔了半晌又起身道,“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了,玉麟,明日我会让人把东西送过来,麻烦你送去给江南的谢管事。”
霍玉麟拱手道:“邈哥放心,我自当送到。”
那边传来一阵衣物摩擦之声,想是几人陆续离开了,旁听了多时的楚惊澜和夜怀央这才恢复了正常音量讲话。
“这谢邈……倒还算是个一腔正气的人。”
楚惊澜眼角微扬,道:“你待在这里就是为了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算是吧。”夜怀央扯了扯嘴角,旋即扔出一枚重磅炸药,“谢芸来找我合作,我总得探探她的底细,他们兄妹二人在谢家向来都是隐形人,天栖楼查到的东西不多,如今有听墙脚的机会自然要把握住了。”
“谢芸找你合作?”楚惊澜深眸一眯,溢出危险的光芒,“你又瞒着我?”
夜怀央连忙摆手,并露出谄媚的笑容,“没有没有,夫君大人如此英明睿智,给我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啊,我这不是……嗯……主动坦白从宽了么?”
“说重点。”楚惊澜冷眼瞪她,丝毫不为所动。
“喔,就是她那天来找我,主动透露了一些情报给我,还说要还陆珩的债,与他站在一边,我没有松口。后来我派人去查她的时候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这才想从她哥哥身上下手的。”夜怀央顿了顿,正儿八经地问道,“惊澜,你知道陆太傅死的时候曾经请求谢渊放过谢芸么?”
楚惊澜摇头,很快便意识到夜怀央话里的深意,眸光不由得一沉,“回去我问问陆珩,他或许知道点什么。”
夜怀央轻轻点头,随后拉着他起身往窗边走去,玄武大街上仍是一片流光璀璨,舞龙的长队上下翻腾,喷出参天火柱,远处灯桥架入云霄,牛郎和织女正携手相会,尽头是一块椭圆形的舞台,上面挂满了元宵灯谜,惹得游人纷纷驻足竞猜。
“太好了,灯会还没结束呢!”
夜怀央并没有因为无法与楚惊澜光明正大地牵手漫步于街上而沮丧,甚至都无须亲手摸一摸那些形态各异的花灯,就只是站在这里与他一起远远地观望着就很开心。楚惊澜看着她娇美的笑靥,心湖潮涌不止,却只是探过手去圈住了她。
总有一日,他要还她一场最美的花灯会。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阿呆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11-03 19:15:39
☆、第70章 旧事
过完年,诏令如期下达,江南三省顿时乱成了一锅粥,商人凭着存货漫天要价,运河上的贼匪专劫盐铁船只,还有惯偷在城里四处作案,市场和城防都乱象频生,可怜身处底层的小老百姓们只能关起门来紧巴巴地过日子,暗自叫苦不迭。
不过是意料之中的事。
这几天的朝议也不安生,一到辰时就开始打嘴仗,寒门跟世家打,保皇党和革新党打,王谢两家的从属世家打,吵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楚惊澜倒没有多参与这件事,偶尔画龙点睛地说两句就掀起了更大的风浪,惹得楚桑淮暴怒不已,当庭罢免了几名与他论调一致的官员,这个势头才被压了下来。
如此一来,朝中的清流虽然更少了,但各方拉锯的势态也越来越明显了,他们之间的矛盾和冲突足以让楚惊澜利用,然后彻底颠覆这盘棋局。
话说回来,与暗潮汹涌的朝堂相比,澜王府算是太平得没有半点儿风浪,孟轩在楚惊澜拒绝婚事之后没多久就回北地了,而孟忱虽然没跟着他走却也没闹什么幺蛾子,夜怀央成天忙着金矿的事,没机会跟她打照面,所以也没有什么动静。
唯一不服帖的是陆珩。
“她来找过你?什么时候的事?”
陆珩盯着桌上的那块玉佩,眼中充满了防备,还有几丝不易察觉的愤恨,仿佛那是一把打开过往回忆钥匙,令他看到口吐鲜血死在谢家堂前的父亲,以及前来报信被人一箭贯穿胸膛的兄长,还有那个骑在马上疲于奔命的自己,到最后,那泛着莹莹绿光的纹理中竟然渗出了猩红,像是血肉打造而成。
他蓦然移开了视线,连一秒钟都无法再停留。
“她找的不是我,是央儿。”楚惊澜的声音淡淡响起。
“这便说得通了。”陆珩冷冷一笑,神色越显严酷,“回京之时你我曾有过共识,四大世家皆是敌人,可如今呢?你娶了夜怀央不说,还纵容她跟谢芸来往,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么?”
楚惊澜似乎已经习惯他一提起谢家就像个刺猬似的到处扎人,神情并无变化,只淡然陈述道:“央儿并没有向她透露什么口风,只是想弄清楚她究竟有没有可信度,况且若是把中间这个谜团解开了,或许是个不小的助力。”
“什么谜团?”
“央儿暗中调查过当年的事,说太傅去世时说了一句很古怪的话,是让谢渊放过谢芸,这件事你有没有印象?”
陆珩冷硬地说:“没有,我爹为人仁厚,向来待她极好,怕谢渊会因为她与陆家的关系而为难她,说这种话也很正常。”
“我开始也是这么想的,但总觉得哪里不对。”楚惊澜修长的指节轻敲着桌案,发出有节奏的脆响,半晌之后忽然一顿,他继而抬起头沉肃地望着陆珩,“阿珩,你与谢家再熟悉不过,暂且放下情绪仔细想想,有没有见过什么不寻常的事?”
陆珩恨恨道:“我能想起的就是她亲手沏了一杯有毒的茶给我爹,令他命丧当场,如此蛇蝎之人还有什么好说的?想当年她丧父之时我寸步不离地陪着她,她却……”
话语蓦然中断,一丝理智冒了出来,强行牵引着他的思绪飘向另一处。
楚惊澜与他情同手足,对他的任何表情都极为熟悉,见此情形凝声问道:“阿珩,你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
沉默半晌,陆珩终于开口道:“谢潜的暴毙算不算?”
楚惊澜抚着下巴沉吟了一阵,道:“谢潜素有心疾,我记得那天他是和谢渊奉诏入宫觐见的,父皇与他们讨论了一会儿政事就让他们回去了,结果他在半途发病,御医赶到的时候已经不行了,当时宫里有狠多人都看见了,并没有什么怪异之处。”
“可之后就有些不太对了。”陆珩垂下头回忆着,窗格投下的薄翳交错在脸上,还映着些外头的葳蕤绿影,显得莫名沉重,“当时谢邈被外派,人不在王都,谢芸作为谢潜唯一在身边的女儿却连送葬都未送成,说是大家族的规矩,我气不过要去找谢渊理论,谁知被我爹拦下了,怪的是他也没说别的,只让我赶紧准备婚事,等守孝期一过就娶谢芸进门。”
楚惊澜听完好半天没说话。
以他对陆太傅的了解,若是未过门的儿媳妇遇上如此不公之事,即便对方是有权有势的大家族他也会挺身而出为其发声的,偏偏当时陆珩想这样做却被他阻止了,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不对劲。
陆珩也与他想到了一处,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深深的疑虑,只是很快陆珩又恢复了冷漠的神情,仿佛此事与他没有任何干系。
“你要查就查吧,反正我的意见是不能相信谢芸,并且要做好一切准备应付谢家。”
说完他就要走,却被楚惊澜叫住了,回头一看,他向他示意了下桌角放着的那块玉佩,陆珩目光一紧,返身抓起玉佩就扔出了窗外,只听噗通一声,那抹碧色溅起细小的水花,然后晃晃悠悠地沉进了清池底,只剩余波轻漾,碎光浮沉。
物是人非,断了的情缘又岂是一枚旧物能挽回的?扔了也好,省得大家都挂心。
陆珩如此想着,毅然决然地离开了书房,长衿从盘丝雕花栏杆边划过,毫不留恋地荡向了远方,只是裹着的那抹身影显得十分萧索,连这满庭春.色都遮不住。
过后,楚惊澜回了房。
今天下朝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又与陆珩谈了这许久,眼下快到傍晚才有工夫去看看夜怀央在干什么。
说来两人已经好些天没有一起吃饭了,族中事情本来就多,再加上金矿的事分不得神,夜怀央也是狠狠忙了一阵子,每天只有回到床上睡觉时两人才能温存片刻,今日好不容易得了闲,看楚惊澜在忙就独自去找澜澜了,又是喂食又是洗澡的,折腾了一下午。
楚惊澜的进门的时候,她躺在摇椅上睡得正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