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宴春说:“我就是个天煞孤星,怎么了?我父母为我修为倒退,那是他们爱我。”
宴春因为气息不稳,出口的话十分阴阳怪气:“我大师兄为我的事情屡屡失分寸,你受不了了啊?那没办法他爱我啊。”
“我们之间何止情爱?他能为我做的事情多了去了,你气吧?”
宴春看向莫秋露,这才发现她眼圈也被气得有些泛红,这会儿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倒是真的像。
不过宴春已经掌握了主动,她又用那种马上要去普渡众生一样的怜悯眼神,看着莫秋露说:“你还叫大师兄啊,不要脸的是你,你是掌门关门弟子吗?长了和我一样的脸,就觉得是我了?”
“啧啧,”宴春说:“我很好奇,你从前长什么样子,你自己还记得吗?”
“你每天对着镜子看着我的脸,共情着我的记忆,你有没有混淆过,你到底是谁?”
莫秋露表情瞬间发白,她确实快要忘了她本来的样子,也确实在心境不稳的片刻,因为沉溺在宴春那幸福至死的人生经历当中,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
宴春看她脸色剧变,乘胜追击道:“我还好奇,你追着我大师兄,你上赶着用我的脸去接近他,你喜欢他。”
“可是你能分得清,你的喜欢,到底是你本身喜欢,还是你共情了我的情绪,通过我在喜欢他?”
轰隆隆。
这句话像一道诛邪的劫雷,精准劈在莫秋露的身上,她的表情都恍惚了一下,后退了一步,死死瞪着眼睛,也没能忍住眼泪簌簌滚下来。
她又何尝不知道,她现在看似拥有的一切,都是虚幻。
尹玉宸在归真的笼罩之下勾起嘴唇,今天宴春大获全胜。
而且她维护自己的样子,让尹玉宸心中熨帖极了。
不过莫秋露自小长在阴沟,心性极其坚韧,宴春的话能够刺到她,却不能让她崩溃。
她很快止住眼泪,含着泪,用控诉的口吻对宴春说:“你不过仗着生得好,近水楼台他才会喜欢你!”
在宴春看来,命魂镜的预言下,她是天煞孤星,莫秋露才是最后的赢家,是天命之女。
可她竟然在控诉她?
宴春嗤笑一声,说:“生得好怪我喽?我瞅着你那脸皮还是按着我长的呢,你怎么不扒下来还我?”
“凭什么?”莫秋露彻底不再掩饰自己妒忌的眼神,盯着宴春说:“就因为你生得好,你可以不努力,你可以轻而易举就什么都得到,任性妄为。灵府都破碎了,还有父母和那么好的男人为你想法当设法的续命……”
而有的人……却生来就是阴沟里的老鼠,人人喊打,生不如死。
人生不公,天道不公,她为何不能为自己争取?!既然有人不珍惜自己的人生,她为何不能取而代之?
“他未必对我半点没有动容,”莫秋露冷笑着说:“你不是也感觉到了吗?”
“纵使那部分动容是因为怜悯,可你不知道,男人的爱,大部分都是从怜悯开始的。”
宴春看着莫秋露,此刻的眼神是真的充满怜悯。
“你能让他因怜生爱,是你的本事。”宴春说:“我感觉到了他对你的动容或者你说的怜悯,所以这份感情,我不打算要了。”
她说得那么轻飘,如同狠狠砸在莫秋露心口的重锤。
荆阳羽那么好的男人,那么爱她,为她损了道心,还方寸大乱以公徇私,她竟也能够说不要就不要。
“你少骗人,你明明是故意和那个外门弟子接触,就想看着他为你失控,”莫秋露不屑说:“但是这种伎俩只能玩一次,玩多了,男人就会厌烦。”
宴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不气了。
这么多年的抑郁难解,挣扎痛苦,在今天晚上,因为莫秋露的这几句看似“高境界”的话,释然了。
原来她们想的,从来不是一种东西,她要改变命运,不肯屈服预言,宁死不愿失去自我。
宴春希望的是未来不要害身边的人殒命,生或者死,就如同她与生俱来的一切金贵东西一样,于宴春来说,可得,可弃。
而莫秋露只能看到她手上的这点东西,只想要她手里的这一点。
宴春释然后,甚至愿意好好的跟莫秋露说上几句话。
“你……或许会玩弄人心,但是荆阳羽就算喜欢你,他爱上你,也不会和你结为道侣啊。”宴春手指搓了搓鼻尖,一副天真娇憨姿态。
莫秋露以为她故意这么说,不生气反而笑着说:“这世上没有不可能,你能得到的,我为什么不能有?还是你觉得就只有你天真纯洁,无可替代?”
宴春叹口气,说:“我就是不可替代啊,你也知道,我生得好嘛。”
她现在已经不是在气莫秋露了,她是在说一个事实。
“我是衡珏双尊之女,衡珏派天衍殿的弟子,皆是出自我母亲门下,在凡间四国其中三国都是国师,掌王朝兴衰。”
“衡珏派侍剑院是我父亲一手建立,剑修大多实力强横,所以衡珏派对外的武力压制,至少一大部分来自门派中的剑修。”
宴春声音潺潺若流水,却让莫秋露心冷到底。
“我身为这两个仙尊的唯一的女儿,生来便是水灵府,而荆阳羽是火灵府,水火对战不相容,可结为道侣却可双修互补,若他日他心魔缠身,我的灵府可以辅助他对抗心魔。”
“我的父母能够辅助他未来掌门的稳固,我从出生起就是他看着长大。”宴春说:“他从爱护我,到爱我,是自然而然的。”
“我是最适合他,也最适合衡珏派代掌门的人,哪怕我是个荒度余生的废物。”
宴春说着这些她以为显而易见人人懂的东西,她在莫秋露眼中荒废的那么多年,是她理所当然地不需要努力,也是没人需要她多么厉害。
宴春对上莫秋露山崩一般的表情,语调轻飘地给她判了死刑。
“他出身正统,一生远比我顺遂,懂分寸,知进退,心性合大道。已经步入脱凡境,身为衡珏派代掌门,未来掌门人,他不会和一个来历不明,妄图鸠占鹊巢的女子结为道侣。”
“若真有一天,你控制了我,那他荆阳羽要结为道侣的人,依旧是成为傀儡的我。”
“他或许怜悯你,但他霁月风光品行高洁,长到现在一百多岁,连灵兽肉都不吃啊。”
言下之意,便是他何止怜悯苍生,连畜生也是怜悯的。
他荆阳羽的怜悯,又有什么难得?
“你……你,”莫秋露后退了一步,眼中是即将崩溃的情绪。
她后退撞到了什么东西,一转身,就看到了归真失效,现身在她身后的尹玉宸。
尹玉宸对着她勾唇粲然一笑,鲜红的唇雪白的齿,刚刚吃过人一般的浓烈。
他微微凑近莫秋露,威胁道:“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对吧?再敢来蓄意刺激我师姐,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啊——”莫秋露抱住了自己的头,再也没看宴春一眼,狼狈地转身跑了。
第32章 破妄十九 我只是在给师叔盖被子罢了……
宴春从前无数次幻想过,在莫秋露地面前扬眉吐气是什么样子。
但真的让莫秋露像她一样失控,宴春心里并没有多么爽快的感觉,不是她又犯老毛病可怜别人。
而是宴春从来都不是一个看着别人崩溃心里会痛快的人。
莫秋露的思想和她处世的道理宴春不懂,她生在云端,不能够带入泥地里面挣扎的人的爱恨。
她只是今天,直到刚刚才发现,莫秋露和她追求的,从来不是一种东西。
“没想到师姐如此通透。”尹玉宸将死盯着莫秋露背影的阴毒视线,转到宴春的身上,便如同坚冰融于春水一般,泛着波光粼粼的暖意。
“师姐方才一番分析内门局势,堵得莫秋露哑口无言,着实让我刮目相看。”
是他小看了宴春,她是不通凡俗无法在污泥里面求生的白鹤,却也因为天生在云端,俯瞰的全都是广阔的蓝天白云,而不是泥地里面有几只虫子。
尹玉宸之前觉得她和荆阳羽提分手,是故作绝情想要挽回,现在看来……一个荆阳羽罢了,宴春还真不是舍不下。
莫秋露在她的面前,实在小家子气了。
宴春走到尹玉宸身边,本来就有些邀功请赏的意思,不过尹玉宸这么一说,她反倒不好意思了。
摸了摸鼻尖小痣说:“什么通透……我只是实话实说。”
“她今晚恐怕睡不着咯。”尹玉宸有些幸灾乐祸。
他和莫秋露严格来说是一种人,他们这种人,整天陷在那些小情小爱蝇营狗苟之中,针尖儿一样的心眼,连线都穿不进去。
那莫秋露一下子被宴春塞了这么多东西进去,意识到自己失去自我十几年换回来的不过是一片泡影,如何能受得了?
“不管她了,”宴春都懒得再去想莫秋露这个人,拉了下尹玉宸的手臂之后,说:“我们一起去看书吧。”
这尹玉宸自然求之不得,他跟在宴春身后,朝着康宁院进的时候,故意说:“我不能留太晚,我师尊虽然没有规定我什么时候回去,但我若是夜宿康宁院,恐怕会惹他不高兴。”
“没事儿,”宴春走在前面,脚步轻快地拉着尹玉宸进屋,她自己还没意识到,她到底是急着看那些邪术典籍,找拯救自己的办法,还是就单纯地想要拉着尹玉宸待着。
她手一挥,说:“等会儿我在通信玉牌上跟他说,他那种人,生气了也不会迁怒,更不会给你穿小鞋……”
就只会自己难受罢了。
尹玉宸由着宴春拉着,脚步不疾不徐,看着宴春后脑勺的眼神能把人直接烫化了。
两个人进了屋子,一头扎入了典籍之中,尹玉宸按照宴春说的方位,找到自己想要看的那部分书籍,是他在尹荷宗那群畜生的收藏里面没有见过的豢养魔灵和灵降之术。
但他也没让宴春闲着,随手抽了几本邪术书,塞在宴春的怀里说:“这些今晚看完。”
宴春乖乖接了,也没多问什么,就开始看起来。
不过尹玉宸才看了几页,还没等细细研究,就被宴春拍了拍肩膀,宴春说:“看完了。”
“嗯。”尹玉宸心思在书里,一时间没有抽离出来,随便敷衍了一句,而后反应过来宴春在说什么,很快转头又“嗯?”了一声。
宴春把书摞起来,递到尹玉宸面前。
她说:“看完了,没有解共生术的办法。还看吗?”
尹玉宸:“……”他是真的嫉妒了。
他甚至还有点怀疑,问道:“这里面所有内容,你都看了?这傀儡术炼制,最重要的一环是什么?”
宴春毫不迟疑地说:“将傀儡丝种入经脉。”
尹玉宸微微吸了一口气,指着他身后的书架说:“那里,从头看。”
“啊?”宴春可不是个好学的宝宝,她虽然看过就能记住,但她一看书就觉得自己脑袋疼得厉害,还会犯困。
“那么多……全看?”
尹玉宸听她迟疑的语气,知道她这是不愿意,硬逼着怕是也不好,鲛纱后的眼睛转了转,便十分体贴道:“师姐看得这么快,是不是眼睛疼了?”
“师姐先在旁边休息吧,我来看,虽然我看得慢些,但是不眠不休的话,早晚能够看完,找到解决共生的办法的。”
尹玉宸表情很认真地说,说完之后低头看书,还作势揉了揉眼睛,说:“劳烦师姐和代掌门说一声,我今晚不回去了……”
宴春顿时中招,她不安地看着尹玉宸,看他眼睛上的鲛纱,觉得自己太不争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