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人只是谨慎行事。侯爷有何疑议么?”
“宫中妃嫔无辜身亡,岂能是陛下的家事。如今沅家人哀痛欲绝,要求陛下彻查此事。然后在大理寺审理。”
又是大理寺审理。萧羽彦不知道锦乡侯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退一万步,即便是凛渊真的出事了,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正忖度间,萧羽彦听到了掷地有声的话传来:“审理便审理,也好堵住悠悠众口。”萧若水说着走了进来,身旁是韩云牧。
“锦乡侯的提议也不无道理。只是宋大人可愿意担当此重任?”
“这是臣分内之事。”
萧羽彦将此事交给了宋晏,心中却是忐忑不安。她总觉得在这场权力的漩涡中,自己只是身不由己地看着别人斗来斗去。
这件事定在三日后。萧羽彦想去探望凛渊,却又不得不避嫌。只能心神不宁地等待着宋晏去调查此事。
转眼间三日过去。年关将近,大雪纷纷扬扬落下。却仍然阻隔不了王都百姓们看热闹的步伐,早早都抖抖索索挤在大理寺的门外。
今年接连两次公审,还都跟国君有关。王都早已经讨论了半年,如今这一桩估计又能从年关谈到明年开春。
萧羽彦在宫中喝着茶,却并没有出现在公审现场。她虽然心急如焚,但依照穆顷白的意思,却是最好不要出现。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便命十七去现场,及时派人回报时时的进度。
第82章 放手一搏
十七在凛冽的寒风中立在飞檐之上,脚下是拥挤的人群。但宋晏的声音却依旧可以传来。听声辩位是一个暗卫最基础的能力。
但是如今的情况实在是不妙。凛渊这个人平日里吊儿郎当的,但以他和陛下的关系。他出了事情,陛下那边也不会好过。
可是经过宋晏的审核,条条罪状都指向了凛渊。即便陛下知道凛渊是无辜的,可公审却不是她能掌控的。
萧羽彦灌下了穆顷白煮的茶,焦急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忽然,屋顶的瓦片声响起。接着一道身影落在了未央宫中。
“十七,那边情况如何?”
十七面色有些不妙,他沉吟了片刻才缓缓道:“回禀陛下,起初案情审理的走向,一直是认定凛渊下毒。但是宋晏请来太医时,太医言明,他为沅八子把脉之时,她中毒尚浅,还未到致死量。所以她的死是因为后来喝下了蜂蜜水。”
萧羽彦松了口气,凛渊那时候一直和她们在一起,根本不可能下手。
“这么说来,那叫红儿的宫女伏法了?”
十七摇了摇头:“红儿被提审时,矢口否认。并且要求仵作来证明她的清白。仵作说——”十七顿了顿,似乎在思忖该不该开口。
“你快讲。”萧羽彦心急如焚。
“仵作说,经过仔细查验。沅八子确实是中毒而死,但她的服毒剂量也确实达不到寻常人的致死量。她之所以死,还是因为生前受到了刺激。而这刺激就发生在陛下探望她的期间,以及长久以来的郁郁寡欢。”
萧羽彦大约明白了这叫红儿的宫女是要什么幺蛾子。终于,锦乡侯要将此事摆上台面了,而且是以这样的方式。
“……红儿说,她家小姐偷偷告诉她,陛下从未宠幸过她。所以时至今日,仍旧是处子之身。这件事情得到了仵作的证实。而且宫中其他妃嫔也都如此,陛下出入后宫,却从未宠幸过任何妃嫔。”
“宋晏怎么说?”
“案情还在审理,但十七以为,陛下应该早做准备。”
萧羽彦回过头看了眼穆顷白。他放下了手中的书卷,起身走到她身前,替她将长发别在耳后:“不必担忧。也该是算总账的时候了。”
“你可有了万全之策?”
“这世上本无万全之策,唯有放手一搏。”穆顷白对十七道,“你和小弦子去传令,说是陛下要求宗族对此事进行殿审。”
十七顿了顿,错愕地看着穆顷白:“可宗长他不是——”
“萧谦中确实早已经属意锦乡侯。因为锦乡侯娶了他的侄女,与他关系更为亲密。所以他必定会在殿审上力求证明羽儿的身份。越是如此,便越能为羽儿洗脱嫌疑。”
十七将信将疑地看着他,萧羽彦思忖了片刻,颔首道:“好,你就照他说的去办。”
十七这才应了,转身大步走出了未央宫。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萧羽彦回过头看着穆顷白:“我怎么觉得我的事情,你准备的比我还要充分?”
“因为你的事情,永远都是第一位的。”穆顷白牵起了萧羽彦的手,“何况现在你不再是一个人孤军奋战,你还有你的母后和姐姐们。”
萧羽彦点了点头,将额头抵在了他的胸前:“其实有些时候,我真想让天下人就这么知道我的身份算了。这样遮遮掩掩一辈子,真是累。”
穆顷白拍了拍她的后背:“无论你作何决定,记得你还有一条退路。”
“什么退路?”
“夫君庇护你。”
萧羽彦忍俊不禁,重重点了点头。
这厢温存款款,那头十七和沁弦顶着凛冽的寒风赶到了大理寺。宗长早已经到了现场,不顾宋晏还在审理案情,询问起了萧羽彦的情况。
他其实一早查证出了此事,却还装模作样在问。似乎是想让天下人都知晓这桩宫中秘闻。沁弦瞧了眼宋晏,发现他也是眉头微蹙,似乎在思考这件事情的真实性。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如今百姓已经在议论纷纷。沁弦虽然不服穆顷白,但也觉得他此次的决策十分英明。他大步上前,宣了萧羽彦的口谕。
当着王都的百姓,萧谦中也恭恭敬敬跪了下来。沁弦故意拖长了调,让他多跪一会儿。这老东西很早就开始作妖,每次来宫中都闹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太后深得宫人的敬重,他却一再逼迫。这才使得国君如今背负着这样的命运。
口谕宣完,萧谦中眯起了眼睛,神色很是不快。原本应该是他故作震惊,然后极力发起这次的殿审。没想到萧羽彦抢先了一步。如此一来,民意便难以控制。
不过也没有差别,等他揭露了她的真面目。事情一样可以迎刃而解……
黎国要审国君的事情,很快传遍了五国。此事还惊动了周天子,萧羽彦索性请周天子派了使臣来做个公证。
萧羽彦的心中也是惶惶不安。她早知道有一日要过这一关,有朝一日真的到来了,她才知道自己有多危险。年关将近,可她却高兴不起来。眼前这一关,过得去一切海阔天空。过不去,就将会是她的鬼门关。
周天子的使臣到来的这段时间,萧羽彦还接连听说了许多不好的消息。譬如,锦乡侯正暗自调动兵马。母后染上了风寒,缠绵病榻。
在她心目中,母后的身体自然比锦乡侯调动兵马重要许多。于是萧羽彦匆匆赶来了母后的寝宫,她刚睡醒。萧羽彦大步走了过去,担忧道:“母后,你染了风寒怎么也不告诉孩儿?”
太后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你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这个时候我还给你添什么乱。”
萧羽彦屏退了宫人,亲自端起了一旁的药喂她喝。
“母后的事情比起外面那些事情重要许多。”
“我听说锦乡侯和萧谦中发难了。”太后喝了一口药,抬眼看着她。
萧羽彦点了点头,淡然道:“这件事早晚要来。”
太后沉吟了片刻,忽然叹了口气:“羽儿,其实你可曾恨过母后?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却要牺牲你一生的幸福。”
萧羽彦想了想,眼眶微红:“少年时想过。看着姐姐们一个个嫁出去,想到我自己只能孤身一人在这冰冷的皇位上度过一生。那时候确实很难过。可是——”她顿了顿,抽出了一方锦帕,替太后擦去了嘴角的药汁,“可是后来我想通了,或许每个人生来都有他的宿命。除我以外,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如自己所愿活着。”
“其实你的父皇……早就知道了此事。只是他假装不知,默然纵容了我。”
萧羽彦惊愕地看着太后,她面色苍白,眉宇间透着一丝淡淡的忧愁:“那……那父皇也愿意将皇位传给这样的我?”
“他去之前曾经跟我说过。你是有治国之才的,却不善权谋,也未经历过大的风浪。但是一旦能挺过所有的磨难,必定会带着过走向最正确的方向。所以,你要相信自己。所有不能击垮你的事情,都将会让你更加强大。”
“父皇……父皇真的这么说?”
太后点了点头,从袖中取出了一份信。这信显然是她经常看的,边缘已经有些磨损。
“你父皇还说,他此生最骄傲的就是你。虽然你的姐姐们都很好,若水甚至能带兵打仗,其他姐姐也乖巧温柔。可她们都不如你这般善良,唯有你可以做到不负黎国苍生。羽儿,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放手一搏。不要在乎你会得到什么结果,时机已经成熟了。不用再伪装自己了。”
萧羽彦点了点头,攥紧了那封信:“母后好好休息,等我的好消息。”
“好。我等你,我还要看着你亲政。”她唇畔绽开了一丝笑容。
萧羽彦心情颇有些激动。父皇身前从未赞扬过她,她一只觉得自己比起姐姐们差远了。父皇传位给她也只是因为她是唯一的“儿子”,却没想到父皇心中,竟然对她是这样的看法。
她加快脚步回到了未央宫,云洛和荀夫子不知什么时候到来,正和穆顷白商议事情。萧羽彦心情大好,再看他们两人也顺眼了许多。
她走到他们之中坐下,拢着衣袖道:“如何?商议出什么结果来了?”
云洛敛了衣襟:“结果还没商议出来,不过我有个喜讯要告诉你。”
“喜讯?”
云洛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晕:“你要当爹了。”
萧羽彦顿时觉得脑门一绿,转头看向了荀夫子。他谦虚地摆着手道:“不用太感谢我,这也是我分内之事。”
萧羽彦和穆顷白齐齐咬牙切齿,恨不得将荀夫子送去净事房。
第83章 验明正身
云洛有喜这件事情,对萧羽彦来说是莫大的助力。但一方面也让她压力倍增。毕竟最初的目的,还是她自己能诞下皇嗣,同时云洛可以假装有孕。时间节点刚好对上。
可现在,她就必须要抓紧时间了。可是怎么抓紧……萧羽彦偷眼瞧了瞧穆顷白,只见他若有所思。顿时心道不妙,她怕是还没踏过自证身份的鬼门关,在未央宫就彻底折了。
云洛怀孕的事情,暂时还未昭告天下。萧羽彦本想安排太医时时照料,但荀夫子却主动请缨,要求照顾云洛。萧羽彦有些不放心,毕竟荀夫子之前自己那身子骨都未能照料好。只是云洛坚持,荀夫子又是墨门的护法,自然能找到可靠的人照拂云洛。
这件事,萧羽彦便没有多加插手。事实上她已经是自顾不暇了,每日除了要筹备殿审,晚上回来就要应付干劲十足的穆顷白。
他似乎深觉不能让她梦龙有兆,是他的失职。于是加倍努力,萧羽彦到最后连求饶也放弃了。如今她倒是不会晕过去了,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
转眼间到了殿审的这日。周天子派了稷下学宫的王夫子前来,王夫子是萧羽彦和穆顷白的先生。当初教授过他们儒家的一些道理。萧羽彦自然是蒙头大睡,每次都气得夫子吹胡子瞪眼的。
而穆顷白却是他的得意门生。走哪儿都要挂在嘴上提一提。如今王夫子到来,穆顷白自然不好出面。为了避嫌,萧羽彦并没有提前去见他。
倒是太后召见了王夫子叙旧。萧羽彦这才知道,当年父皇和母后去周王宫避难,曾经与王夫子有过一段交情。至于是怎样的交情,她不得而知。
她坐在梳妆镜前,仔细粘好了假的喉结。这一身行头,萧羽彦穿了无数次,今日却意义十分不同。她特意将眉毛画的英挺了一些,左看右看觉得自己在男子中尚且算得上是英武了,这才负手出了未央宫。
今日一大早穆顷白就不知去向,他惯常如此,萧羽彦心中虽然有些失望,却也没多想。
朝堂上,文武百官列在两侧。萧羽彦背着手大步走上了自己的龙椅,转头扫视了一眼。看到手一直按在剑上的萧若水的时候,萧羽彦稍稍觉得宽慰了一些。
王夫子站在一侧,待众人行礼完毕。走上前来,拱手道:“黎君,臣奉天子之命前来公证。今日之事事无巨细都要写下。可否在大殿中设下书案?”
萧羽彦颔首道:“先生远道而来辛苦了。来人,赐席,摆笔墨纸砚!”
王夫子抬眼瞧了瞧萧羽彦,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这些个门生,读书时候吊儿郎当的。可是当了国君,倒是似模似样。黎国的国君他是有印象的,当初是个圆滚滚的小胖子。好吃懒做,还常被欺负。
如今瘦下来,就像是变了个人。
萧羽彦安顿好了王夫子,便扫了眼四周。宗长和锦乡侯看起来也是胸有成竹,这个时候气势上便不能输了下。
“此前大理寺公审,有人指证,怀疑寡人的身份。原本对于这样的无稽之谈,寡人是不想予以理会。但公审之时,诸多百姓在场。为平民心,寡人决定举行今日的殿审。不过——”她顿了顿,皱起了眉头,“寡人若是自证清白,那些误导民众之人,又该如何?”
萧若水立刻接口道:“杀无赦!”
“好。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