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晏验了沅八子的尸体之后,转头走向了地上被打翻的药渣,嗅了嗅道:“这药是宫中的太医开的?”
“是。”
“似乎是解毒的药。莫非沅八子生前曾经中过毒?”
一旁的小宫女立刻叫道:“回大人,我们小主生前去过乐师处,在那里吃了个糕点,回来后就腹痛不止。传唤了太医才知道是中了毒。可她——她连药都未曾喝下便……”小宫女说着呜呜咽咽了起来。
宋晏疑惑地看向凛渊,却并没有问他什么。只是让人去寻来那盘糕点,却发现糕点早就被收拾了干净。如今人证在,物证却没有。宋晏沉吟了片刻,对几人道:“既然是乐师有嫌疑,那么请乐师随我去大理寺详细了解一下情况。”
凛渊瞪了穆顷白一眼。这小子一定是记恨他在隐牢中的打的那一鞭子。没想到在这儿摆了他一道。但他也无可奈何,只能跟着宋晏一同回了大理寺。
萧羽彦命人暂且秘不发丧,给了宋晏三天的时间审理此事。
第79章 一人
年关上出了人命,萧羽彦不大开心。总觉得这有些不吉利。何况沅八子也是可恨可怜,她家中姊妹众多,自己是个庶女,能进宫来已经是极好的出路。可她偏偏不甘心平庸,一心想要出人头地。走偏了了路子。
若换做是甄婕妤和邓美人,断然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思及此处,萧羽彦便早早下达了政令,准许宫人年关回家省亲半个月。如此一来,她得了清净,妃嫔们也能和家人团聚。皆大欢喜。
此事萧谦中颇有微词,却也不好插手太多,毕竟是皇帝的家事。至于母后那里,只要穆顷白与她朝夕相对,其他的并不多理会。
未央宫中,萧羽彦忍不住问穆顷白:“你让宋晏着手调查此事,究竟是何打算?”
穆顷白揉了揉她的头,声音温柔:“你担心凛渊有事,我却觉得以宋晏的能力,完全可以查出幕后的主谋。”
她恍然大悟,终于稍稍释怀了些:“原来如此,还是你想的周到。对了,我觉得那个小宫女好像有些不太对劲,是不是也要查?”
“这些交给宋晏便好。你还是想想,年关上要去什么地方。”
萧羽彦笑道:“黎国好玩儿的地方多了去了,到时候保你乐不思齐。”
“好。到时候——”话音未落,外面便传来了沁弦的声音,“陛下,皇后娘娘求见。”
云洛,她来做什么?
自打上次的事情之后,萧羽彦和云洛的关系一直有点别扭。萧羽彦知道云洛那日说的话,也是她心中所想。她对云洛的怀疑也是出自真心。虽然她们彼此多年的情谊还在,可是总有些迈不过互相怀疑的那道坎。
只是母后让云洛与她多往来,以掩人耳目。萧羽彦每月都要分出时日住在她的寿康宫中。以前两人可以抵足而眠,现在躺在一张床上也是一言不发。谁也不想开口。
明眼人自然一眼能看出两人的不对劲来,却又不知从何劝说起。
荀夫子如今扮作了内侍官跟在了云洛身边,两人一同进宫来。云洛径直望向穆顷白:“皇兄,快过年了。你打算怎么过?”
“我和羽儿打算一同出宫去。”
云洛撇了撇嘴:“可以前都是我们兄妹俩一起过的。往常在齐国逢迎拍马的人络绎不绝,你都陪我过了。如今我寄人篱下,孤身一人,你却忍心不陪我么?”
“忍心。”穆顷白回答得很诚恳。
云洛气结,怒目瞪着他:“我不忍心皇兄你一人。 我要跟你一起过!”荀夫子也凑了上来,“大舅子,我也一起。”
穆顷白眯起眼睛瞧了荀夫子一眼:“你这亲戚攀得倒是快。”
荀夫子讪笑道:“巨子说笑了。这不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么。”
穆顷白哼哼了一声,摆了摆手道:“你和夫子自去二人相处,来这里凑什么热闹。”
“我和荀荀在一起的时间长着呢。可是和皇兄却总是见不着面。这年关上一起守岁是每年的传统。”云洛不依不挠道。
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萧羽彦忽然道:“一起就一起呗。只是到时候要避开二姐和大司马,我和小白白可不管你们。”
“这你就放心吧。我只有出路。倒是某人,狗洞都被糊了,要怎么出宫?”
这倒是难住了萧羽彦,她转头求助般看向穆顷白。他捏了捏她的脸,温声道:“夫君带你飞出去。”萧羽彦高兴地点了点头,然后得意地冲云洛挑了挑眉。
她这小小的表情落在了穆顷白的眼中,只觉得异常可爱。
云洛翻了个白眼:“对了,荀荀,你不是有事找皇兄么?”
荀夫子颔首道:“巨子,墨门中有消息传来。所以——”他看了萧羽彦一眼。萧羽彦也是识趣的,她负手道:“小葵初来我宫中,情绪还不稳定。我去瞧瞧她。”
说着便背着手离开了未央宫,刚走了没几步,云洛也跟了出来。两人走在未央宫中,两旁的宫人纷纷行礼避让。帝后二人一同散步,在外人眼里着实是伉俪情深。
但实际上她们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萧羽彦沉吟了片刻,正要随意闲聊两句驱散这沉闷的气氛。云洛忽然道:“若是顺利,你和哥哥应该很快就有孩子了吧?”
萧羽彦怔愣着看着云洛:“这……这说不准。”
“倘若……倘若你真的诞下了黎国的世子。你和哥哥之间该当如何?”云洛抬眼看着萧羽彦。
她沉吟了片刻,蹙眉道:“我的意愿自然是能和他长长久久。可是他终究不是池中之物,倘若早晚会别离。我也做好了准备。”
云洛撇了撇嘴:“为何你总是这样逆来顺受。倘若当初在稷下学宫,你能拿出杀熊的气势对付熊绍,又何至于被他那般欺负。难道我哥要走,你就不会留吗?”
萧羽彦抬眼看着她:“云洛,我和你不一样。你是一国公主,齐王的掌上明珠。哪怕是女扮男装去稷下学宫也都是一段佳话。可我不同,我女扮男装就是对天下人的欺骗。所以一切都得谨小慎微。你只看到熊绍欺负我,我不还手。可我黎国临近楚国,我和他几乎同时继位,熊绍穷兵黩武,难道没有存了灭掉我黎国的心思么?可他一直没这么做,反而在对付更强大的晋国。说到底也只是因为他觉得我昏庸无能,黎国早就是囊中之物。”
云洛一时间有些语塞,她从来没想过萧羽彦行事真正的缘由是什么。只是从她的角度去想,觉得应该如此。譬如快意恩仇。
可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她一样快意恩仇。
两人静默着走了片刻,终于来到了未央宫旁的别苑内。因着萧羽彦的一句话,宫女小葵便受到了特殊的照料。寻常宫女是没有单独的房间可以住的。大家都挤在一处,好一些的是一人一间屋子,差一些的七八个人挤在一间也是可能的。
萧羽彦还记得这小丫头当初被沅八子欺负的模样,十分可怜。她跨进院子里,小葵正一面擦着眼角的泪痕,一面从一口井里打水。
她的手十分粗糙,力气相对于她的身板来说也比较大。
见到萧羽彦走进来,她连忙跪了下来,惊慌道:“奴婢……奴婢见过陛下,皇后娘娘。”
萧羽彦抬了抬手:“不必多礼,寡人今日来,也是有事相询。”
“奴婢……奴婢,陛下尽管问。”
萧羽彦和云洛虽然不说话,但默契还在。两人一左一右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小葵绞着手指低着头,看起来忐忑不安。
但这也是寻常,萧羽彦不常出入后宫。对于小宫女来说,能见到陛下的面,简直比登天还难。何况这还是陛下亲自来见她,和皇后一起。
萧羽彦沉吟着开口道:“你追随沅八子时日颇久,近来她有何反常?还有那日那个宫女,又是何人?”
小葵紧张道:“回……回禀陛下。奴婢是在小主进宫时被指派到小主宫中的,一直贴身伺候小主。小主一直以来都对陛下心心念念,昼夜期盼着陛下能来。于是有一日,她和奴婢在永巷之中碰到了沁弦公公,见他手中捧着些沐浴用的衣衫。于是问了未央宫的宫人,说是陛下要去御池沐浴。”
“所以她存了心思,便早早去了御池等着寡人?”
“小主也是期盼着能见到陛下。但是她说一会儿见了陛下,我们在旁边有些碍事,就自己一个人留在了那里。后来回来后,就神情恍惚,日渐消瘦。”
萧羽彦早知道沅茹烟做过这么件事,可她当时却毫不知情。如今想来,都有些后怕。
“后来,小主在中秋的宫宴上见到了锦乡侯。两人在御花园里交谈了片刻。小主回来后,心情便好了起来。”
“怎么,你对你家小主的情绪变化如此了若指掌?”萧羽彦疑惑道。
小葵抬眼瞧了瞧萧羽彦,顿时面颊通红低下了头去。她慢慢拉起了衣袖,一双手臂上满满的都是伤痕。新伤覆盖着旧伤,还有一些被灼伤的痕迹。十分可怖。
就连云洛也止不住惊叫了一声,咋舌道:“都说最毒妇人心,这个女人简直死有余辜。”
萧羽彦点了点头,从小葵的角度来讲,沅茹烟确实该死。
“小主心情不好,就会变本加厉地责打奴婢和其他宫人。但是心情好了,便顾不到我们了。所以大家都盼着小主心情能好起来。”
“那最近她为何总是要出入琴师的宫室?”
“小主原本对琴师并未多在意。只是一心寻找着甄婕妤的错处。后来那个红儿姐姐就来了,听说是小姐闺中的贴身丫鬟。她来了之后,我们就都不近身照顾小主了。”
“闺中的贴身丫鬟?”
“是啊,陛下善待后宫嫔妃。只要是进宫的小主,都可带一名闺阁中的丫鬟入宫来。小主起初没带,后来提了这事儿。便得到了准许。”
“那这贴身丫鬟有什么不对劲的?”
“红儿姐姐做事情眼疾手快,很是知道怎么讨小主欢心。她对我们也还好,从不欺负我们。只是一点——”小葵顿了顿,看了萧羽彦一眼,“红儿姐姐半夜时常会一个人闭着眼睛走出宫室。”
第80章 帝后争风吃醋
“闭着眼睛?”萧羽彦微微眯起了眼睛,若有所思道,“难道是离魂症?”
“小葵……小葵也不知。但是有一次夜里意外碰到过红儿姐姐,当时只是见到她一眼,一转头就不见了。当时奴婢以为自己是眼花,现在想来,又不是那么回事。”
“你在何处撞见的她?”
“御花园非光亭旁的假山石边。”
萧羽彦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假山石是隐牢的所在,宫中知道隐牢的人不多。她那一阵子时常半夜前去,但每一次也都是谨小慎微。只是如今的黎国,云龙混杂。皇宫之中的防卫也并不安全,她和云洛想出去尚且可以利用权力。旁人若是能进来,凭的就只能是本事。
看来那个叫红儿的宫女来历不浅。但萧羽彦和云洛对于诸子百家的了解都止于皮毛,所以只是隐约感觉到应该尽早除掉这个宫女。
再问小葵,她知道的也就这么多。萧羽彦对于锦乡侯的谋划依旧毫无头绪。他难不成还真能以为沅八子的死会影响到凛渊么?
萧羽彦正愁眉深锁,云洛却止不住多瞧了那叫小葵的宫女一眼。发现这小宫女偷看萧羽彦的时候,会忍不住脸红。再看萧羽彦,愁眉深锁的模样,加上国君的气度。虽然身形上矮了些,但是比起宫中其他人来说,还是称得上气宇轩昂。难不成这小宫女……
云洛便忍不住打趣道:“陛下后宫许多年没有新人了,我看这妹妹不错。若是陛下喜欢,不如封个少使。留在身边也是好的。”
萧羽彦挑眉看着云洛,她怎么平白就给她挖了个坑。再看小葵,已经是面红耳赤,羞得抬不起头。她只好道:“梓潼这是醋了?”
云洛端庄大方地笑了起来:“陛下说笑了。身为黎国的国母,妾身理所当然要大度包容。陛下喜欢的便是妾身喜欢的。”
“寡人是挺喜欢这丫头的。”萧羽彦拢着袖子道,“只是沅八子死因不明,这尸骨未寒的,寡人宫中就进新人。怕是不妥吧。”
“倒也是,不过妾身可是记下了。陛下不要忘记才好。”
萧羽彦忙不得打着哈哈道:“梓潼真是贤惠,只是今日不早了。寡人前朝还有些事情——”她说着对小葵道,“你在此休养几日,便到寡人宫中当值。以后没人再敢欺负你了。”
小葵点了点头,抬眼看着萧羽彦。她这才发现她的眼眶都红了,看她的眼神也是满脸感激。萧羽彦有些感慨,对于许多人来说,她的举手之劳改变的确实别人的一生。
离开小葵的居所,云洛快步走了上来,若有所思:“你不觉得锦乡侯这么做,实在没有道理么?”
“换做是我,安插了什么厉害的角色进皇宫。断然不会留在沅八子身边。他想要得到什么?”
两人对视了一眼,互相都是满脸疑惑,得不出结论。萧羽彦心道,还是穆顷白聪明,问他也许有答案。云洛也是默默地望着前方,决定回去好好让荀夫子给她分析分析。
于是各怀鬼胎的两个人快步回到了未央宫。
荀夫子和穆顷白密谈了半晌,终于是谈完了。穆顷白瞧着夫子,觉得自己到底是将妹妹托付给了他。便道:“你和云洛木已成舟,你打算什么时候娶她?”
荀夫子摆了摆手:“不急。等国君这事儿过去之后再说。”
穆顷白锁紧了眉头:“那你要作何营生?”
“云洛说了,跟着我,喝西北风也开心。”荀夫子甜蜜道。
“以后的居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