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长请讲。”
“萧天佑。”
话一出口,在场众人纷纷侧目。互相交头接耳了起来。萧羽彦瞧着一旁的锦乡侯,心中有了定论。看来锦乡侯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使得萧谦中已经彻底站到了他那边。
可是这个提议实在是荒唐。萧天佑是何人,那种草包,怎可让他身居令尹一职。萧羽彦将目光转向了韩云牧:“大司马意下如何?”
韩云牧沉吟了片刻,目光直视着她。声音冰冷,说出来的话也让她如坠深渊:“臣以为,萧天佑堪当重任。”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萧谦中便罢了,怎么韩云牧竟然也跟着胡闹!萧羽彦攥住了负手,强忍着怒意,半晌才咬牙切齿道:“任命令尹乃是大事,且容寡人再详细商议。今日到止为止。”说罢拂袖而去。
萧羽彦在沁弦的搀扶下走到了轿撵旁,正要前去南书房。忽然身后韩云牧追了上来,他迈着大步走到她身前。沉声道:“陛下,我想与你单独一叙。”
她沉吟了片刻,觉得韩云牧也许是另有隐情,便转头对沁弦道:“你们在永巷等寡人。”
沁弦躬身应了,带着轿夫们匆匆离去。不远处下朝的官员纷纷投来讶异的目光。萧羽彦艰难地迈着步子跟在了韩云牧身后。他负手走在前方,萧羽彦走了没几步便气喘吁吁。
好不容易来到了御花园,她靠在树干上,再也走不动了:“此处僻静,大司马有何话不妨直言。”
“陛下想必心中诧异,为何我会同意让萧天佑那个蠢货接任令尹一职?”
“韩爱卿必定有你的理由,寡人愿意一听。”
韩云牧居高临下看着她,他早就发现她今日脸色出奇的不好。这些时日她前往隐牢,他不是不知。每次出来后,心情都不是很好。想必也没有好好休息。
但她能撇开儿女情长将穆顷白抓起来审问,已经是有了进步。也不枉他使了些手段。
“你可知,你的身份……原本就是纸包不住火的。”
萧羽彦心下一沉:“你——你的意思是,锦乡侯知道了?”
韩云牧颔首道:“沅茹烟那日得知你要去御池,原本打算与你偶遇。却无意中发现了你的秘密。”
“她——她还看到了什么?”
韩云牧眯起了眼睛,神色十分难看:“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不知道么?分明你的身份如此敏1感,却不知小心。反而沉溺儿女情长,以至于事情败露。锦乡侯以此威胁,要让萧天佑当上黎国的令尹。否则便会昭告天下。”
“他不敢昭告天下。”
“哦?你如何来的自信?”
“即便是沅茹烟这么说了,他又何来的证据?何况,此事已经过去了许久,为何他如今才拿出来威胁我?”萧羽彦扶着树干,缓缓道,“你不觉得,他将我的身份昭告天下。比起让萧天佑当令尹,会让他更容易实现自己的狼子野心么?”
韩云牧忖度着萧羽彦的话,他眉头紧锁,凝视了她良久:“你说的不无道理。但,想必他已经通过某种方式说服了萧谦中。锦乡侯不得不防。”
“可令尹一职事关重大,万万不能交给萧天佑。”
“这一点你放心。令尹之位看似重于泰山,却也可以轻于鸿毛。尽管给他就是。”
萧羽彦颔首,韩云牧这点本事还是有的。黎国的朝廷早就不是当年锦乡侯一手遮天的朝廷了。
“好,我心中有数了。”萧羽彦说着站直了身子,忽然觉得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
韩云牧立刻眼疾手快扶住了她,这一捉,正好捉住了她的手腕。萧羽彦好不容易站稳了身子,抬手扶了扶额头:“忽然起身果然容易目眩。”
“陛下还是身子骨太虚了,需要补补。”韩云牧若有所思道。萧羽彦腹诽,还不是你长期命御膳房饿其筋骨,说是锻炼她的意志。忽然,他的手僵住了,一双眼睛直愣愣看着萧羽彦的胳膊。
萧羽彦忽然不觉,站稳了之后便要往回走。韩云牧却一把拉住了她,将她的袖子一把捋了上去。顿时胳膊上青紫的痕迹显露无疑。
“谁敢对陛下用刑?!”韩云牧怒道。
萧羽彦连忙将衣袖遮了下来,轻声道:“没……没有……前日我回宫中的时候,看到树上有个鸟窝。便起了心思去取里面的鸟蛋。结果爬到假山石上的时候,不小心滑了下来。这……这是摔的。”
韩云牧狐疑地看着她。萧羽彦慌忙遮掩了起来,转身道:“时辰不早了,该去南书房议政了。”她走在前方,表面上装作镇定,却觉得如芒在背。也不知道韩云牧究竟有没有相信她的话。
两人一前一后各怀鬼胎走进了南书房。今日议政的重点果然是放在了萧天佑担当令尹之事上,萧天佑听来听去,各人都模棱两可未知可否。锦乡侯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当年先帝将他驱赶回了封地。事到如今,也未能将他的势力彻底清除掉。
如今萧天佑打了个头阵,目的就是在试探她的虚实。萧羽彦决定磨一磨锦乡侯,不让他那么轻易得逞。同时试探一下萧谦中的态度。
她说了些囫囵话,将今日的议题一笔带过。处理起了其他的政务。锦乡侯似乎是做好了准备,也未加纠缠。待得议政完毕,已经是黄昏时分。
一日未见穆顷白,萧羽彦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朝臣们一一退去,她整理了一下衣衫,便迫不及待要赶回去。
刚走了一半的路程,沁弦忽然匆匆赶来,躬身道:“陛下,太后请您过去共进晚膳。”
母后相邀,不能不去。萧羽彦对沁弦道:“寡人回去换一身衣裳便去。你先去回个话。”
“喏。”
虽然今晚无法陪穆顷白用晚膳,但至少先回去看他一眼。萧羽彦乘着轿撵回到了未央宫。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刚走到门口,她便瞧见了十七带着一队御林军在巡查。
她心下不由得觉得有些诧异,连忙快步上前道:“十七,你的伤好了么?”
十七躬身施礼道:“多谢陛下关心,属下的伤已经全好了。”
“不必多礼。你怎么不多歇息几日?”
“听闻陛下遭贼人迫害,十七寝食难安。故而前来清君侧。”
萧羽彦只觉得眼皮跳了跳,心头涌起了不详的预感:“那——那清成了么?”
第72章 太后的阴谋
十七怅然道:“可恨贼人狡诈,我来的时候,未央宫里空无一人。”萧羽彦松了口气,神色缓和了下来,拍了拍十七的肩膀:“无妨,你伤势初愈,不要太过操劳。”
“多谢陛下关心。”十七让到了一旁,萧羽彦大步走进了未央宫。
果然,穆顷白并不在未央宫中。也不知道是去了何处,萧羽彦只觉得心中有些堵塞。他这一走不知道还回不回来了。
萧羽彦换了件常服,便带着十七一同去了母后的宫中。以前母后住在寿康宫,现在寿康宫给了云洛,她便搬到了父皇身前常住的紫宸殿。
紫宸殿十分僻静,平日里没什么人打扰。萧羽彦从轿撵上下来,宫人前往通禀。沁弦迎了出来。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一名内侍官。萧羽彦看着十分眼熟,不由得多打量了一眼。
沁弦见她目光停留,心领神会道:“陛下,这位便是那日太后送来的……土特产……”
萧羽彦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他这身装束,莫不是真的——”
沁弦点了点头,脸上闪过一丝幸灾乐祸。萧羽彦暗自咋舌,穆顷白这下手也太狠了。看这土特产君,模样生得也十分标致,怎么就被阉了呢?这是可惜了。
土特产君自觉跟在了萧羽彦的身后,神情上倒也没有多少愤恨,是个老实木讷的模样。萧羽彦进了紫宸殿,便听得里面谈笑风生。
她走了进去,赫然见到殿内一字排开坐了不少人。母后右手边赫然坐着穆顷白,左手边是云洛。凛渊和荀夫子也位列其中。除此之外,萧若水也一脸肃杀地坐在角落里,安静地饮酒。
眼见着这场鸿门宴摆开了,萧羽彦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母后这是什么意思?是在试探她和齐国两兄妹的关系?
萧羽彦走上前去,行了礼。起身时才发现四下没有了她的席位。正犹疑间,穆顷白抬了抬手道:“羽儿,坐到我身边来。”
萧羽彦被这个称呼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忙冲他使眼色。没想到太后却笑道:“今日算是家宴,都是家里人,自是不必拘礼。”
“可是——”
“没有可是,夫妻同席乃是寻常。”
话音刚落,凛渊便忿忿道:“穆顷白,你别欺负我师弟断袖。他就算是断了袖,也不会跟你好。这是黎国的皇宫,容不得你造次。”
穆顷白觑了他一眼,冷笑道:“哦?那就让你师弟选,究竟是坐到我身边,还是另有安排。”
萧羽彦偷眼看了母后一眼,她一脸慈祥和和蔼的笑容,看得她毛骨悚然。再看看穆顷白,也是皮笑肉不笑。最后扫到凛渊,一脸义愤填膺。
掂量了一下分量,萧羽彦灰溜溜地走到了穆顷白身旁坐了下来。
太后笑着看着两人:“羽儿啊,你也别拘谨了。你和小白的事情,云洛都已经告诉我了。这就叫千里姻缘一线牵,哪怕再多阻隔,该在一起还是得在一起啊。”
“母后……这是何意?”萧羽彦心下还有些紧张。袖子下,穆顷白拢住了她的手,示意她安心。
“母后老了。年轻时候做的许多事情都是权宜之计,却没想到会是以你终身的幸福为代价。可事到如今,你能觅得良人,还是你从八岁起就对着画像流口水的梦中人,母后老怀宽慰。”
萧羽彦老脸一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一旁云洛接口道:“可不是么。在稷下学宫那会儿,我皇兄身边十步范围内必定有小彦彦在。还偷偷临摹他的字迹,一边写一边傻笑呢。”
萧羽彦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你是没被关够怎的?”
云洛立刻委屈地嘟起小嘴,向太后撒娇道:“你看她,嫂嫂老恐吓欺负我。”
太后笑着摆手道:“羽儿,这就是你不对了。云洛说的是事实,你分明就是心心念念着人家这么多年,如今得偿所愿了,该开心才是啊。”
萧羽彦偷眼瞧了瞧穆顷白,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满脸都写着小人得志。
“等等——”凛渊紧锁着眉头叫了起来,“你们在说什么?师弟打小就断了袖,太后娘娘不但不担心,既然还鼓励她和这个臭小子在一起,这是……这是要让黎国绝后啊。”
荀夫子同情地瞧了凛渊一眼:“凛渊师兄,凭你这心智,能活这么大不容易啊。”
“我什么心智。是你们言语间太过诡异吧。养养男宠也就罢了,他们这般身份,怎可光明正大在一起?宗室那边又该怎么说?”
太后终于收敛了神情,正色道:“宗室那边催促地紧,而且已经对羽儿有了怀疑。今日来,我便是要找你们商议这件事。此事事关重大,在场诸位必须发誓,一字都不可泄露。否则——”太后嘴角牵起了一丝冷笑,“这黎国皇宫也不怕再添一缕冤魂。”
萧羽彦极少见到母后这样的神情,不由得打了个冷战。穆顷白将她揽入了怀中。众目睽睽,萧羽彦脸皮到底是薄,于是想正襟危坐。却被他揽住了腰,根本动弹不得。
母后对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唯独是凛渊,在他正义的目光下,萧羽彦觉得有些惭愧。毕竟自己为了夫君挠了师兄的脸,师兄还这般关心她。
太后抬眼对远处的萧若水道:“若水,你心中是否和凛渊一样,充满了疑惑?”
萧若水神色冷峻,不疾不徐道:“母后从不纵容小七。今日在事关皇位的大事上,却一反常态。想必其中有我不曾知晓的秘密。”
太后颔首道:“今日我便要清楚地告诉在场诸位。你们眼前的黎国国君萧羽彦,是女儿身!”
话一出口,荀夫子,凛渊齐齐惊掉了下巴。凛渊指着荀夫子叫道:“你还嘲笑我,分明你也不知所以然。”
荀夫子冷哼了一声:“我和陛下不过是生意上的往来,可你是陛下的师兄。亲疏远近的,这么些年你都没看出来,可见……”
凛渊正要上前理论,却被云洛一个眼刀给压了下去。他环顾四周,这才惊觉,原来大家都是成双成对的。忽然,他瞥见了不远处的萧若水,终于感到宽慰了一些。总算还有一个同为天涯沦落人,显得他不是那么孤单。
萧若水缓缓站起身,神色凝重。她款步走到了萧羽彦的身前,抬起了她的下巴。萧羽彦早晨仔细地将那假的喉结粘了回去。她伸手一揭,果然揭了下来。
“原来如此,难怪母后对陛下这荒唐的行径竟然一反常态地支持。”萧若水拍了拍萧羽彦的肩膀,叹息道,“这些年来,辛苦你了。”
萧羽彦看着自己打小就崇拜的二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如果从一开始,国君的位置是二姐来坐,恐怕会比她好很多。
“那么母后今日召我们前来,所为何事?”
太后一直一言不发地观察着众人的反应,此刻她刚放下酒杯,嘴角还带着一丝从容的笑:“你们也看到了,黎国的皇室如今只剩下我们这些孤儿寡母。我离开皇宫的日子里,羽儿独木难支。如今锦乡侯虎视眈眈,宗室多少双眼睛盯着羽儿。错一步就是粉身碎骨。而你们,都是对羽儿最忠心的人。所以今日,哀家有一个不情之请。”
萧羽彦腹诽,十七和沁弦就罢了,皇姐毕竟也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凛渊师兄也勉强说得过去。可是云洛和荀夫子,这两人不是刚从牢里被放出来了?怎么就成了对她最忠心的人?
就在她心中存疑之时,穆顷白朗声道:“羽儿之事便是我的事情。太后若要对付锦乡侯,晚辈可以略尽绵力。”
太后摇了摇头,笑道:“这世间最容易的就是要一个人死。但哀家所求的,是先皇留下的江山可以稳固。哀家不仅仅是要对付锦乡侯。更要让羽儿坐稳这帝位。”
萧羽彦皱着眉头看着母后,只觉得她温柔慈祥的面容下,一颗杀伐果断的心让她刮目相看。相比起来,自己真是她儿孙之中最没用的了。回想起来,她实在没什么野心。一切都只是母后言传身教长久以来的影响。
母后要她女扮男装,她扮了。要她守着黎国的江山,她守了。要她继承父皇的遗志,她也努力在照做。可到头来,这一切还是要母后来帮她收拾烂摊子。萧羽彦想到这里,心情有些颓丧。为什么她什么都做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