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棠确实哭了一通,这会儿吃完奶已经睡着了,仰面躺在床上,穿着大红色的小兜兜。陆明玉侧躺在旁边,瞧见丈夫来了,她小声问道:“刚刚怎么回事?你罚润哥儿了?这边都听到他哭了,吓得棠棠也跟着哭。”
“二弟带回去了,棠棠没事吧?”楚行走到床边,低头看女儿。
“睡醒了就忘了。”陆明玉往里面挪挪,等楚行坐下,她好奇问:“怎么说的?”
楚行小心翼翼把女儿抱到怀里,稀罕几眼,这才道:“二弟答应送他出府。”
陆明玉点点头,握住女儿小手,感慨道:“其实如果没有淮南王搅合,董月儿母子留在岳阳,过得可能……”话未说完,陆明玉突然愣住了,上辈子淮南王妃一直待在南中,淮南王没必要利用董月儿母子,但董月儿母子还是找到京城了。
这辈子有人指点,董月儿先见的太夫人,知道太夫人肯定喜欢曾孙。上辈子董月儿自诩聪明先领着儿子去她这个主母面前示威,八成是她自己来的京城吧?也就是说,董月儿根本就不是个安分的主。
“可能什么?”楚行见她走神,疑惑问。
陆明玉笑了下,“没事,棠棠指甲又长了,你抱着,我给她剪剪。”
董月儿不知哪去了,润哥儿也要走了,她管他们做什么。说完了,陆明玉从楚行身边下床去找剪刀,楚行看看她,再低头检查女儿的小手,奇道:“这样就算长了?”
陆明玉冷笑,重新回来,她侧过脸,露出耳朵后面的脖子给他看。
她肌肤胜雪,楚行一眼就看到上面有条细细的红印儿。
“你闺女刚刚抓的。”陆明玉嘟嘴,幽怨地瞪他。
妻子一撒娇,楚行这几日压在心底的烦躁顿时去了大半,一手拉过妻子,在她伤口轻轻亲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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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云堂,楚随把润哥儿哄着了,去找母亲。
楚二夫人刚从太夫人那边回来,端汤喂药伺候了一通,楚二夫人有点累,靠在贵妃榻上让丫鬟捶腿呢。儿子来了,楚二夫人照旧躺着,只关切地打量儿子,“时谦全好了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儿子安好,娘不用担心。”楚随让丫鬟出去,他坐在榻前的圆凳上,一边用美人捶伺候母亲,一边低着头道:“娘,下毒的凶手大哥都抓到了,一共两个人,大哥悄悄处置了,咱们以后可以放心了。”
“是谁下的毒?”楚二夫人皱眉坐了起来。
“外面的,娘不认识,会飞檐走壁,差点叫他们逃走。”楚随敷衍道,怕母亲继续追问,他马上转移话题:“娘,前阵子润哥儿总往我嫂子那边跑,你们都说董氏像嫂子,润哥儿八成也是这么想的。我怕露了痕迹惹大哥跟姝儿误会,思虑再三,还是决定把润哥儿送出去跟他娘住。润哥儿懂事,答应了,我想问问娘知道董氏去哪儿了不。”
他才当了一个月的父亲就舍不得儿子了,董月儿肯定也没有走远。
楚二夫人脸色陡变,迅速用震惊掩饰道:“好端端的送走做什么?大不了以后我看着他点,不让润哥儿去找你嫂子,润哥儿那么乖,你舍得我可舍不得,不许送走。”
楚随无奈,叹道:“娘,我跟父亲、大哥都打过招呼了,你就告诉我董氏去哪了,送走润哥儿,岳母那边也高兴啊。”知道母亲一直想修好与万家的关系。
丈夫都同意了,楚二夫人心知不能再挽留,只是……
想到董月儿的下场,楚二夫人神色不大自在,心虚地不敢看儿子。她这辈子没有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董月儿,虽然是太夫人想到的永绝后患的主意,她毕竟也是默许了。
楚随发现了母亲的异样,疑惑唤了声,“娘?”
楚二夫人回神,对上儿子探究的目光,她别开眼道:“我哪知道她去了何地,你祖母派人去打发她的……”
“那我去问祖母。”楚随深深看母亲一眼,站了起来。母亲这样子,肯定知道董月儿的去向,支支吾吾不肯告诉他,是怕他与董月儿旧情复燃,还是不想润哥儿离开,故意隐瞒?
“别去烦你祖母!”眼看儿子几步就走到了门口,楚二夫人慌了,穿鞋就去追儿子。
楚随转身,看着慌张不安的母亲,他诚恳求道:“娘,你就实话告诉我吧,我早忘了她了,不过是想润哥儿有生母照顾,润哥儿是你亲孙子,娘也不忍心他没了爹又没了娘,是不是?”
却不知他无意的一句话,准确无比地戳中了楚二夫人的痛处。
楚二夫人是真的舍不得亲孙子。心情复杂地坐到榻上,看眼儿子,楚二夫人转转手腕上的玛瑙镯子,沉默许久才垂下眼帘道:“世谨啊,那个董月儿真的特别像你嫂子,你祖母担心府里的人看到她传出闲话,就,就让人,让人……”
后面的话,却是再也说不出口。
但楚随能猜到,他盯着坐在那里明明知情却一直表现地跟没事人一样的母亲,渐渐地浑身发冷,犹抱着一丝希望问:“让人卖了董氏?”丫鬟犯错,通常都会发卖,如果祖母卖了董氏,他至少还有希望找她回来。
楚二夫人艰难地摇摇头,说不出口,她指了指地下。
楚随脸唰地白了。
他不喜欢董氏,但那好歹是他疼爱过的女人,是他儿子的生母……
“为什么要杀她,给她钱打发了不行吗?”一想到董月儿死了,想到润哥儿嚎啕大哭时喊得那一声声娘,楚随头疼,他痛苦地蹲下去,然后跪在了母亲面前,双手紧紧攥着母亲衣摆,“娘,祖母糊涂,你怎么不拦着啊!”
被儿子埋怨,楚二夫人又愧疚又委屈,眼泪也落了下来,对着儿子脑顶道:“你以为娘就那么狠心吗?可时谦你想想,孩子是母亲的命根子,咱们只接润哥儿回来,董氏会甘心?再多的钱也未必能打发她走,等她找上门,还不闹得人尽皆知?”
楚随握拳,胸口翻江倒海似的难受,“那也不能……”
楚二夫人双手掩面,哭声更明显了,“报应,这都是报应啊,你祖母要了董氏的命,所以才招惹了这无妄之灾,早知今日,我们就不该认下润哥儿……怪谁啊,都怪你,若不是你在外面拈花惹草,若不是润哥儿太像你,我跟你祖母也不会舍不得他……”
怪他?
楚随呆滞地抬起头,看到扭头痛哭的母亲,楚随忽然笑了,笑得凄楚。可不就是怪他,如果他没有碰董月儿,陆明玉会是他的妻子,棠棠会是他的女儿,祖母也不会……遭报应。
祖母要了董月儿的命,润哥儿无意害祖母折寿,不是报应是什么?
楚随苦笑,浑浑噩噩地走了。
他来了润哥儿的房间,内室里面,七岁的男娃面朝外侧躺,脸上挂着泪。
楚随的心,猛地抽了下。
“润哥儿,润哥儿……”楚随坐到床边,低声唤儿子。
润哥儿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楚随抱起男娃,歉疚地摸他额头,“润哥儿,爹爹找不到你娘了,但爹爹会给润哥儿在城里买个大宅子,爹爹会安排一个温柔可亲的乳母照顾润哥儿,爹爹也会常常过去陪润哥儿,有空就带润哥儿出去玩,这样,润哥儿愿意吗?”
除了这样,他没有别的办法补偿儿子了。
润哥儿不愿意,趴在父亲怀里又哭了起来,“我要我娘……”
楚随心痛无比,可除了哄儿子别哭,他别无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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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几天,楚随就安排好了一切,在京城城西买了一座三进的宅院给儿子,派他的心腹长随阿满给润哥儿使唤,还选了十来个乳母,让润哥儿自己挑。润哥儿被父亲哄了多日,勉强接受了见不到娘亲的事实,然后挑了一个笑起来有些像娘亲的乳母,是个去年守寡的年轻妇人,姓卫,家里还有个刚两岁的女儿。
楚随索性让卫氏带女儿来这边住,也是给儿子找个孩子作伴。
楚随做这些并没有刻意藏着掖着,很快,外面就有了各种各样的留言,流传最广的,是说楚随养了一个外室,儿子都七岁了,小女儿两三岁。
万姝一开始还高兴丈夫把小野种送走了,谣言一传开,万姝虽然知道卫氏不是楚随的外室,但还是有点不放心,偷偷去那座宅子走了一趟,待她发现卫氏竟然有几分姿色,醋劲儿就上来了,当晚与楚随闹了一场。
楚随一气之下,直接去儿子那边睡了。
第192章 192
“阿暖,你真香……”
漆黑的夜里,楚行抱着她,一声一声地夸,声音暗哑。陆明玉快被他灼热的气息烤化了,但她好喜欢,双手环着自己的丈夫,纵容自己沉沦在他的金戈铁马之下。
可是手臂突然被谁扯了下,陆明玉心里一激灵,醒了。
纱帐里一片昏暗,虽然烧着地龙,还是有点冷,陆明玉睁开眼睛,视线直接就落到了床顶上,没有楚行,没有他如火的热情,原来她只是做了一场羞人的梦。
陆明玉怅然若失。
有个小家伙却奋力地继续往娘亲怀里钻,小手按着娘亲手臂,特别有劲儿,嘴里还咿咿呀呀地轻轻哼唧着。陆明玉最后回忆了下梦里的甜蜜,然后才将丈夫身影抛开,转身,抱住了她的小棉袄。
娘亲终于抱自己了,棠棠高兴极了,一边咧嘴笑一边看娘亲扯开衣襟,闻到最喜欢的奶香味儿,小丫头兴奋地扑了过去,咕嘟咕嘟大口地吃了起来,小小的身子依赖地贴着娘亲。陆明玉帮女儿掩掩被角,确认女儿不会冷着,她心不在焉地拍了女儿两下,心思不禁飞向了千里之外的南中。
淮南王还是造反了,还从蛮人那里借兵,率领十五万大军自立称帝,北上讨伐大齐。与前世一样,明惠帝派楚行与舅舅萧从简领兵增援南方守将,七月里出发,至今已离京四个月了。
没有一天,陆明玉没在挂念丈夫,楚行临行前的最后一晚,更成了她夜深人静时温暖的回忆,可回忆结束了,陆明玉会更觉得冷清,好像楚行不在身边,日子过得也没什么意思。
幸好还有女儿。
陆明玉低头,看怀里吃得津津有味的小丫头。
棠棠快八个月了,自从楚行走后,小丫头长得好像特别快。娘亲离开身边就哭,看到娘亲马上止住泪儿,继续玩自己的,反正认人后就特别黏她,回陆家做客,只要她在屋里,棠棠谁哄都乐,但她一走,小丫头立即哭闹。好像没过多久,棠棠会坐了,坐的稳稳的,低头抠自己的小脚丫子,特别认真,跟着上个月才会滚,昨天居然自己从床里面笨笨地爬了出来,差点掉地上。
越想心里越甜,陆明玉亲亲女儿脑顶,柔声道:“一会儿起来了娘给爹爹写信,爹爹知道棠棠会爬了,肯定特别馋,馋着抱棠棠,馋才好呢,一馋爹爹就会早点回来了。”
上个月刚传来捷报,淮南王的大军已经溃散,只有淮南王带着几个亲卫趁乱逃了,楚行正在围捕淮南王。陆明玉收到楚行报平安的家书,深深松了口气,与前世相比,这辈子楚行至今都好好的,想来成功抓捕淮南王也只是时间问题。
棠棠吃得差不多了,听娘亲跟她说话,小丫头仰起脑袋,乌溜溜的丹凤眼好奇地望着娘亲。这会儿天又亮了点,陆明玉摸摸女儿的小肚瓜,觉得该把嘘嘘了,扬声喊丫鬟们进来服侍。
舒舒服服嘘嘘了一大泡,重新回到娘亲怀里,棠棠继续抱着娘亲吃,被窝里小脚丫子也不老实地放到娘亲身上。陆明玉晚上想丈夫,白天注意力就都被女儿占据了,等棠棠吃饱,她就一心哄女儿。
用过早饭,陆明玉抱女儿去了外间的暖榻上,让棠棠自己玩,她坐在矮桌前给楚行写信。棠棠仰面躺着,一开始挺乖的,很快大眼睛就望向了娘亲,然后不太熟练地往娘亲跟前爬。
小丫头穿着厚厚的绣花缎面棉衣,一点一点爬过来,仰着小脑袋露出白里透红的细嫩脸蛋,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娘亲,好像娘亲这里藏着什么好东西似的。陆明玉笑着放下笔,等女儿爬到跟前,她稳稳地抱起越来越重的小丫头。
棠棠咧嘴亲娘亲,亲完立即扭头往桌子上看。
陆明玉抱着女儿教她认东西:“这是信纸,这是笔,这是娘给爹爹写的字……”
棠棠微微张着小嘴儿听,好像真听得懂似的,可没过多久就露馅儿了,小身子往前一挺,伸手就去够娘亲放在一旁的墨笔。陆明玉眼疾手快攥住女儿小手,棠棠瞅瞅娘亲,娘俩对视片刻,棠棠突然笑了,像是发现了新玩法,跟娘亲抢起笔来。
陆明玉陪女儿闹了会儿,然后一手抱女儿,一手提笔继续写家书,棠棠偶尔还是会扑过去抢笔,这时候陆明玉写的字就会歪了一笔。陆明玉本想换张纸的,可看着一排整整齐齐小字里的几个异类,竟也觉得可爱,于坏字旁边用更小的字备注道:“女儿又跟我抢笔了,小胖手特别快。”
写好了,陆明玉抬起笔,故意在女儿额头中间点了一个小黑点。棠棠傻乎乎地仰着脑袋,一动不动,大眼睛一会儿看看娘亲一会儿看看黑漆漆的笔尖儿。女儿太可爱,陆明玉丢下写了一半的信,喊采桑拿镜子来。
采桑知道主子想做什么,笑着举着镜子站在榻沿前。
陆明玉抱女儿过去,指着镜子让女儿看,点着镜子里女儿额头威胁道:“黑黑的真丑,棠棠再敢捣乱,娘就把你脸蛋都抹黑了。”
棠棠却巴巴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过了会儿,抬起小手要摸那个黑点。
陆明玉连忙按住女儿小胖手,拿出帕子帮女儿擦了。可棠棠再照镜子,发现额头的黑点没了,居然急了,指着桌子上的墨笔朝娘亲啊啊地叫,非要娘亲再点一个。
陆明玉哭笑不得,让揽月拿她的胭脂来,给女儿点了一个漂漂亮亮的红点。细细白白的额头,殷红的一点就像雪地里的梅花,棠棠虽然小,却也知道红点更好看,美得不得了,抱着镜子坐在娘亲旁边自己照了起来,啊啊地自言自语。
陆明玉就把这事也写进了信中。写完信,见女儿还不用她哄,陆明玉铺开一张新的信纸,简单地画了一幅画,吹干后一起装到信封里,让揽月交给范逸,范逸自有办法让家书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丈夫手里。
京城一片寒冷,千里之外的南中,却连续下了三日雨,又闷又潮。
家书抵达时,楚行刚钻进一座废弃的竹板木屋,里面只有一张积满灰尘长了青苔的木板床。楚行一身青衣,衣摆上全是泥水,进屋后楚行什么都不顾,先用力在衣服上擦了两下手,这才小心翼翼拆开用油纸包裹的家书。
一共两封,最先展开的是幅画,画里是个穿红袄的女娃娃,稳稳当当地坐着,手里捧着一面镜子,女娃脸蛋微微朝画外偏,露出一双漂亮的丹凤眼,额心点着一朵红梅花。
楚行心都要化了,妻子信里总说女儿会坐着了,他却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出那情形,现在看到画,脑海里顿时出现了女儿娇憨可爱的模样,白白胖胖的,小手特别软……
木板床是脏的,楚行先叠好看了足足一刻钟的画纸放进信封,跟着看妻子的信。看到女儿会爬了,楚行唇角上扬,看到妻子说女儿跟她抢笔,楚行不禁笑出了声,看到妻子说女儿会臭美了,楚行另一手情不自禁放到了信封上,想着一会儿再瞧瞧那幅画。
信的最后,妻子说她昨晚梦见他了,梦见他想再生一个。
脑海里满满的女儿,瞬间被妻子娇俏的脸庞取代。
楚行想女儿,想妻子,更想早点回家,让妻子再怀一个。
信和画都不想看了,楚行迅速收到信封里,再把信封贴身藏好,随即大步走出竹屋,冷声朝刚刚坐在地上休息屁股还没坐热的一行属下道:“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