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行还得去审人,拍拍妻子小手道:“你先睡,我去写张奏折,明早要用。”
这是正事,陆明玉没有阻拦,只朝他笑了笑,“我等你。”
楚行看着她温柔又倔强的眉眼,知道劝不了,无奈地亲亲她,答应会尽快回来。陆明玉不疑有他,楚行走后,她吩咐揽月先准备好热水,然后躺在床上等丈夫。
前院,楚行去了西跨院关押周叔的一间厢房。
周叔手脚被缚,嘴里塞着帕子,灯光明亮,他脸上的疤痕十分明显。魏腾退出去了,楚行坐在周叔面前,黑眸古井无波地盯着周叔。但楚行以前就没见过陆峋几次,陆峋外出游学也有快十年了,单凭印象,楚行无法确定这人就是陆峋。
取下周叔嘴里的帕子,没等楚行发问,周叔先阴狠地瞪着他道:“楚行你够狠,居然为了忠君,连亲祖母、手足兄妹的性命都不顾!”他千算万算,没想到竟是败在楚行身上,致使功亏一篑!
楚行冷笑,讽刺地盯着他道:“论情义,我是不如你。之前我还不懂为何你没唆使润哥儿毒害我的妻儿,现在见到四爷的庐山真面目,才知其中原因。四爷离京这么多年,图谋大事时还不忍伤害阿暖,我是不是该替阿暖感激你?”
周叔……陆峋面色陡变,想要否认,却抿紧了唇。否认什么,早在抓他的一个暗卫见到他脸露出惊讶后,他就猜到自己暴露了。但陆峋很快想到一事,嗤笑道:“我不让润哥儿害阿暖,是知道他没有机会,绝非顾念什么叔侄之情,早在我离京那年,陆家诸人与我便再无任何关系。”
楚行不知道陆峋与陆家的恩怨,但陆峋勾结淮南王,置陆家上下于险地,楚行就明白陆峋八成是被陆家逐出家门的,不然凭白少了一个儿子,陆斩不会一点动静都没有。
“你怎么找到董月儿母子的?”楚行只想消除心中疑团。
陆峋也有疑惑,笑着问楚行:“你单独扣下我,是想逼我拿出解药?这个简单,你放我离开,我能确认自己平安了,自会把三份解药的藏匿之地告诉你。”
想到自己还有楚行所需的东西,陆峋渐渐冷静下来。
楚行却毫不留情粉碎了他的希望:“我府里有神医,现在正在配制黄粱梦的解药。”
听到“黄粱梦”,陆峋脸一下子白了,原来楚行动手不是因为他心狠,而是有恃无恐。此时再回想那两次凉亭中他对楚行的威胁,陆峋突然笑了起来,笑得癫狂。
敢情他这几年的隐忍图谋,都是一场笑话!
被陆嵘派人暗杀坠落山崖死里逃生,毁了容貌投奔淮南王以期从龙之功,后来在鄂州偶遇楚随董月儿,亏他自诩聪明想出抚养董月儿的孩子,将来送进楚国公府见机行事为淮南王效命,苦心经营,最终却输给了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神医!
败了,彻底败了,信誓旦旦想要抢夺的一切,都成了泡影。
笑够了,陆峋闭上眼睛,心底只剩一片荒凉。楚行是个聪明人,既然扣下他不是为了解药,那就是怕他连累陆家众人,杀人灭口是最明智的做法。也就是说,他大概活不过今晚了。
那他还有什么想做的?
姨娘几年前病死在了庄子上,父亲,父亲有三哥就够了,恐怕早忘了他这个儿子。陆嵘是他最不想见的人,萧氏……陆峋苦笑,他想萧氏,每晚都想,可她不会来见他,他也没脸见。
唯一还值得留恋的,只剩侄女了。
七岁的侄女,娇憨可爱,长得那么像她娘,每次见到他,都会甜甜地喊四叔。现在侄女长大了,是不是更像她娘了?
睁开眼睛,陆峋盯着地面,不知过了多久,他幽幽地道:“你叫阿暖过来,我想见她一面,之后你问我什么,我都如实交代。”
楚行冷冷看他一眼,“你不配。”
妻子要担心前世的凶手,要照顾女儿照顾妹妹,还要养身子,他不会再让陆峋给妻子添乱。
在陆峋这边并没有什么非知不可的秘密,楚行起身离去。
“楚行,楚行!”陆峋膝行着去追,然而没等他喊出第三声,就被冲进来的魏腾堵住了嘴。
夜里楚行一个字都没有跟妻子提,搂着陆明玉哄她安心睡觉。翌日下朝后,楚行把岳父叫到一旁,低声密语。他不清楚陆家的内斗,如何处置陆峋,必须与岳父商量,到底是兄弟,也许岳父不想要陆峋的命。
陆嵘根本没想到这辈子会以这种方式再听说那个心狠手辣之人的消息,得知陆峋险些连累整个陆家,陆嵘恨得额头青筋暴露。看眼懂事的女婿,陆嵘一改素日表现出来的谦和宽仁,只对女婿说了三个字:“杀了吧。”
语气淡淡,仿佛只是使唤女婿杀只鸡。
第189章 189
陆峋死了,死得悄无声息,除了楚行等少数几个人,没人知道消失多年的陆四爷曾经回过京城,也没人知道他就此彻底消失了。如今上至朝堂大臣下至黎民百姓,更好奇淮南王府的那场大火是怎么回事。
大理寺很快就递上了五份供词,五个活口有四个称自己只是奉命行事,其他一概不知,另一个则交待淮南王意图谋反,担心明惠帝用王妃、世子威胁,所以才决定抢回王妃、世子。
人证物证俱在,一下子坐实了淮南王的罪名。
明惠帝当即下旨降罪,剥夺淮南王世袭的封号,同时还八百里加急送了一道旨意去南中,称只要淮南王主动进京负荆请罪,明惠帝会从轻发落。
京城有了旨意,是否出兵,还要等南中淮南王如何回应。
楚行此时却更关心家里依然昏迷的亲人。
这天下午,国公府派人送信,告诉他葛神医的药马上就要煎好了,楚行立即告假回府,直奔定风堂。
葛神医三碗解药已经摆到东跨院了,正在让陆明玉拿主意,是先喂一人看看有没有用,还是三人同时喂,左右明日才是最后期限,国公府有选择的余地。
葛神医对自己配制的解药很有信心,但他不傻,国公府这三人都是尊贵人物,万一解药灌下去出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他怕担责任,事先讲清楚,他就不用怕了。
陆明玉一个外姓媳妇更不敢轻易拿主意,刚想派人再去催催楚行,楚行就来了。陆明玉大喜过望,让葛神医先坐,她快步迎出去,小声跟丈夫解释了一下。
“先给盈盈解毒吧。”楚行没有任何犹豫,他相信葛神医的医术。
葛神医赞许地点点头。
楚行亲手扶起妹妹,陆明玉端着药碗喂。楚盈昏迷三日半了,这几天全靠补汤撑着,小脸明显瘦了下去。陆明玉小心翼翼地舀了半勺药汤送到小姑子口中,心里又把那淮南王骂了一遍。
这样毒害几个内宅女眷算什么本事?
慢慢地喂了半碗汤药,楚盈眉尖忽然蹙了下,脸也涨红起来,与葛神医之前提过的苏醒症状一模一样。陆明玉高兴地退到一旁,采桑则端着铜盆上前,楚行扶着妹妹肩膀,让楚盈这一口毒血都吐到了铜盆里。
味道并不好闻,可无论楚行还是陆明玉,都只关切地看着楚盈。
楚盈吐得难受极了,茫然地睁开眼睛。
“盈盈先别说话,快漱漱口。”采桑端着铜盆退了下去,陆明玉重新靠过来,递上一碗温热的白水。楚行接过来,亲手喂妹妹喝,叮嘱她千万别咽了。楚盈完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顺从地听兄嫂的话,连续漱了几次口,又把剩下的半碗苦药也喝了。
陆明玉帮她擦擦嘴角,与楚行一起把人放躺了回去。
“嫂子,我怎么了?”楚盈虚弱无比地问。
小姑娘终于活过来了,陆明玉先前忙着照顾人,这会儿听楚盈喊她嫂子,陆明玉一下子湿了眼眶,强忍着泪笑道:“盈盈生病了,不过现在没事了,盈盈别怕。”
楚盈却怎么都记不起自己生了什么病。
葛神医咳了咳,过来替楚盈号脉,事毕对陆明玉夫妻道:“二姑娘服毒最少,伤势不重,精心调理两日便能恢复如初。”
楚行松了口气,但神色依然凝重,嘱咐妻子留在这边陪妹妹,他与葛神医再去喂楚随、太夫人解药。出了定风堂,楚行让范逸引着葛神医去闲云堂,他带着一碗解药去三秋堂。
三秋堂上房,太夫人躺在内室床上,一动不动,看着怪渗人的。楚随、楚盈到底年轻,靠汤药撑着,中毒后更像熟睡。太夫人就不一样了,本就是六十多的年纪,突然大病一场,短短几日,她不但瘦了一圈,头发更白了,脸上皱纹也更多,浑似老了十来岁。
大丫鬟芍药每隔一会儿就要去探探太夫人鼻息,生怕太夫人出事。
儿子有妻子、儿媳妇照顾,楚二老爷一直在这边守着母亲,老母中毒,楚二老爷人也憔悴了,得知侄子带了解药来,而且侄女喝药后已经解了毒,楚二老爷喜出望外,忙与侄子一起喂太夫人喝药。
太夫人也吐了,然而人始终昏迷。
楚行大惊,看着昏迷不醒的祖母,他请叔父先在这边守着,他匆匆赶向闲云堂,还在走廊里就听万姝在呜呜地哭。楚行心中一沉,疾步来到屋中,却见堂弟正抱着埋在他怀里的万姝安抚。
瞧见兄长,楚随虚弱一笑,“大哥。”
他刚醒,知道自己中毒了,也知道兄长请了神医,其他的还蒙在鼓里。
楚行点点头,心知堂弟多半无碍,他朝坐在那边悠然喝茶的葛神医行礼道:“葛先生,我祖母服药后依然昏迷不醒,还请先生再辛苦一趟,替她老人家号脉诊断。”
“竟有此事?”葛神医眉峰一挑,放下茶碗站了起来。
楚行忧心祖母,立即在前引路。
“祖母也中毒了?”楚随急了,推开万姝,望着母亲问,说话时试着站起来,却因卧床多日腿脚无力,没站稳就跌了下去。
楚二夫人急忙扶住儿子,又高兴又疑惑地道:“是啊,不过你跟盈盈服了解药都好了,到你祖母那儿怎么没管用?哎,时谦你大病初愈,快躺着吧,娘去看看,姝儿你好好看着时谦。”
急于知道婆母的情况,楚二夫人恋恋不舍看儿子一眼,领着女儿小跑着去追楚行与葛神医。但楚随就一个祖母,不知道就算了,如今听闻祖母昏迷,他哪能安心休息,叫万姝去安排软轿抬他过去。
万姝不想丈夫操劳,眼里汪着泪劝他,“娘过去就行了,你……”
她不听话,楚随大怒,懒得与万姝多费唇舌,直接喊阿贵。万姝又委屈又无奈,见楚随坚持要去,她忙挑了件袍子替丈夫穿上。楚随只是急火攻心,现在妻子温柔懂事,他便气顺了,让万姝给他讲讲这几日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万姝只知道家里三人突然病倒,楚行不许外传,然后就是淮南王意图接回王妃世子。两件事的联系,她是毫不知情的。
楚随听得一头雾水,被阿贵扶着往外走时,终于想到了最关键的,看眼万姝,他扭头问阿贵:“下毒之人,国公爷查到了吗?”
楚随身边两个心腹小厮,一个是阿贵,一个是阿满。楚随中毒后,他们两个都被关押了起来,楚行查到润哥儿后,暂且没有告诉楚二老爷夫妻,却知会了阿贵阿满,并让他们看紧润哥儿。
现在阿满就在润哥儿的院子里守着呢。
看着脸色苍白的二爷,阿贵真是要心疼死了,二爷那么喜欢润哥儿,若是得知亲儿子下毒害他,本来身体就虚弱,再听闻真相,二爷会不会一气之下厥过去?
阿贵不敢冒险,迟疑着道:“国公爷没说,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还是先去看太夫人吧,从三秋堂回来,等二爷缓过气来了,他再一五一十地交待出来。
楚随皱皱眉,暂且压下疑惑。
到了三秋堂,阿贵扶他进去,就听葛神医语气沉重地道:“太夫人年事已高,现在毒素虽解,这几日太夫人却被那毒侵袭了根骨,老夫会尽量替太夫人调理,但……”
摸摸胡子,葛神医摇摇头,不好再说了。
楚行心急如焚,“请先生直言相告。”
葛神医叹息道:“太夫人,恐怕只剩三载时日了。”楚随年轻体健血气方刚,恢复地应该最快,楚盈身娇体弱,中毒时又恰逢月事,所幸只喝了一口茶,中毒最轻,才能迅速康复。只有太夫人倒霉,年迈中此等奇毒,无异于雪上加霜。
祖母只剩三年了?
楚行难以置信地转向床上昏迷的祖母,冷峻脸庞再无血色,怔愣片刻,他突然朝葛神医跪了下去,“先生医术高超,恳求先生为我祖母续命,哪怕多续一年,世谨也感激不尽。”他年幼丧母,是祖母将他养在膝下,祖母是糊涂过,但楚行还是希望祖母长命百岁,让他多尽几年孝。
他这一跪,楚二老爷夫妻、楚随楚湘、万姝就都跪到了后面。
葛神医行走江湖,最怕的就是病人动不动就下跪。扶不起楚行,葛神医头疼地转到一旁,对楚行道:“国公爷你们都起来吧,太夫人身体亏损严重,老夫竭尽所能也只能保证她再活三年,这还是精心调养的情况,若太夫人有个头疼脑热或思虑过重,那连三年都撑不到,你们真孝顺,就想办法让她老人家开开心心地度过剩下的日子,不然就是跪到天黑,老夫也爱莫能助。”
他斩钉截铁,楚湘没忍住,扑到床上抱着太夫人呜呜哭了起来。
楚二老爷低头,掩饰自己泛红的眼圈。
楚二夫人、万姝其实不是特别难过,但丈夫在身边,二女先后凑到床前掉泪去了。听着母亲妹妹的哭声,楚随眼圈也红了,但想到自己与祖母中的毒,楚随胸口剧烈起伏,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将兄长拽了起来,瞪着眼睛吼道:“大哥,到底是谁下的毒!”
楚行慢慢抬起眼帘,黑眸定在他脸上,眼底似有风起云涌。
楚随怔住,“大……”
“哥”字没喊出来,脸上突然重重挨了一巴掌,直打得他头晕眼花,耳中嗡嗡作响。
小剧场:
阿暖:好闺女,快去买瓜子!
棠棠:娘要瓜子干啥呀?
阿暖:看戏啊,看你爹家里的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