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纱帐之后转出了一个带着面具的黑衣男子,一双指骨分明的手在玄黑长袍的映衬下显得渗人的白。仍觉不尽兴似得,那人在出来后又轻轻抚掌,面具下沙哑的声音带着怪异的笑道:“好一出英雄救美,原来一向自持冷静的昭王殿下也有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时候。嗯……孤身涉险,好极、好极!”
宋显珩稍稍拧眉,冷声质问:“躲在地宫藏头藏脸,你到底是什么人!”
面具男子并不应他这话,负手而立来回踱了两步,像是将底下死伤的手下扫了一眼,“不知昭王一人还能支撑多久——”他一举起手,数道黑影在帷帐后忽隐忽现,然而他却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仿佛只是显露一番罢了。
宋显珩何尝不是摸不准此人的心思,可如今唯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擒贼先擒王。他自是知道自己体力有限,真要有源源不断的人补上来他不能无休止的招架下去。
“连我这地宫形势都还没摸清楚,昭王就敢只身前来,不畏生死,这其中……真真是耐人询味得很。”因罩着面具,也没人能看清黑衣男子说这话的时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神情,不过他沙哑低沉的话音中却一直带着戏谑玩味的笑意。男子转过身,一挥衣袍附着气势坐在了殿中石座上,两侧分列的侍女正好映衬。
宋显珩皱眉,薄唇紧抿着。
面具男子却仍然道:“怎么……昭王殿下还真想要叫人以为是孤身救美来的?”继而那声音中渐渐融入了鄙薄和质疑:“世人都知昭王和谢将军一向不睦,如今却为了谢大小姐只身犯险,不知道昭王……对其是真用心,还是怀了旁的目的。”
谢蓁听着这话怎么那么奇怪,凝神思付了片刻才深觉这面具男子用心险恶。难怪他要喂了自己哑药冒险带自己在这大殿了,原来是故意要在自己面前说这番话。可……也不知怎么,她心中隐约也有些祈盼,竟也希望亲耳听见宋显珩回答了这话。
事实证明,谢蓁想多了。殿中宋显珩只是显然十分冷漠的回了一句:“与你何干。”
面具男子默了片刻,再开口的时候语气比起之后也淡了许多,只是仔细去听仍然带着怪异的笑容。“那真是可惜了,昭王不肯在我面说,那恐怕只能下去对着阎王说了!”最后话音陡然拔高,带了凌然之气,他手掌重重拍打在了扶手上,那些隐没在幔帐之后的黑衣人纷纷现身,提着泛着寒光的剑直往殿中宋显珩那边去。
而宋显珩也早已经开了杀戒,此时手中握着的那一把剑的剑身全是鲜红血迹,正顺着剑尖一颗颗的往地上滴着,面对七八人齐数往上,他只是眉头一皱,继而一个旋身挽起剑花护住周身,将刺来的剑纷纷挑挡开去。然而一波好挡,接连下去只会叫他露出破绽,宋显珩再明白不过缠斗不是长久之计,何况不知这地宫还有多少人,为今只能寻求突破去擒住殿上坐着的那人。
谢蓁在看得提心吊胆,有几回都要惊叫出声,她身子稍稍动弹,抵着她的那把匕首更是刺入两分,如今已经刺破了肌肤,鲜血透过衣裳映了出来。可谢蓁浑然不觉,似乎已经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宋显珩那边。
渐渐的,宋显珩也露了疲态,虽然已经斩杀了三人在剑下,可仍有五人与之缠斗。他侧身一闪,手持着软剑如飞叶一样轻巧划过,又划开了一人的脖颈。也是同时,他胳膊被人结结实实的刺了一剑。
“……”谢蓁一颗心扑通跳个不停,连呼吸都屏了起来。
面具男子的目光似是不经意瞥过了一下,而后朗声说道:“我倒是要看看昭王殿下还能坚持几时,倘若这会反悔了,大可从这殿中平安退出去。”
宋显珩冷然笑起,忽然一个转身掠地飞身从紧余四人稠密的刀光剑影中脱身,手腕一转软剑游蛇似得直刺面具男子的眉心。
那速度惊人的快,似乎只是在一眨眼的功夫,可面具男子又岂是泛泛之辈,立即从那石座上避开,叫宋显珩的软剑落了空。
谢蓁心中好不失望。
可正当这时候,宋显珩却丝毫没停下动作,而是骤然转了势头,软剑轻巧的取了一名侍女的性命。
谢蓁暗道不妙!他不会是杀面具男子不成,转而是要杀这群侍女泄愤吧!怎么办!谢蓁口不能言,这电光火石间双腿已经有些发软了。她看着软剑直刺而来,她又被人挟持着避也不能避,心中只盘旋着几个字——好冤。
她要是这么死了,真的好冤。
然而下一刻倒下的却不是谢蓁,而她却是被抱入了一个滚烫的怀中。谢蓁讶然,抬着眼一转不转的凝视着近在眼前的宋显珩,脑子一时有些迟钝得转不过来。
她——没被误杀,而是……就这么被宋显珩救入了怀中!
谢蓁胸口起伏,显然还没能接受这短短一瞬的剧变。她仰着头,只见宋显珩面目肃然,薄唇紧抿,浑身上下都透着杀伐戾气。
他竟然……认出了自己?!
谢蓁一时五味陈杂,竟也全然忘了自己还身处险境,只觉心中被又酸又涨的滋味包围了起来,之前的惶惶不安都消失殆尽,只剩下安心。
若非带着面具,男子面容下的愠怒早教人看了一清二楚,言语清冷道:“昭王好眼力,这样竟还能一眼认出谢大小姐。”
宋显珩这时才露了一个稍显轻松的笑来,“原本也是没想到,只不过……你方才那话问的古怪,叫人生疑。”既然这人问了那话,就从旁佐证了谢蓁一定也在殿中。唯一能让宋显珩怀疑的就是那两排侍女了。之前宋显珩就留意了殿中情况,侍女是后来才进来的。明知此方有杀戮却还要叫一排侍女在此立着,实在可疑。何况……宋显珩心思一敛,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面具男子不应声,只是古怪的笑着。忽然,从后头来了一人近在他耳旁低语了几句,隔了片刻,面具男子才道:“我是什么人不紧要,紧要的是昭王日后可要好好守住人了,我可不是回回都能这么好的兴致能留着人等你来救的。”
宋显珩若是只身一人这时候必然不会让此人轻易离开,然而此时他怀中带着谢蓁,只怕这一上前再不能分神护她周全。可心中却也有几分奇怪,这面具人到了这时候分明再拖延之下已是能将他们二人尽数抓住,却为何……宋显珩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带着谢蓁连忙朝着面具人离开的地方追了过去,只见才刚转入密道,就瞧见一具被扎成刺猬的黑衣尸体,密道箭从密集,嵌进墙壁,而尸体脚踩着的地方赫然凸起,应该是误踩机关致死。
谢蓁看到尸体脸上覆着的面具,“……”从没见过反派死在自己机关下这么清新脱俗的。
宋显珩深吸了一口气,果然不出他所料。
谢蓁骇然,尤觉不可思议,心中惊叹——死了?
宋显珩朝着深深的密道看了一眼,哪里还有半个人影,“他不过是个替身。”
替身……?谢蓁神色复杂,愈发不明白了,心中不住嘀咕——怎么会是替身?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面具人是替身?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何这时要弄了个替身出来糊弄他们。
宋显珩缄默不语,心中越发觉得此事疑点重重。他揽在谢蓁腰上的力道稍稍重了两分,沉声道:“我们先出去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 撒点狗血,但后面一定是清新脱俗的,会有惊喜……阿不可能是惊吓┑( ̄Д  ̄)┍
☆、第66章
地宫设计弯弯绕绕,一路走来几乎都有尸首,谢蓁被宋显珩带着,可以想见这人是如何一路杀进来的,才使身上的血腥气如此浓郁,谢蓁抱着宋显珩的胳膊竭力稳住心神,不再去看。
出去花了不到半刻,谢蓁抬眼望着头顶的浩瀚星辰吐出一口郁结之气,总算是出来了。
隐隐约约还能听见有人说话,可却瞧不见影儿,又是深山老林,这情景登时吓得谢蓁往宋显珩身边挨近了几分,后者顺势将人拢在怀里,“这里似乎有阵法,外头的应该是我的人。”
谢蓁听得懵然,不过知道不是鬼怪后松了口气,想退出宋显珩的怀抱却被人拥得更禁,“阵法古怪,稍有差池恐伤性命。”
仿佛印证他的话似的,一只出来觅食的野兔尚没蹦跳两下就被不知从何处射出的箭矢射中,短腿儿抽搐两下没了生息。
“……你懂阵法?”这话音说完,她纳罕宋显珩怎么盯着自己看时才猛的意识到她竟然能说话了,只不过那声音黯哑得很。不过好歹是没被彻底毒哑了,为此谢蓁心中还是长舒了一口气。
不过那只兔子的结局教谢蓁看得遍体生寒,也不敢再乱动,安安分分地窝在了宋显珩怀里。
宋显珩收回目光,走过去拎起野兔,“不懂。”转眼对上谢蓁蓦然瞠圆的乌眸,神色一派淡然。
“那你是怎么进来的?”谢蓁干着嗓子问道。
“……运气。”
“……”谢蓁不由看了看他头顶,星光熠熠下,男子长身玉立,俊美如谪仙,男主光环什么的果然不能比。
宋显珩看少女一瞬闷了表情,未再久留,带着人离开。说是运气,其中多半还是凭借过人的记忆,只是入夜后走得更加谨慎罢,而怀中温热恰叫他这日来所有惊吓褪去,涌上失而复得的惊喜,星辰当空,心中却是鼓鼓满满的。
直到走出林子,谢蓁被裹挟着,稍稍挣动就脱离了那人怀抱,陡然的失力叫她有些怔愣,毕竟方才这人几乎要把自己嵌进骨肉似的。
“你……”忽到光线处,谢蓁一眼瞧见宋显珩煞白面色,秋露深重的夜里,身上似乎是被汗湿,那模样叫她紧张地碰到胸膛,瞬时沾染血色,几近一半的袍子都被浸染,只不过着了深色难以看出罢。
察觉少女一瞬紧绷,宋显珩握住了她抬着的手,却是轻描淡写的两字:“歇歇。”
谢蓁咬唇,平时就是一副死人脸的,万一真成了死人……想法一冒,登时在心底呸呸了两声,环顾四周根本不清楚他们在什么地方,除了他俩的声音再听不到旁的,唯有不远处一条小溪流流水涓涓。
让宋显珩背靠了大树,谢蓁跑去小溪浸湿了帕子,重新折回,“你自己脱还是我来?”
宋显珩的唇角突然一弯,眼眸异常深邃地凝着人。
谢蓁话一出口才觉得非常耳熟,似乎前不久才说过,等想到不禁有些窘然,而后者已然摆出一副任由鱼肉的姿态,让谢蓁不得不略去那股诡异错觉,仔细替他清理伤口。
“这回别绑那种了。”宋显珩在谢蓁划开裙角,撕成布条替他包扎时开口。
谢蓁愣了愣,随即也想到那回的滑稽样,一直凝神紧张的眼底亦是划过几分笑意。不知何时起,他们之间的谈话也有这么多回忆谈了。正要将布条收口,手却被宽厚大掌握住,抬眸就对上了宋显珩略是无奈的深邃眸子。
手心传递滚烫温度,那人微微往前倾了身子,落下低低无奈声道,“会被外人笑的。”
谢蓁因着那人刻意示软三分的亲昵僵住了动作,整个耳廓都烧了起来,飞快地给打了死结退了两步保持冷静。
“……”伤口略疼的宋显珩看着上面的死结,陷入沉默。
谢蓁作势去清洗帕子借以掩饰崩乱了的心跳,手忙脚乱间错拿了宋显珩脱下的外衫直接浸了水,“……”自身后响起的一声低笑更是叫她窘得抬不起头来,勉力崩住了平静无澜的表情,手上凶狠地搓着衣服,好像搓揉的是其主人一般。
夜里甚冷,宋显珩凝着还跟衣服过不去的谢蓁倏然出声,“不用洗,衣服脏了就扔了。”
谢蓁闻声回眸,听到这话瞧了瞧冻得通红的手指头,默默捧着湿衣服回来,挂在了树干上。
看宋显珩身上单薄,却眼神灼灼地注视着自己,谢蓁最后干巴巴道:“我去拾柴生火。”
方一动手,就被一股力道擒住,整个人朝着宋显珩的方向跌了过去,在要挣扎之际谢蓁想起方才包扎的密集伤处而有所顾忌,这才稍一分神却就被人圈住。宋显珩声音低醇入耳,“不用生火,这样就好。”
“……”又被吃了豆腐的谢蓁红着耳根,咬牙切齿地叫他放开。
宋显珩却是想起了山谷里的那夜,彼时此时,斗转星移,却发现原来自己早早就已动心。
“不放。”
“也别生火。”
谢蓁听着身后带着鼻音的低哑声音似乎还夹着古怪,心中莫名生起这人是在跟自己撒娇的念头,僵硬着身子不敢转头,也不知如何是好。
“母妃是被人刻意纵火烧死的。”宋显珩低沉的声音复又响起,说的内容叫谢蓁始料未及。“当时我尚且年幼救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她……”
谢蓁默然,那声音抵着自己后背发出,一贯清冷的调子却不难听出当时的无奈绝望。
宋显珩垂眸,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他今生都不想再体验,自此过了一段无悲无喜的时日,直到太傅……他立誓护梨妆一世安稳周全。
“梨妆是沈太傅的女儿,幼时就与我们一道上学,因为年龄最小,最受偏爱,是我和皇兄都疼宠的妹妹,可惜后来……”宋显珩话说至此顿了顿,谢蓁也就立刻明白过来后来发生了什么,心中却因为他告诉自己沈梨妆的身份震颤,渐渐的也泛起了丝丝涟漪。
“你就不怕我同父亲说?”谢蓁回头看他,不知为何问出了这个。
宋显珩淡淡瞟了她一眼,“当年案件尚存疑点,的确——若非谢将军,恐怕未必那么快成了定局。”
谢蓁不由哑然,被他看着莫名有些心虚,心里知道宋显珩会说必然是有护沈梨妆的法子,所以才不怕被她知道罢。思及此,心思又不由复杂了起来。
“我答应师傅要好好照顾梨妆。”
呵呵,顺便照顾一辈子呗。谢蓁几乎一刻都难忍在他怀里,憋着郁气再不管他伤不伤口的就要起身离开,却被人紧紧扣在怀里,方才包好的地方渗出大片血迹来。“……”
“我庆幸他们绑错了人。”宋显珩毫无放开她的意思,说完这话声音一顿,“我负责不了她的一生,但我想对你负责。”
谢蓁磨着两颗小尖牙正要对着他的手腕咬下就被掰正了身子,正对上宋显珩极其认真的神色。她面上尽是惊愕之色,眨了眨眼,发出迟缓的一声“啊?”,一副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样子。
宋显珩略有些无奈地瞧着某些时候聪明、某些时候又不知是不是装愚笨的谢蓁,正要再开口——蓦然,他脸上神色一变,抱着人起身,神色紧绷了起来。
漆黑夜色中,一双冒着猩红血光的眼睛出现在阴影中,随后而出的是一个庞然大物,獠牙映着清冷星光晃晃森然。
谢蓁也是被惊骇到,没见过发育得这么好的野猪,紧紧扒着宋显珩的衣袖,“它它它……给给给它兔子……”
宋显珩倒是知道谢蓁意思,可那野猪分明是冲着人来,看也没看近在它脚旁的野兔,看那样子像是误食了什么发狂的,遂护着谢蓁不着痕迹地后退,极是防备。
野猪发着呼哧声响,凶狠地瞪着二人,不,应该是凶狠地瞪着谢蓁。谢蓁顺势看了下自个穿着的,不过是红了点儿,你又不是牛,犯不着这么大火罢!然没等心里吐槽完,野猪就突然发狂奔来。
“啊啊啊啊啊——”谢蓁想也没想地脱下外衫,因为是背对着宋显珩,而那人拔剑急着跑来护她,一个弧度抛出,竟然偏巧不巧的直接扔在了宋显珩身上,谢蓁却后知后觉的仍在逃命般的拔足狂奔。
宋显珩一个愣怔,瞧着那抛来的血衣沉了几分眸子,但还是立即敛住心神。
被成功转移注意的野猪直冲宋显珩而去,却被他闪过直直撞在了不远的树上,树枝震颤,簌簌落下叶片,而野猪脑门上撞出的血顺着眼睛往下流,更是刺激了兽性,哼哧的声音回荡在寂静夜里,仿佛要将人生吞似地又一次扑向宋显珩。后者本来就伤重,而野猪完全的蛮力几乎叫他招架不住,几番冲撞再添伤痕,却是咬牙硬撑,不愿让这畜生伤及后面那人。
几乎在耗尽力气的那刹,伴着大树倒下的轰然巨响,快要奔到宋显珩面前的野猪被狠狠砸下,宋显珩眼疾手快从左侧横刺了过去,捅了个对穿,鲜血狂涌,野猪痛苦嚎叫不多时就止了动弹,宋显珩几乎也是累极垮坐在了地上,身上缠着的布条被鲜血浸润,几乎无用。
谢蓁后来才发现自己随手抛的衣服竟在宋显珩手上,却不知那人为什么不扔开,而接下来的一幕发生太快那声小心惊呼都来不及出口,就见野猪死在了宋显珩的剑下。本就紧张往前挪了的步子更是加快走到宋显珩身旁,便对上那人抬起来凝向自己的目光。
“在御花园的池子里,你是不是也想要了我的命?”如同他冷峻森冷的脸庞一般,宋显珩的嗓音异常的冷,低沉的,沙哑的,充满失望和寂落。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其实小宋很可怜的【抠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