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手做了个手势,夏莲就提着食盒走了过来,从食盒中取出了好几碟点心,每一碟上都放着几块糕点,摆成了梅花形。
凤阳随意地扫了一眼,微微睁大了眼,晦暗的瞳孔在这一瞬间抑制不住地亮了起来。
李云嫆将凤阳的动容看在眼里,唇角翘了翘,春葱般的玉指自袖中伸出,指着那几碟精致的糕点道:“皇姑母,这是蛋糕。”
“我特意做了几种口味,一碟是原味,一碟是草莓味,一碟是绿茶味,一碟加了葡萄干。”
“蛋糕口感松软,不费牙,也好克化。”
李云嫆后面还说了什么,已经传不到凤阳耳中了,凤阳浑浊的眸中浮现了怀念之色,愣愣地看着那几碟蛋糕,眼眶中似是泛起了水光。
被切成小块的蛋糕蓬松绵软,金黄色的色泽相当诱人,乍一看很像玉米发糕,却更细腻柔软,糕点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夹着奶香的香甜味,弥漫在空气中,萦绕在众人的鼻端,勾得人食指大动。
怡王妃、靖王妃等人也都好奇地望了过来,觉得李云嫆做的这点心倒是十分新鲜。
李云嫆双手端起一碟金黄色的原味蛋糕,亲手送到了美人榻边。
“皇姑母,您要试试吗?”她含笑道,目光一直在注意着凤阳的脸色,从她花白的头发缓缓下移,掠过她满是皱纹的额头、眼角,浑浊的眼瞳……
咦?
这是……
李云嫆的目光停在了凤阳的右耳上,眉睫轻轻一跳,瞳孔翕动。
凤阳耳后的肌肤与面颊上的肤色不太一样,虽然不太明显,但确实有一条分界线。
李云嫆不着痕迹地移开了目光,目光下移,又落在了凤阳的手背上。
苍老如树皮的手背上布满了褐斑与皱纹,那修剪整齐的指甲发青发白,没有一点血色,也没有一点生机,就仿佛是一双死人的手,指尖惨白惨白。
李云嫆眸光闪了闪,唇角弯起的弧度不曾改变过分毫。
她心里暗暗地长舒了一口气,若无其事地把那碟蛋糕放在了美人榻边的茶几上,就立刻又退回到了怡王妃等人身边。
“皇姑母,您记得试试我的手艺。”李云嫆屈膝福了福,“那我与几位嫂嫂就先告退了。”
怡王妃、靖王妃等人再次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松了口气。要是李云嫆再不走,她们就打算先走了。
几位王妃又道了声告退,就纷纷地退了出去,步履间带了几分迫不及待。
从东配殿出去,怡王妃等人的步伐更轻快了,她们一边往外走,一边压低声音七嘴八舌地说着话:
“今天坐了大半天马车,又跪了那么久,晚上都早些歇息吧。”
“幸好祭礼就三天而已,否则我可吃不消。”
“是啊,过了三十岁,这身子就一天不如一天了。”
“……”
几位王妃在前头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个不停,全都走向了正殿的大门口。
唯有李云嫆放慢步伐,落在了最后方。
她的身后还有一个年轻的内侍殿后,那内侍笑吟吟地伸手做请状,“康王妃,这边走。”
他的神情、那动作与直接逐客也没什么差别了。
李云嫆充耳不闻,慢慢走着,唇边浮起一丝清淡的笑容,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道:“李小公公,蛋糕虽然好克化,但含油脂与糖,年长者切不可贪多,待会儿,你记得替本王妃转告皇姑母。”
李小公公唯唯应诺。
李云嫆又往后方望去,就见门帘后的那道门扇被人从里面急躁地关上了。
在门合上的瞬间,就听到里头隐隐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殿下,血……”
门“砰”的关上了,后面的声音什么也听不到。
关门的震动让门帘簌簌地晃动不已,一串珠链被门夹断,一颗颗指头大小的水晶珠子好似水珠般撒了一地。
那些珠子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骨碌碌地到处乱滚,一地狼藉。
李云嫆没理会,加快脚步离开了含风殿,夏莲如影随形地紧跟其后。
殿外的夕阳落下了大半,天空只剩下西方天际的一抹艳色,如鲜血般赤红,隐隐散发着一种不祥的气息。
李云嫆一言不发地往前走着,出了含风殿后,就与其他王妃们分道扬镳。
走到一处无人处,李云嫆低声吩咐道:“夏莲,你把另一个食盒送去清思殿,让首辅夫人尝尝我做的点心。”
第350章
一炷香后,李云嫆这边送出的一个红漆描金食盒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了首辅夫人那里。
食盒打开后,里面只放着一小碟金灿灿的蛋糕。
别无其他。
“老爷,这是何意?”坐于罗汉床上的萧夫人已是年过半百,梳成圆髻的鬓发间夹着丝丝缕缕的银丝。
她看着那碟陌生的点心,一手在降真香流珠串上轻轻摩挲着,微微蹙了蹙眉。
换了一身太师青常服的萧首辅就坐在旁边,仿若未闻般,垂眸盯着这碟点心良久良久,面露沉思之色。
早在来皇陵前,他就与康王那边约定,今日会由康王妃去试探一下凤阳,看看凤阳的状态到底如何。
如果凤阳的凤体康健,康王妃就送一碟山药枣泥糕过来。
如果凤阳不妥,康王妃就送一碟别的点心过来。
萧首辅的右手成拳,无意识地在旁边的茶几上轻轻叩动着。
眼前这碟点心意味着凤阳病重,且时日无多。
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夜幕降临,山林中的夜晚尤为寂静。
此刻,屋子里除了他们夫妇俩,再没有旁人,下人们早已经被屏退了。
“老爷,可有什么不妥?”萧夫人语气谨慎地又问道。
她年岁不轻了,今天累了一整天,形容间难免就透出了几分疲惫。
萧首辅缓缓地摇了摇头,拈须继续看着食盒里的那碟蛋糕,不知在想什么,出了好半天的神。
角落里的壶漏响起缓缓的滴水声,轻轻地滴落在青铜麒麟纹的水缸中,衬得屋内尤为安静。
又过了一会儿,萧首辅才幽幽长叹一声,浑浊的眼眸中因为疲惫布满了一道道血丝,又道:“夫人,我只是觉得事情太过顺利了一些。”
所有的一切都按照他们预想的发展了,没有一丝偏差,实在是太顺利了。
自大皇子从越国回来,他们还从来不曾这么顺利了,让萧首辅心中情不自禁地生起一丝不安,总想再把细节细细地推敲一遍。
“顺利不好吗?”萧夫人直直地凝目看着萧首辅,抬手揉了揉发酸的眉心。
虽然萧首辅的语气很平静,但夫妻几十年,她自然能听出自家老爷语气中隐藏的那丝不安。
此事事关重大,绝对不容有差。
萧夫人眼角猛地跳了跳,深吸了两口气,快速地稳定住情绪。
夫妻俩不过寥寥数语,屋内的气氛就变得凝重起来,连两人的呼吸声似乎都有些压抑。
萧首辅眉心拧成一团,先是点头,片刻之后,又再次摇了摇头,低声说道:“要说顺利,其实也不算顺利……”
说着,萧首辅突然从罗汉床上站起身来,背着手在屋里慢慢地来回走了几趟,将最近这一个月发生的事在脑海中细细地思量了一遍。
他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地说着:“先是皇上一再阻拦我们进宫探望凤阳大长公主,再后来,久不理朝政的凤阳突然上朝为大皇子请封太子……”
“连窦子襄提出两国联姻,凤阳也不曾露面。”
除了上次为楚翊请封太子以及这次皇陵祭祀,凤阳这段日子就不曾现身人前,甚至没对两国联姻提出一点异议,甚至还由着皇帝让大皇子亲往越国,这实在不像是凤阳素来的作风。
除非,凤阳是有心无力了。
萧夫人优雅地浅啜了一口茶水,目光闪了闪。
直到放下茶盅后,她方才道:“凤阳大长公主的脾气如太祖般,一向唯我独尊,看来她怕是真的寿元将至了。老爷,你觉得呢?”
萧首辅停下了脚步,赞同地点了点头,烛火倒映在他眸中。
晚风自窗外吹来,烛火明明灭灭,衬得他的双眸阴鸷而诡异。
他蓦地转身,迎着拂面而来的晚风,仰首望向窗外夜空中的圆月,想起了什么似的,眼眸变得更深沉。
他冷冷地轻哼了一声:“当年先帝为了压制凤阳是煞费苦心,虽然还是棋差一招……不过这寿元之日,应当是不会错的。”
“先帝临终前还特意叮嘱了康王……”
萧首辅的话戛然而止,嘴唇紧紧地抿在一起。
没错,这件事绝对不会有错的。
萧首辅收回了目光,转而对上了萧夫人的眼睛,唇角勾出一个笃定的笑容,接着道:“凤阳的时间不多了,所以她才要在她大限之前,立下太子。”
“凤阳急,皇上也急。他们比我们更着急,所以我们才能一步步地顺水推舟……水到渠成。”
他的语气越来越肯定,眸中迸射出锐利的光芒,野心勃勃。
萧夫人释然一笑,靠在了后方的大迎枕上。
萧首辅脸上的表情渐转轻松,又走回到罗汉床上坐下,手掌在茶几上轻轻地拍了两下,感慨地叹道:“我终究还是老了,才会患得患失。”
青壮年的时候,他杀伐果敢,当断则断,才能让他们萧家又回到了如今这个显赫的位置,有了与袁家并肩的地位。
而昨夜他辗转难眠,反复斟酌,反复思量,一晚上几乎没怎么睡着过。
萧夫人作为枕边人,自是知道自家老爷的不易。
她亲自给萧首辅添了茶水,还把茶盅送到了他手中,柔声宽慰道:“老爷,你这是谋定而后断,为了世家的将来,是该如此。”
“谨慎总是没错的。”
说句大不敬的,先帝当年就是太冲动了,为了先下手为强地拿下凤阳,不曾与世家商议,就独自筹谋了整件事,最后反而落了被凤阳牵制的地步。
若是先帝二十一年前就把事情办成了,他们又何须再冒一次险!
萧首辅喝了两口茶,定了定心神,就又把那个红漆木食盒给盖上了。
他心里已经有了决断:箭在弦上,也该放弦了。
“啪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