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危看着眼前快速变换的画面,不由得蹙起眉,自己的身体情况他最清楚,为什么会好端端的昏倒?
    江危看着褚暝抱他到主殿,外面里站了整整一排的万年鬼修,一位白胡子老头佝偻着背,拄着拐杖走到床榻前,两指虚虚一探,沉吟了片刻才说:主上,江太子生魂久留此地,为阴盛阳亏所致。
    江危又没死,他怎么可以一直待在冥界?
    这本来就是不合规矩的存在,他的阳气一直在亏损却得不到补充,照此以往,过不了多久他会更加虚弱。
    主上,江太子父母下落既已明了,您还是早下定夺为好,拖得越久越会对他不利。老头鬼诚恳地劝诫道。
    虽然江太子天天不安分上蹿下跳的,但他就像个会发光的小太阳一样,很少有鬼会不喜欢他,很想这个带来开心的江太子一直留在冥界。
    可生死相隔,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逆天而行不可为。
    褚暝背对着鬼修站在榻前,看着江危煞白毫无血色的小脸,他闭眼不言,鬼修的话他何尝不知。
    早在前两个月,他已经查到江危的父母因追查大规模动/乱事件,陷入天敌犼的圈套,寡不敌众牺牲,甚至东海龙族一脉,都仅剩江危一棵独苗。
    让江危离开的念头从替他找到父母消息开始萌生,他却私心不想悉数告知,一方面是真相太残忍,另一方面何尝不是他舍不得放开落到手里的光?
    你替我将蓝阁的东西取来。半晌褚暝才开口吩咐他身旁的鬼差。
    鬼差应声退出,心下了然这次主上是真的打定主要要送江太子离开了。
    之后的画面就接到了梦境出现的江危喝醉给他起名字那段,江危在梦境是以自己的视角为主,这次却是以褚暝为视角,他的难过并不自己的轻。
    江危离开那天,冥界的鬼都出来送他,他身上挂满了他们送的小礼物,里里外外裹了好几层,远看像一颗行走的彩色球。
    可不管江危怎么看怎么等,都等不来他最想见到的褚暝,一群鬼簇拥着送他上了鬼船,渡过这片黑色的忘海他便出了冥界。
    褚暝帮他备足所用的物品、派了最稳妥老道的几位船夫,事无巨细生怕这趟旅程哪里委屈了他,可他偏偏不见自己。
    江危站在船头,越过黑压压的鬼影,眺望冥界最中央最高的那座宫殿,抬起手冲那个方位挥了挥手。
    船开了,忘海边的鬼影逐渐糊成一团,越来越小。
    忘海风大浪急,江危倔脾气上来就是不回船舱,船夫劝不动只好任他偏执地一直盯着一个方位。
    江危离开后,头几天还有鬼修时不时的提起他,一次在主殿当着褚暝的面儿提起,众鬼瞥着他冷下来的脸,暗自闭上嘴不敢再提。
    江危这个名字逐渐成了死神大人的雷区,不准任何鬼踏入提及。
    褚暝每晚都会出现在江危住过的地方,这里每天都有鬼小心翼翼地打扫干净,房间里的摆设没敢动过一分。
    从来不用吃食物的死神依着有江危在时的习惯用餐,吃他喜欢的,追着江危走过的脚印看他曾经看过的风景,偶尔会在江危的房间里待一整晚。
    褚暝拿出脖子上挂着的玉,微凉的手指摩挲温热的刻痕,这是他收过最珍贵的礼物。
    他的小江老师教会他笑,教会他开心,让他不再形影单只是个冷冰冰的石头。
    可学生太愚笨,不知想他了该怎么办。
    见过了光,便忍受不了曾经最习以为常的黑了。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江危看着这个被自己教会多说话多笑的死神一点一点再次恢复冷冰冰的状态,甚至比之前更加严重,平时谁也见不到他,把自己锁在过去,不愿出来。
    又是一次鬼市开启之日,有位穿着蓝白相间戴着猴子面具的少年突然闯入,随意地走在主道上像个好奇的孩子东摸摸西看看。
    有只赖皮鬼蹲在树上看见这个少年,嘿嘿一笑悄咪咪地跟在他身后,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抢走他腰上的挂件。
    少年反应过来要追,脸上突然抡过来一只爪子,抓走他脸上的面具,反而把挂件又还给了他。
    人群看清少年的脸,皆齐刷刷地倒吸一口气,有鬼颤颤巍巍地问:江江
    是江太子?
    江太子回来了?
    鬼群迅速超江危围过来,江危这下哪儿也跑不了了,无奈地笑着掏出准备好送他们的礼物。
    江太子回来了!有鬼开心地一路小跑,乐不颠儿地给更多的鬼通报消息。
    一个个鬼听到这个好消息都开心的不得了,他们足足忍受了主上大半年的低气压,鬼市都没之前热闹了,这下江太子回来了,主上心情好了他们也能好过一点。
    下面热热闹闹跟过节似的,自然也传到了上面。
    褚暝站在主殿前面的窗户旁捏着玉发呆,听到鬼差的汇报差点摔了手里的玉,第一反应竟是怀疑真假。
    外面鬼声鼎沸,生怕褚暝听不见,一个个扯开嗓子嚎叫:江太子!好久不见!
    江太子,你这身衣服可真好看!
    太子!你头发怎么变得这么长了啊!
    瞎说什么呢?咱们家太子又长好看了!
    声音这么大,没理由褚暝听不见,站他身后的鬼差也不敢离开,战战兢兢地抬头看他背影,不懂主上为何是这个反应,难道不应该出去看看?
    其他鬼可能不知道,他可是知道主上时时刻刻都捏着江太子送的那块玉呢。
    褚暝听着外面嚎叫的声音渐渐散去,心头一凛下意识握紧手中的玉,为什么没有声音了?
    突然他身后有脚步声响起,褚暝来不及回头看,腰间便被一双手紧紧从后面抱住,温热的身体带着熟悉的水生调贴过来,霸道地占据他的全部神经。
    褚暝,小爷回来了!江危侧头抱着他,笑着宣告道。
    褚暝身体瞬间绷成一条直板,捏着玉的指尖泛红,手背青筋暴起,拼命地掩饰自己内心的动荡。
    他的江危真的回来了。
    江危抱着他半天得不到回应,笑容僵在脸上,手上卸了力松开,站他背后眼巴巴地盯着这块大石头。
    好吧,我知道了。
    江危拉下脑袋,撅起小嘴巴,整一个大写的垂头丧气,他满腔的期待与开心被狠狠地浇了一盆水。
    只有我才是那个大傻子,以为他会很开心见到自己。
    你是不是不想看见我啊?
    39. 第 39 章 我喜欢你。
    怎么会不想见你。
    明明是舍不得打破幻想。
    褚暝转过身轻轻碰了碰江危头顶, 对上小白龙湿漉漉的眼睛,僵硬地从嘴角扯出弧度。
    我先告诉你啊,我可不是因为想你了才回来的, 我这次是来监督你快点帮我找到父母下落的!江危头顶蹭着他掌心传来的触感,硬邦邦地解释。
    好。褚暝应他。
    江危再次回来,冥界在褚暝的默许下集体跟过年似的嗨了好几天,一切都恢复了往日,仿佛江危只是出去玩了一圈又回家。
    自从江危回来, 他没事就粘着褚暝,理由就是要监督他好好追查消息,其他女鬼修要是来找他多说几句话, 江危就会别别扭扭地耍小脾气。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只知道自己不喜欢看到褚暝跟别人说话,不想他身边有除自己之外的鬼在。
    偏偏褚暝又是块大石头,只知道江危不对劲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恰逢一年一度的冥开节到了, 在褚暝管辖范围内一些偏远冥区的鬼差要集中过来报道。
    死神大人忙得分身乏术,江危孤零零地一条龙化原形潜入忘海躲清闲。
    他故意躲起来谁也找不到,到了睡觉的点儿江危才从忘海里出来, 手里还捧着他从忘海深处捞上来的血骨花想送褚暝, 这花十万年才开一朵, 极其珍贵。
    他一路掩去身影想给褚暝惊喜,潜入他寝殿, 发现褚暝独自站在寝殿门口好像在等人,江危一乐刚准备现身喊他,却看见一只身材火辣的美颜高阶鬼差扭着腰站在他面前。
    纤细的胳膊轻轻搭在褚暝肩膀上,冲他抛了极其大胆的眼神。
    江危没想到褚暝没躲开,只看了一眼他便转身不愿再看第二眼。
    他送的花再好看, 也比不上那朵明艳的红花吧。
    江危丢掉手里的血骨花,头也不回地走了。
    在他离开之后,褚暝抽出插/入鬼差心脏里的鬼晶,看着躺在地上抽出着流出黑红色血的女鬼,冷冰冰的眼神没有任何波澜。
    女差眼神流过绝望与恳求,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鬼晶被一只完美的手缓缓捏爆。
    下一秒,暗处出来几位看不清身影的鬼修迅速地处理掉了女鬼的身体。
    褚暝视线落到江危先前躲藏的地方,走过去发现地上的血骨花。
    当夜,万鬼在寝,褚暝站在江危寝殿前站了许久,手中捏着那朵已经开始枯萎的血骨花。
    寝殿内江危也没睡着,盯着桌上的血石灯。
    明明他在这里格格不入,却一直心心念念的想回来。
    他江危从来要什么有什么,没特别执着过什么,也不在意计较那些细枝末节。
    可为什么?
    那块石头疙瘩笑一下,他就想化成原形上蹿下跳;他对自己说过的话,每一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看着他只对自己会恼会皮,就觉得不管付出什么都值了。
    他是真不知道父母已经不在了吗?
    明明不过只是他想回这里的理由罢了。
    江危啊江危,你还要骗自己多久?江危苦笑道。
    承认吧。
    你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神。
    江危一宿没睡,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褚暝,好在这几天鬼开节还没过完,死神大人忙得要命也无暇顾及他。
    江危故意不去找褚暝,褚暝也没主动过来,等他们俩再见面已经是十天后的事了。
    褚暝刚碰到他就发现江危怪怪的,平时皮上天了,这次居然安分了七八天,还换掉了他最喜欢的龙族衣服,换成了黑白灰的冥界鬼服,额头的犄角也不知道用什么法子消掉了,露出光滑饱满的额头。
    要不是江太子身上的阳气味儿还在,我真的怀疑他跟咱们一模一样了。有鬼窃窃私语道。
    褚暝听到才明白江危奇怪在哪里了,他眉头一皱去找江危。
    但他笨嘴拙舌的半天没说到点子上,反倒惹江危恼了。
    我为什么不能这样?江危生气褚暝过来开口第一句话就说自己穿这个不好看,要他换掉。
    你没必要刻意换成这样。褚暝走在江危面前,他不喜欢现在的江危,为什么要为了别的而改变他自己。
    我喜欢这衣服,我就要这么穿!
    你真的喜欢吗?江危,你真的喜欢?褚暝俯身盯着江危的眼睛,逼他看自己。
    璀璨如银河的红瞳闯过来,江危眼神躲闪,偏过头固执道:嗯,我喜欢。
    要是我跟这里的鬼一模一样了,我们会不会有机会?
    江危,你与我,何时也需要说谎话了?褚暝怎么可能看不到他的躲闪。
    他喜欢的江危哪里都好,不需要改变任何。
    江危伪装被戳穿,又气又恼推开晃悠在他眼前的褚暝:我自己在做什么,我很清楚。
    就怕有些神揣着明白装糊涂。
    褚暝见他这样,知道他再说什么也没用,放下他用神力维持的血骨花离开。
    江危瞥见桌上的花,一把扫在地上,用脚狠狠踩了几脚。
    踩完自己又后悔了,跪在地上捡起散落一地的花瓣。
    这次谈崩之后,江危又数日没见褚暝,再见他是在褚暝心腹石申鬼的吉日,他找了位性情温和的女鬼修,众鬼前来道喜,褚暝作为他的顶头上司自然也要去。
    江危来纯属是跟他关系不错,常常得这鬼哥的帮助,当然也得来。
    好在江危的座位安排在了女鬼修这边,跟被众鬼包围的褚暝离得十万八千里远,他坐这里没什么鬼敢跟他聊天,他无聊便一杯一杯往肚子里灌酒。
    仪式还没结束江危已喝了八成醉,待宴席结束众鬼闹哄哄地散去转场,这里只剩醉倒在桌子底下的江危与折返回来的褚暝。
    褚暝找了一路,最后在桌子地上找到了抱着桌子腿睡觉的江醉鬼。
    背他回寝殿,褚暝起身给他打水,下秒便被江危拽倒在床榻上。
    江醉鬼嘴里胡言乱语上句还在你是谁上面纠缠,下一句就骂褚暝是混蛋。
    褚暝半躺在床上,头上的兜帽被江危生气地扯下来,他要看他的脸,才不要看黑乎乎的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