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在城东的道观里面看到那吊死的村妇开始,探寻到了姜慈和那个男人的消息,几乎顺水推舟一般,他大张旗鼓进了城,唯恐天下不知般堵住了所有的道路,借着寻人的机会大肆清除之前探知的所有的密探和细作,他名正言顺将这作为是佼公主今日无礼于楚王妃的代价,摆不上台面的借口和动机在双方默契的厮杀下渐渐分出端倪。
而在方才意外得知,姜慈和他的好哥哥都曾在这茶楼里,他便立刻前来,却不想,竟看到这个女人在这里。
他一把扯下披风,顺手一裹,将辛汇从晏隐的怀里拉了出来,扑头盖脸掩住她容貌。
“王上……”辛汇摆出十足的殷切盼夫归的痴情心酸模样,“您终于来了,呜呜,你不知道,为了找你,我鞋子都走烂了,又渴又累,刚刚想要在这里讨一碗茶水喝,要不是你过来,这一晚上,我真的……”她呜呜抽两声。
楚王看她模样,似乎真被吓到了,面容憔悴,嘴唇怎么肿了?好在衣衫尚且整洁,加之今日清扫行动斩获颇丰,心情尚好,便轻轻拍了拍她背。
这手一下去,他不由一愣,但是……怎么是男人的衣裳?
他的面色一变。
两人刚刚下楼,那掌柜膝行而前,手里捧着两个精致的餐盒。
“王上,这,这是这位公子点的神仙鱼糕,济慈鱼片,热乎着呢,刚刚送过来。”
辛汇僵硬一笑:“王上,这是专门为您——们点的,这半夜过来,容易饿不是。”
楚王的脸色隐隐有些发青。
辛汇恨不得锤自己胸口一棍:脑子被马颠坏了,鱼鱼鱼,不知道他见不得鱼么?
晏隐唯恐天下不乱,笑道:“哎,我最喜欢吃这个,平日难得有机会。”
手上的餐盒分量十足,晏隐不由道:“这样多,今儿包场了不成?”
那掌柜谄笑:“刚刚和这位王公子同桌的公子已经付过账,因今日出了新品,一并点了。”
“公子?”楚王温和转头看向那掌柜。
辛汇忙道:“就是坐一桌,连话都没说。”
掌柜自然也听出端倪,呵呵笑着,不应答也不符合。
“话都没说,就送你这么多好吃的。”披风下的手箍紧。
辛汇道:“兴许是看我可怜,所以随便打发我一点。”
她心里哀嚎,辛汇啊辛汇,今天脑子被马踩了吗?越说越不像话。
楚王低头仔细去看她那脸颊和嘴唇,眼眸深深:“哦,那你怎么谢别人?”
辛汇咽了口唾沫:“这,大恩不言谢,以后若是有机会,便请王上赏他些金银珠宝便是……”
楚王微微一笑:“寡人觉得,甚好。”
辛汇跟着笑起来,笑到一半,忽自觉太过谄媚,顿时收声,楚王先行上马,轻轻一搂,便将她带上马去。
原本说好的微服顿时变成明目张胆的骑行踏马。
“这两天,你去大相国寺待两天。”
“啊?”大相国寺?要她去出家么?她自然知道有些在家做女儿作风不捡点的公女公主有被迫出家的,可是,可是……
“保太后身子不好,便去为她祈祈福吧。”
辛汇一时嘴笨,有意分辨,但是楚王什么也没说,若是不分辨,可分明却是被他误会了才是。
她闷闷咬住嘴唇。
楚王本安心骑马,楚都安静下来,这一次,多亏了那个愚蠢的佼公主,让他顺势完成了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心中却也隐隐一丝后怕,若今日被虏走的不是那个农妇?
他垂下眼眸,侧脸吻了吻她的额角。
“放心吧,天雨虽宽不润无根之草,佛门广大不度不诚之人。不是让你出家,只是过去住两天,待我解决了这里的事情再接你回来。”
这话明明哪里不太对,辛汇却不计较,松了口气。
却又听他说:“不过,今晚,本王倒是要好好听你讲一讲那位送鱼公子的事情。”
马蹄声踏碎的不止是宁静,还有无数张家姑娘李家妹妹的心,楚王,楚王果然是个断袖啊……
有了晏公子不算,连蓬头垢面的小书生都不放过……
☆、第三十四章
此刻,这蓬头垢面的小书生正忐忑不安被藏在楚王怀中隐入夜色。
骏马一路疾驰,从东华长街踏过正午碧道,道路两旁的屋舍楼台渐次后移,只剩下清凉的夜风拂动她乱糟糟的长发。
高高的宫灯被长杆挑起,照映出朦胧柔和的光影,月光渐淡,辛汇从闷闷的斗篷中探出脸来。
身骑高头大马,身后强兵压阵,就算是再柔软的胸腔也会热血一涌,如果——再没有了身后那只不安分的手,一切就完美了。
马刀拍在身侧,哐当作响,男人身上的软甲显出冰冷的气息,辛汇看着自己腰上印出的一块暗色手印,结束自己那统领一方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王上——”她闷着嗓子喊了一声。
身后的人纹丝不动。
生气了?
哼,十年小无赖,专治生闷气。
“王上,你生气了吗?……呐,别生气呀,都是珍儿不好,气则伤肝,要是气坏了身子怎么办?——珍儿今儿摔了腿,也不能在旁端茶奉水服侍王上……”一边软滴滴的说,一边偷眼去看他反应。
每回一惹事,只要她愿意放软态度,这么可怜兮兮的一说,哥哥爹爹的气都立刻消了大半,就算再多骂几句,接下来也都是不了了之。
然而身后的人仍然没反应。
咦?
辛汇侧脸偷眼看他,他面色沉静,完全不为所动。
“相公?”她的声音愈发软下来,心头嘀咕好歹白天还你侬我侬温柔体贴,怎么一会儿功夫就翻脸无情了。
在她热烈的眼神下,楚王终于低头看了她一眼。
“知道错了?哪里错了?”声音低沉暗哑。
给三分颜色就开染坊。
辛汇咬着嘴唇,楚王的目光在那唇上一扫,慢慢移开。
“我,我不该……”她嗫嚅着,楚楚可怜的模样,脑子里飞快的转着,不该——不该怎么啊。
他垂眼看她,她哪里知道自己今日是何等跌宕恐惧之心,在山涧失去她的踪影,以为她被匪人掳走,明知那是陷阱,却不管不顾的狂奔了去。
那般迫切而恐惧的心情,那一刻,他毫不怀疑,即使在乱葬岗等着的是天王老子,他也会毫不犹豫的挥刀而上。
他孤身一人站在那诡异森森的道观前,自走进去的开始,头发,破碎散乱的衣衫,凌乱一地,那一刻,他几乎忘记了呼吸,所有的血液奔涌到头颅,脑海里轰轰作响,如同多年前看见母亲放开手弃他而去时那痛彻心扉的眩晕感,熟悉而恐惧的绝望。
而到后院看见那斑斑血迹的耳朵,手指,他几乎失去了继续前行的勇气。
直到看见那具布娃娃般破败不堪的身体,他才恍然回神,而与之同时的时,无法遏制的愤怒和几乎要撕毁一切的震怒。
他只要一想到有一点点可能,这些事可能发生在她身上,只恨不得将那始作俑者千刀万剐。
而对方,貌似和他有一样的想法,他立在陷阱之外的边缘,而对方早已等不得,暗箭和蒙面的黑衣人汹涌而出……
这一生,自从母亲走后,他自以为最深的情绪已经很难触动,他可以带着大司马需要他带上的面具威严而冰冷的活着,将外臣送来祭祀般的女人纳入后宫。
只是,他知道,在经历母亲那般惨烈的奔逃,只要楚国那罪恶的习俗和背后的势力一天尚在,他便不可能让任何一个女人孕育子嗣。
杀母立子。而后再寻找一个毫无血缘乳母带大孩子,堂而言之是为了防备可能的外戚专权,但是历代被选为保母的女人绝大多数又是出自那些权势滔天的权臣之手,多么荒唐可笑的逻辑。
不过,很快。这一切都会结束。
辛汇见他神色,没来由更加心虚,她侧面看向他,微微一笑,拿出了杀手锏,手从斗篷上身上去,抓住他软甲上一方衣襟,轻轻一晃:“别生气了嘛,以后都听你的好不好。”配合着一双水灵灵的无辜眼眸,真让人无端生出信任和沦陷之心。
只是,手上的温热的触感,粘稠而温暖,是什么。
她待要低头去看,却听他道:“好。”
然后他俯头,以吻封缄,杜绝了她所有的疑问。
然而,随着他的动作,更多的温热涌出来,好像突如其来打翻了一锅热粥,辛汇的脊背僵直起来,本能想要推开他。
而在此时,才能看见他嘴唇异样的白,额角是细细的冷汗,不知兀自坚持了多久。
“你受伤了。”她低低惊呼。
“所以,不要动。”他轻轻呼了口气,更温柔地吻下去,明明身上的伤口裂开了,然而那痛楚此刻兑上她脸上的忧虑却觉得异样的窝心。而那柔软的嘴唇,恰如醉人的迷药。
辛汇一瞬间无法动弹,即使两旁的兵士再如何不动声色,她仍然感觉热血涌满了脸庞,只能将身子更不动声色全数藏进斗篷中。
道旁的灯光,为何突然觉得如此耀目。
马儿感知到主人的异样,步伐愈发沉稳,然而即使走得再稳,辛汇也察觉到楚王的强弩之末的硬撑。
她敏锐察觉到楚王强撑背后的谨慎。
前往王宫的道路平坦,但是此刻的两侧屋舍全是异样的沉静,不见一丝灯火。
楚王的手和他身体一部分重量都倾斜在辛汇身上,她尽量稳住身子,但是自肩背之下,温热的献血已经浸透了衣衫,腥热的味道充斥鼻尖。
“王上……”她的声音惊惧不安。
“死不了,一点小伤。”他淡淡一笑,揉了揉她本来便乱七八糟的头发,刮了刮她的鼻尖,几乎耳语般,“别让人看出我受伤。”
这片宅子是他那曾在齐国为质的哥哥母家聚所,虽已零落,但是那寻常可见的洁净仍然显出此处的不同来。
城东道观前,早已准备好的天罗地网,怎会那么容易全身而退,即使他早就发现端倪,仍然差点出不了庙门。若非晏隐等及时赶到,今日便不止是这几道箭伤了。
而随着一行人大张旗鼓的经过,高墙内的阁楼上,一个衣袂飘飘的身影静默于廊柱前,若不留心,几乎和廊柱旁的纱幔一般飘飘欲飞。
他清冷的目光静静看着长街上那一行明火执仗威严向前的队伍,为首的马背上,是个身着软件的男子,英武俊逸,此刻正俯身和怀里的女子说着什么,隔得很远,只能看见男人温柔的动作和无法言说的幸福。
他的目光明灭不定,只是看着。
身后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女走上前来,手里捧着斗篷,她咬着嘴唇,白皙的脖颈纤长无比,细眉细眼,倨傲的眼神深深暗藏,这让她显出一种异样的婀娜。
风很大,吹的女人咳嗽起来。
男人转过头,目光微微一动:“公主怎么过来了?”
“今日的事情都是我不好。”佼公主声音带着恳求,“是我太冲动。”
景玮的定定看着她,过了一会,唇边缓缓绽出一个笑意:“天意如此,我知道,你都是为了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