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时雨纷纷,有人给他烧点纸吗?
甚至是他的墓碑,有谁会去立吗?
那种铺天盖地的孤寂感让他最终放开了双手,毫无挣扎地走向了命运的审判。
然后一转头,他就到了这里。
周煜觉得,换了个世界,他恐怕也始终无法对人敞开心扉,但名利也好地位也罢,他也的确是不感兴趣了。
“少年人,”威特教授幽绿的眼睛盯着周煜,似乎有些恨铁不成钢道,“你想成为帝国最好的向导吗?”
假设那对西瑞尔的病情有帮助的话,周煜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他在乎的东西不多,总共就那么几样。
威特教授几乎一眼就洞穿了他这个想法,锐利的眉峰皱了皱,转了转眼前的笔道,“你知道,一个意志不强烈的人是很难成为优秀的向导的。”
说完,他看了周煜一眼,发现后者几乎没什么表情,阳光的照射下,那张原看还稚嫩的脸,这时候竟生出了点决绝的味道来。
威特教授这才收回了手,头微微往后仰,想了会道,“我再问你个问题,西瑞尔的安危,和关系到整个帝国生死的物件,没有第三种选择,危急关头,你选哪个?”
“西瑞尔。”周煜几乎想都没想道。
眉毛一挑,威特教授微勾唇角道,“我是帝国首席向导,也是首席机甲铸造师,无论怎么想都是为帝国工作,你这么直率,不怕我反悔不教你?”
周煜耸了耸肩,“你看我的精神领域易如反掌,与其撒个谎让你看穿,还不如说实话。我和西瑞尔不一样,我不以国家至上。”
“因为你对这个国家没感情?”威特教授也多多少少看过周煜的资料,一个被关了整整六年的少年,对国家没有感情完全说的过去,不憎恨都算好的了。
“不是,事实上我现在已经有不少在乎的人了。”周煜摊了摊手道。
“那为什么选西瑞尔?”威特教授饶有趣味道,“你知道,关系到整个帝国生死的东西,选择后者,能拯救的远比前者要多的多。”
“只是数量而已,质量完全不同。帝国除了我以外,还有千千万万的子民,西瑞尔他只有我,”周煜露出一个浅笑,看上去温润而宁静,“威特教授,假设西瑞尔维持现状,能量核永远无法复原,他不再是那个光鲜的帝国英雄,就早晚有一天会被军部,被国家放弃,对吗?”
但他不会,他根本不在乎这些。
威特教授目光一闪,下意识地就想问,那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帮西瑞尔复原?
可转念一想,西瑞尔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恐怕就已经没有再问的必要了。
威特教授点了点头,做了个无奈的表情,“西瑞尔这家伙确实运气好,好了,我出去给你把东西拿进来,你稍等一会。”
威特教授说着,冲周煜露出了个恰到好处的笑,然后起身走了出去。
这人无论是做什么,看上去都懒懒洋洋的,却绝不给人一种慢吞的感觉,一举一动看上去都非常有考究,事实上这是个看起来让人觉得很舒服的教授,不顽固,不狂妄,行为考究,点到即止。
哦,他走的时候把保温盒带走了。
周煜单手支着脑袋,微微一笑。
大概十分钟之后,威特教授才回来,冲周煜勾了勾手指,示意后者跟上。
在此之前,周煜一直以为威特教授会给他看点什么高科技,亦或者是什么有关向导的分析理论之类的,总之无论如何,都没想过他会直接把自己带进---监狱。
是,看上去可能比21世纪先进了很多,他当年花光所有积蓄的房子恐怕都没这里看上去先进,但却依然改变不了这是个监狱的事实。
威特教授一路把他带到了最里面的一间房间,一边告诉他他今天要做的事情。
据她所说,远行星有一个类似于协衡者监管所的地方,那儿曾经控制住了最外围受虫毒影响的居民,也就是中毒最重的那一批。
然后按其中毒的深浅进行了划分,介于那些人大部分都活不长久,所以协衡者曾经进行过非常……残忍的医治。
这一点威特教授略过了,不过周煜大致能想象到。
据说在第一批中毒最深,且最早的近十万人里,唯有那么一个活了下来,其抢救方法和治疗方法耗尽了帝国非常多的人力物资,据说在救他的时候光是感染,甚至是杀死的协衡者,都有上百甚至上千。
假设换到过去,周煜是非常不能理解的。
可现在微微想一下,也说得通。
上万个人里,只存活了那么一个,这会是多么宝贵的实验案例,更何况对帝国而言,他们对虫毒根本一点办法都没有,要保住这么个染体,他们做什么都愿意。
“那染体呢?”周煜默默唏嘘了一会,问道。
“死了。”威特教授说着,在“滴---”的一声响后,推开了最后一扇门,那声音在寂静的走廊上回荡着,让周煜浑身一抖,鸡皮疙瘩四起。
这确实不是个让人有什么安全感的地方。
周煜想着。
他见过不少死人,可很多时候,活人比死人可怕多了。
他突然停下脚步看了看四周,牢房里的人缄默不言,制造出一种寂静的氛围。可这种诡异的氛围却像是在酝酿着什么的爆发似得,让人不寒而栗。
“进来吧。”里面的威特教授冲周煜招了招手。
周煜走了进去,这是这条路最里面的牢房了,昏暗地让人有些不适应,周煜稍微靠近了些,空气中充斥着阴凉和……血腥的味道。
“砰---”的一声响在周煜耳边响起,吓得周煜差点叫出声来,后领被威特教授一拽,拉到了墙壁的方向,还重重喘息了一会儿,就听威特教授道,“好久不见啊,十号。”
周煜靠着墙壁,这下才适应了里面的光线,接着身后直接惊出了一背的冷汗。
只见里面正坐着个男人,笑容诡异,眼睛不正常地瞪着,刚刚似乎是整个人扑到了栏杆上,手被电得脱了层皮,他却像是毫无感觉似得。他身后写满了各种各样的密码式文字,而且全部都是用血写的。
角落里传来一声咕噜声,周煜顺着看过去,发现那里似乎堆满了……动物,皮开肉绽,也不知被什么开膛剖肚,有几只眼睛都还在眨,配上男人的桀桀怪笑,和这房间里森冷,周煜默默靠近了墙壁。
“都说了我叫卡尔斯啦,威特教授,您的记忆还真是不好啊。”男人伸手挠了挠脸侧,丝毫不觉手留下的血迹,低声嘿嘿地笑了笑,他举起的手上挂着个幽绿色的光环,另外一只落在身后,也不知在做什么,可没一会儿,就发出了“咔吱--咔吱”的声响。
这种声响配合着房间里的画面,像是某种无形的压迫似得,让周煜不由得贴地更紧了,张大的双眼对上男人黑暗中带着血光的双眸,像是能透过那双眼,看见什么……不真实的东西一样。
更遥远的,荒野,没有活人,遍地横尸,死状惨烈,甚至是孤零零的四肢,穿着防菌服的人像是看不见一样地跨过这些,然后将地上的还活着的人抬起。
他们有的人身体被咬掉了四肢,有的人残缺不齐,甚至有人腹部被撕咬掉了整整一大块肉。
每一个人的眼底都充满着绝望和恐惧。
那恐惧和绝望是那么的浓郁,浓郁到---他看见了西瑞尔的脸。
他呼吸一窒,突然大叫一声,然后转身就跑,可监狱里的森冷却缠着他不放,男人的,其他犯人的诡笑声从身后传来,由小变大,由远到近,就在他耳边,清晰可闻。
周煜只觉得整个人天旋地转,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感觉不到,只知道跑。
跑,快跑,别回头!
一道尖锐的声音划过他的耳畔,几乎刺破了他的耳膜,像是女人绝望地惨叫声。
撞上了什么之后,周煜立刻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抓狂地叫了起来,直到被面前的男人一把搂进了怀里。
熟悉的温度,熟悉的身体,周煜的脑袋埋在他的胸膛上,好半天之后才停止住了颤栗的身体,颤抖着闭上了双眼。
“精神暗示。”威特教授跟在他身后,看着面前阴晴不定的西瑞尔道。
西瑞尔搂紧了怀里不断颤抖的人,抬起脸非常不悦道,“你用的方法太刺激---”
“是他说的,想要快一点,原始的恐惧是最快的方法了。”威特教授关上了身后的门,“卡尔斯向导能力平庸,但精神暗示非常有一套,这家伙甚至在拷了精神枷锁之后都能照常使用,虽然威力大打折扣,可你家小向导已经受不了了。”
西瑞尔沉默了好半天才道,“我不接受这样的方法,周煜他不需要这样。”
说完,抱起周煜转身就走,周煜埋在他的肩窝处,双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衣服,汗水打湿的碎发落在脸侧,整个人看上去非常无力。
“这可不是由你来决定的,”威特靠在身后的墙壁上,耸了耸肩道,“西瑞尔,我提醒你一句,你家小向导和你的想法背道而驰,过度的保护对你们两之间没好处的。”
西瑞尔没说话,扭过头亲了亲周煜,转眼间就消失了。
他最开始接到军部报告,说威特教授提审远行星犯人的时候,就猜到了他要做什么,几乎是想也不想的丢下手里的所有工作赶了过来。
把周煜放在了悬浮车上,低下头亲了亲他那双含水的眼睛,用难得温柔的声音道,“我们回家。”
周煜的双手却突然抓紧了他的衣领,“……不回去。”
西瑞尔一顿,几乎不可思议道,“难道你还想……”
周煜点点头,目光很坚定,但在他那张没有血色的脸上却显得异常突出,“逃避不能解决问题的。”
西瑞尔对上周煜的双眼,皱了皱眉,他不喜欢看见周煜虚弱的样子,遂强势道,“你身体接受不了这个,跟我回去。”
然而周煜却突然对他伸出了双手,颤抖的声音有些发软道,“抱一下。”
周煜的目光几乎带了点恳求,于是下一秒,他就被西瑞尔紧紧地拥进了怀里,周煜同样用力的抱着对方有力的肩膀,像是想把自己的血肉都揉进去似得,他靠在西瑞尔的肩膀上,嗅着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轻轻闭上了双眼。
他确实很害怕,并且一点也不想学这鬼东西,可最后那张西瑞尔的脸,却证实了他的恐惧,告诉他他没有退路。他不想西瑞尔去拯救世界,做什么国民英雄,可每一次他升起这种念头的时候,就会想起西瑞尔在冲向女王蜂时的眼神,和说出的话。
愿帝国铸甲销戈,承平盛世。
那是他即便是死,也想达成的愿望。
周煜把脑袋埋进西瑞尔的肩窝处,发泄似得咬了口,深呼吸,然后低声道,“我们回去吧。”
威特教授就靠在走廊尽头的墙壁上,没有移开分毫,听见声响的时候,才微勾唇角,睁眼看去。
只见周煜走在前面,他身上披着西瑞尔的军装外套,看上去已经平定过情绪了,那张青涩的脸上有不属于年龄的坚定,甚至是顽固。而西瑞尔就走在他身后,看上去像个忠实而有力的守护者。
“你应该提前告诉我的。”经过威特教授的时候,西瑞尔冷声道。
威特教授一笑,“那样周煜恐怕永远都来不了这里了。”
接着就在西瑞尔的目光里,带着周煜重新走进了房间里。
第49章
门被打开,里面的血腥味伴随着阴冷的气息再次扑面而来,仿佛无孔不入,钻进周煜全身上下的每一个角落,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朝栏杆内的男人看去。
那人的手环还带着,很明显已经被克制了精神力,也就是说,他的精神暗示可能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强。周煜在心里对自己说道,然后深呼吸一口气,鼻间的血腥味还清晰可闻,他逐渐冷静下来,直视起不远处的卡尔斯。
他身后的大字宛若地狱里的血海,又像是无数双残肢断臂在冲他招手,周煜闭了闭双眼,强迫自己把心底的情绪按压下去。
然而对方却像是看见了什么极其有意思的东西似得,挠脸的手越来越用力,破了皮也不自知,“上将大人---哈哈,竟然是上将大人!好久不见啊,西瑞尔上将?”
他声音嘶哑,说起话来总像是含着什么东西似得,难听至极,却又像是某种旋律,配合着他身后的血字,勾人心魄,西瑞尔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冰冷。
“我想想,这难道就是你的向导,哈哈!”卡尔斯毫不在意他的态度,看上去似乎又兴奋又愉悦,然后大笑起来,“这么弱,这么年轻的向导,你看看他的精神护罩,脆弱地我甚至不需要精神力---”
“十号。”周煜突然学着威特教授叫了一句,然后大脑飞快地转了起来。
这人的名字叫卡尔斯,威特教授肯定知道,但为什么不叫他的名字?
周煜冷静的目光看向里面的男人,看着他迅速变换的脸色,还有他身后血色的大字。
无一不彰显他的狂妄,狂妄到自负,自负到不允许别人记不住他的名字,威特教授是首屈一指的向导,他这样叫,时间长了尚且会被接受,但周煜呢?
“这么弱,这么年轻”“脆弱到不需要精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