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天马行空地胡乱想了一阵,竟然又改变了主意。
我好冷,戚长风。康宁可怜巴巴地小声说,那声音在憧憧微光中虚弱又娇气,好像是被雨淋湿的小猫嘤咛,我好冷呀。你你上来抱着我行不行?
此时此刻,他就是让戚长风把心脏挖出来给他捧在手里暖暖,戚长风也肯答应。
宝贝心肝是什么意思,戚长风当下是体会得相当彻底。
趁夜摸进来的将军原本打算看他一眼、解了心头思念的渴痛就掉头离去。但是现在,这世间参商永恒、日月交替都被戚长风忘了个干净,他一把脱去外袍,踢掉鞋子,就翻身滚上了康宁的床榻,把人抱进了怀里。
他整个人就像一个超大号的人体暖炉一样。小皇子立刻本能地向他蹭过去,手脚软绵绵地钻进戚长风的四肢之间,整张脸都向着戚长风颈窝贴紧。
然后康宁舒服地叹了一口气。毛绒绒的热息蹭上男人耳侧的皮肤,让戚长风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颤栗起来。
说不出好听话,这样也行。小皇子软软地咕哝了一句。
你说什么?戚长风好像被他扯进了一个云端的美梦中,飘飘忽忽不知该作何反应。过了好半晌,他才犹豫着收紧手臂,遵从本心地将人更紧密地扣进怀中,直到他们严丝合缝的贴在一起。
而这个小东西就像为他而生的一样,他们两个人的身体是这样的契合而熟悉。
我说你不要吵了,康宁挣扎出一只手臂,一路顺着他们扣在一起的身体摸索过去,然后准确地把戚将军上下两片嘴唇捏在一起。就这样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给我暖着就行了。
暖一暖就行了。他不要戚长风说我爱你了,哪怕这是在梦里。戚长风的爱是别人的,过了今夜,他连他的温度都不能再贪心了。
我真坏啊康宁贪婪地呼吸着方寸间的暖意,渐渐又松开了捏住戚长风嘴巴的手,沉沉地睡了过去。
而在无梦的黑暗里,戚长风把很多个吻落在他头顶,也无声地说了很多句我爱你。
一夜到天明。
碧涛亲自把名贵的烟罗纱一层层卷起,从小丫鬟手中接过织金的玉带系住帷幔,看向小皇子的眼神都带着喜意。
昨晚怎么睡得这么好了?主子的脸色都比前几天好看许多,必是他们昨夜新换上的安神香有些助益。碧涛笑意盈盈的,甚至立刻想打发人往研制出安神香的太医院送去重金谢礼。
新换了安神香啊?康宁顺着她问了一句。确实不错,还做了个美梦呢。小皇子轻轻合拢手指,好像那里还残存着他梦中的热意,只是只是以后还是换回原来的香料吧。我还是闻习惯了从前那种味道,把把这次的给他们退回去。
他不想再重温昨夜梦里的香气了。越想珍藏,越难搁置下去。
退回去?碧涛感到有点奇怪。不喜欢的话随便赏了、送了不是都行,怎么还要退回去?他们主子现在还时而想起给那位汤表妹送东西呢!他可从来没有过把什么不喜欢、用不上的物件退回去的习惯。
退回去。康宁看出了她眼中的疑问。可是他并不想解释哪怕一句,而且要他们叫他们以后再也不许调制出这种香气。就说是我的命令。
他这一生都从未像这样说过话,也从没像现在这样、面目表情地行使他天潢贵胄的权力。
这是唯一的一次,却只为了埋葬一个夜晚的香气。
好。碧涛没有再问。她轻声答应了,然后亲自把香炉中残余的香片一点点捡了出去。
小皇子收回视线,从床上坐了起来,准备在宫人的服侍下穿衣。
可是他刚刚一动,就有一个冷而硬的东西碰到了他无意间划过枕侧的手臂。他下意识地皱起眉,拧身看了过去。
是一件绝无可能出现在他床上的东西是戚长风一直佩在腰上的那把匕首。康宁对它非常熟悉!
那一刻,小皇子呆坐在床上,如遭雷击。
那不是一个梦!那不是他卑劣幻想出来的暖意!
那不是他臆造出的怀抱和乞讨来的虚假怜惜。
是戚长风,他昨夜真的来了,也是真的曾把他抱在怀里。
他还说他说什么来着?
康宁努力地回想着他说,我只是想来看一看你。
有一种炸裂般的欣喜降临在这个秋日的清晨中,康宁两只手轻轻摁住自己的心口,感觉到一种巨大的暖意顺着昨夜的时光,慢慢回溯到他每一寸的躯体。
昨夜他来过啊他轻声呢喃,不知道自己脸上正盈着一种无比快乐的笑意。
谁来过?昨夜没人来过啊?捧着衣衫的小宫女奇怪地回答了一句。
他来过。康宁一下子笑出声来,傻丫头,你不懂。好了,我还想再躺一会儿,你们都先出去吧!
啊?小宫女手里捧着衣裳呆在原地。
可是康宁这时已经没心思理会她们了。他自己将最近的帷幔一把扯下来,然后倒头就躺了回去。
余光中再没有别的身影了,他才终于将枕畔放着的匕首小心地拿起来。
小皇子将那人留下的东西握在两手间细细地端详,而后发现刀鞘里似乎夹了什么东西。
他侧过头,往纱帘之外瞥去一眼,发现宫人们已经退得有段距离了,这才把刀鞘小心翼翼地推开,在里面摸出了一张小小的字条。
上面是歪歪扭扭的一行字迹,他不知道那是戚长风于凌晨的黑暗中就着柔软的寝褥摸索着写就的,只是对那狗爬字看得颇有几分嫌弃
急事离京,月余便归。想念你。
康宁用早膳时,还想到戚长风这一手丑字,喝着粥的时候就下意识笑起来,差点没把粥呛进喉咙里。
哎呦!大早上的发什么梦呢!碧涛赶紧过来给他拍背,越发连吃个饭都不让人放心了。怎么了?想起什么了?有什么事能给咱们主子美成这个德性!
奴婢也说呢!旁边另一个侍膳的小宫女插话,小殿下笑了一早上了,也不知到底是遇见了什么喜事!怎么不能说给我们也听听呀?
对呀!碧涛也赞同,也说给我们听听!
哼哼,我才不告诉你呢。康宁放下汤匙,桌下两只脚都得意地摇来摇去。
不过他摇着摇着,突然又想起来另外一件事情,碧涛,你昨晚新换的那种安神香嗯真的挺好的。我想了一下,咱们还是继续用吧!不用送回去了。以后还要再向他们要一些,就说就说我格外喜欢这种新调的香气。
碧涛噎住了。
然后她把手里的帕子轻轻一摔,眉毛都向两边直立起来:主子一大早调理人呢吧!哦!您刚刚说不喜欢,连人家以后再制这种香都不许。唬得我急急地将他们送来的香都收拢了,亲自走了大老远给送回去的!现在您一高兴,突然又喜欢起来?还要再要一些?人家岂不是当我有病呢!
什么?康宁失声地问道,你你怎么这么勤快呀!你都给送回去了?
事实上,这原本不是一件大事,自然用不着碧涛这样在整个皇宫里都极有颜面的大宫女亲自跑过去。只是她自来对她家小殿下有一百个上心,小皇子一早上是那么个奇怪的反应,碧涛哪里敢疏忽大意?
她亲自去一趟,并不只是为了要把这香料送回去。她是要用自己的面子,让太医院非但不能再做这种香料,还得将已经流出的那些想办法追回去。
要不是为了这个小祖宗,她犯得着么她?
碧涛,好碧涛,是我对不起你,康宁饭也不吃了,抓着大宫女的手摇来摇去,你就帮帮我吧,我就想要那种安神香你帮我过去好好说说,咱们送些好东西过去,给太医们赔礼
他觑着大宫女的脸色,又补了一句,还有我库房里的东西,你随便挑,也得给咱们碧涛赔礼,行不行?
第57章 相思 你也在想我吗
天山东脉, 苍山冻雪,绵延数百里的寒冰吞没了天地间一切杂色。此处的寂静已经延续了十几万年,即便是现在这样平静无风的天气, 也没有一只飞鸟会经过这里。
说吧,怎么回事?燕归把一只酒囊扔到赵云侠身上,赶紧喝,别死在这里。
怎么你小子说话还是这么欠揍啊?赵云侠勉强拧开那只蛇皮囊灌了一口烧刀子。他适才死里逃生,说话都是有气无力的, 能有怎么回事。我路经西洲,听说有一种传闻中的药材生长在天山东脉,心中好奇呗。
燕归冷哼了一声。
谁不知道你云侠公子年轻时在西北欠过风流债, 又不肯负责,差点被人家绑着丢进油锅里。所以这么多年四处流浪,唯独不肯往西边去的?怎么,现在年纪大了心中有愧, 回来成亲了?
别瞎说!赵云侠立刻开始骂骂咧咧,什么叫年纪大了!公子我分明正当青春,花一样的年纪!
他竟不否认, 好像是默认了燕归的打趣一样, 实在有诱导人往另一方向误会的嫌疑
燕归这么些年在外面瞎闯, 毕竟也不是吃素的。以燕归的脑子,不去探案都是可惜了。但凡别人的话中暴露一点信息, 他就会立刻顺藤摸瓜地思考下去。
寻找药材;要用到赵云侠这样特殊的人选;一反常态与赵云侠性格不符的闪烁其词;西北天山绝地;不顾性命也要找到的姿态
燕归脸色微凝是小殿下需要这种药对不对?他出事了?你要找毒婆根你确定这药是生长在这里?
他本来不过是半猜半诈,心中起疑,但是赵云侠这会儿人还眩晕恶心、眼前青黑,根本没有再伪装掩饰的能力。不过是心念急转之间耽误的片刻功夫、眼珠转动时泛起的些微波澜燕归脸色急变,人已勃然大怒。
他是怎么了?要来找这样奇绝冷门、闻所未闻的东西。莫不是中了什么毒?
他都猜出来了, 赵云侠也懒得再撒谎,苦笑两声闭上了眼睛。
燕归低骂了一声。你们真是没用,为什么不保护好他?他脸色阴沉不定,戚长风那个傻子呢?他不是回去了吗?他是干什么吃的!
你人都跑了这么久了,眼看都快要跑出大梁边境,怎么还能对宁宁身边的事样样洞悉?赵云侠忍不住地刺回去一句。他外甥交的这朋友也太吓人了吧,真是奇了,你在他身边也是这个样子吗?对什么都了如指掌,一猜既透,宁宁他就不烦你?
精明则以、他还非得透透地点出来这样的人,反正赵云侠是绝对不想与之交际的。
燕归沉默了一瞬。
是啊。这是他始终没有同伴的原因。
但是小殿下并不厌憎他康宁是燕归在这个世界上得到过的全部宽容和幸运。
他们皇帝、孟白凡、戚长风,他们也该珍惜这种幸运的。但是他们没有。
起来!燕归也不顾人家赵云侠刚从生死的边缘逃出来,还惊魂未定,他俯身揪住赵云侠厚重的皮毛衣领,将人一把提起,关于你要找的药,你现在都知道什么信息?跟我仔细说一遍。趁着天色还没暗,今日也没有下雪,待会我再跟你一起找去!
同一时刻,中原蜀中,登峰山庄。
戚长风心下焦急,面上却声色未动,徐徐地把玩着手心里的一只玉犀杯,等着登峰庄主的回音。
我竟不知道戚将军也会对这样的无稽之谈感兴趣。登峰庄主徐之岳斟酌着语句,中原武林也不知道从哪个源头放出了这等消息:都疯传这种毒药和百年仙芝一起服用,可以叫人凭空多出数十年的功力。
但这样神异的事,又是从没人听过的一种奇毒,那些武疯子趋之若鹜也就罢了,将军位高权重,又何必淌进这片浑水呢?
其实如果戚长风能置身事外,从头看一看这桩毒祸的始末,他一定能察觉出,从深宫里的杨妃接触到没落毒门不为人知的奇毒开始,到赵云侠前往西北天山追逐渺茫的、找到毒婆根原产地的可能,及至他当下被武林中突然疯传的、毒婆根成药现世的消息单枪匹马吸引而来,这桩连续又每次阴差阳错地导致唯一结果的事局,其实在很多细节上都透出了一个巨大阴谋的暗影。
但是因为在这其中牵连到了最重要的东西小皇子的性命。所以身在局中的所有人,自徽帝以下,都无法客观全面地纵览全局。
哪怕偶尔在纵马疾驰、一路南下的途中,有片刻不对劲的警觉闪过戚长风心头,可只要有一点点能挽救康宁的可能性,他都绝不会犹豫、更不可能放弃。
戚长风放下手中的古董茶杯,朗声一笑,长风少年时就与徐兄结识,一向仰慕徐兄为人江湖中谁人不知登峰庄主最重视朋友、英爽豪气。如今不过七八年未见,徐兄如此称呼于我,也实在太客气生疏了。
此刻他身上丝毫没有朝廷亲封侯爵、手掌十万军权的一品将军的自矜与傲气。言谈间舒朗阔达,轻松随意,与当年跟着赵云侠一路游荡的南疆小子好像又微微重合起来。
徐之岳闻言面色立刻柔和了一些,嘴角也慢慢带出笑意,这确是我的不是。是为兄拘泥小气了!戚兄弟果然还和当日一样,是个值得一交的人!
徐庄主拍拍手,叫山庄的侍婢都下去了。他沉吟了半刻,正色问只是戚兄弟的来意,多少还是得对我透出两分吧!这毒婆根的纷争虽突然乍起、由来不久,现却已是叫他们闹得一地鸡毛了!不是没有人上门来试探我的意思。但是对这事,我和乌兰都是一个立场:我们都不准备掺和进去的。
他走近了戚长风,压低声音、语气严肃地表明了自己的意思,若戚兄弟也是为了什么虚无缥缈的增长功力的念想,那恕徐某爱莫能助了。这邪物绝不是什么好东西,哪怕增长了某一个人的武功,却害了不知多少个人的性命!
戚长风整肃了面色,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两手抱拳那却是一个武林中人的拜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