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刮过,余智花白头发随风飘起,瘦弱的身体似乎都颤了下。场中所有人视线如炬,没谁会觉得他推拒太嘉帝有问题,若由他主理,万一验到半截昏过去了怎么办?
而且卢栎进上京以来,连破几个大案要案,桩桩有多人见证,名头很大。有好事者已经将他经历整理成说书段子,流传甚广,谁敢说他不行,没技术,恐怕百姓们都不答应。
“卢栎?朕倒是记得……朕还赐了牌子。”太嘉帝唇角微扬,“卢栎何在?”
卢栎出列,“臣在。”
“此次开棺由你主理,如何?”
“愿为皇上为忧!”
几人一来一往,就订下了此事,肃王并没有意见。
可有人见不得他受委屈,站出来道:“卢先生技术高超,可毕竟年轻,不够沉稳……”这人觑着太嘉帝神色,嘴上话头一转,“不如找个副手协助。”
太嘉帝并未反对,只问这人,“王爱卿觉得谁人合适?”
这大臣姓王,是礼部侍郎,也是肃王铁杆,他小心看了肃王一眼,“臣平日未与仵作有过接触,不知道谁人合适,但这位余老先生闻名已久……方才他身侧站着一位背仵作箱子的弟子,想必是得他看重,又技术好的,皇上以为如何?”
余智微微皱眉,朝背仵作箱子的徒弟看过去。
这个徒弟名叫刘成,年近三十,性格也很沉稳,的确很得他意。因今日盛事难见,刘成特别过来凑热闹,还挤开小徒弟们亲自为他背箱……怎么就摊上了这等事?
卢栎视线却越过刘成,看到一个眼熟背影……白时!
沈万沙也看到了,眼珠子差点瞪出来,白时过来做什么!不是答应过赵杼,看到卢栎要绕着走,不能出现在他面前么?这是找死还是怎么的!
刘成见被提到,立刻出来行大礼。
太嘉帝眼梢微抬,问余智,“老先生觉得如何?”
余智有些不理解,还是照实回答:“小徒刘成技术尚可,近年来帮着府衙破了不少案子,可堪一用。”
太嘉帝点点头,问刘成,“你自己呢?”
刘成额头贴着地面,声音非常激动,“愿为皇上效力!”
如此,事情就定了。
……
卢栎回身准备的时候,沈万沙一直与他打眼色,示意他看白时:这人敢堂而皇之出现,一定有阴谋!
卢栎朝沈万沙笑笑,让他放心。
白时敢出现,许是因为赵杼不在上京,又许是他已被肃王招揽。但他之前做的事黑点太大,流传甚广,皇上又在这里,他不能上场代替任何人验尸,肃王也不会允许。毕竟肃王现在还不是皇上,关键节点名声很重要,不能丢弃。白时最多只能做‘军师’角色,提前对这场验尸提出什么意见,或者在肃王最后起事关头,用他来黑赵杼。
总之,现阶段,卢栎不必正面对上白时,只需要提防他可能会使的手段。
会使什么手段呢……
胡薇薇也看不惯白时,一边帮卢栎穿罩衣,一边低声与他说:“主子放心,有我盯着呢,那白时敢使坏,我就把他杀了!反正之前王爷也说过这话,白时敢出现在你面前,想必是有了死了的觉悟!”
卢栎摇头:“皇上在呢,不许胡闹!”
“这怕什么,”胡薇薇眼角斜挑,美眸里全是杀气,“我手里有几种毒,保准他不会死在现场,事后谁人也查不出来……”
对了,中毒!
卢栎眼睛猛的一亮,大家都传说,肃王嫡妃是中毒死的!
当时先帝放出的消息,肃王嫡妃是自己不慎摔死的,可传言是中毒……这便是矛盾点!
……
卢栎走向场中棺木时,神色安然唇角带笑,视线刻意往白时身上转了一圈,眉宇间满是自信。
白时交握的双手猛的一紧,眼睛里射出厉光。就是这个人,就是这个人!突然出现,抢走了他图谋已久,马上就能攻破的平王,还仗着平王宠爱,逼的他无路可走,真真好不要脸!
竟然还摆出这样自信模样?
这个蠢货也不想想,若不是走了狗屎运,平王能看上他?仵作技术?那是什么?王爷身傲位尊,怎么可能因为这些低贱东西倾心,必然是卢栎床上功夫出众,勾了王爷的魂!
每每想到这里,白时就恨的不行,他当时就是太矜持!平王明明对他对别人好,只要他能像卢栎一样不要脸,现在就没卢栎的事了!
不过……平王再好,也是个臣,他现在有机会跟更强大的人了!这场验尸不过是个过场,很快,他就能让卢栎跪在他面前,让他好生欣赏欣赏失败者脸色!
白时眼睛眯起,朝刘成使了个眼色。
……
说是开棺验尸,但尸体下葬二十余年,必然皮肉不存,只剩白骨,此次验尸,实是验骨。
四周苍术皂角燃起,礼官命人上前,高声呼喊:“开棺——”
侍卫站在棺木四角,起开镇棺钉,齐齐用力——
棺木发出沉闷响声,盖子被打开。
待尸气散上一散,侍卫们抬着内里衬尸布,把嫡王妃尸骨抬了出来,放在旁边架好的尸床上。
嫡王妃身上穿着青蓝色缎衣,上绣精致鸾鸟纹样,过二十余年竟没怎么变色,可见布料绣样之精致。她身上衣服宽大,遮住了手脚,面上覆有金箔,冷眼一看,未见任何骨头。
“月柔……”嫡王妃棺木一被打开,肃王就开始难过,现在她被抬出来,他立刻受不了,掩面悲呼,痛苦的不行。
周围百姓本来非常安静,看到肃王如此,不由侧目:“肃王爷真是深情。”
“嫡王妃去世这么久,早已入土为安,现下被开棺起出,实是有些……唉!”
“可这样能让当年真相大白啊!”
“话是这么说,只是对惦记她的活人来说,未免太残酷了些。”
……
卢栎听到周围声音,眉宇间闪过思索。不过他朝尸身走去的脚步并没有停。
岂知眼前突然一花,刘成越过他:“卢先生乃验尸主理,不好太累,脱衣取骨之事,由在下这个副手来做就是。”
他并没有听卢栎回话,直接走上前,手指灵活的解嫡王妃衣物。
随着他手指翻动,嫡王妃身上衣服一件件剥离,骨头一枚枚呈现。
可这些骨头……竟多处泛着黑色!
尸床在场内最中间,在场所有人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骨头泛黑……便是不懂验尸的人都知道,这是中毒表征!
嫡王妃真是中毒而死?
那当时先帝说她自己不慎摔死!
有问题!必须有问题!
在场所有人眼睛睁的大大,不敢说话,现场鸦雀无声。
“月柔——”
安静之中,肃王暗哑的声音十分明显,众人看着他悲戚面容,忍不住跟着他难受:“肃王真是可怜……”
“皇亲不好当啊……”
“嫡王妃冤了……”
舆论如此朝肃王倾倒,沈万沙小拳头攥的紧紧,十分发愁。尤其当他看到白时嘴角翘起,笑容乖巧甜美时,第一次与胡薇薇想法相同,特别想亲手将拳头挥到那张脸上!
在场人们心思不同,气氛紧张,卢栎却全然没关注,他的注意力,全在刘成……的手指上。
第306章 验骨
尸骨呈黑色,似是中毒表征。肃王面戚悲痛,百姓们窃窃私语,舆论偏向明显,开棺验尸主理仵作卢栎又似在发呆……现场气氛变的非常紧张。
中书门下平章事周大人略有些担忧。百姓们淳朴,很少会看到事件背后的东西,他们被肃王引导了……卢栎此人他耳闻已久,是有真本事的,可还是太年轻,能撑得起这场面吗?
他看了眼太嘉帝。太嘉帝高座于龙椅之上,单手支头,修长双眸微眯,嘴角噙着隐隐笑意,似冷笑,似好奇,似沉吟,似期待,偏偏没有不安与担心。
周大人历经两朝,做到这执宰位置,自有自己眼光,他相信平王赵杼,也相信这位尚有些年轻的皇帝。他隐隐感觉到肃王表现有些不对,但皇上都不担心……他亦不能表现的太过忧心。
觉得不对,就认真去看,想到什么不对的地方,悄悄做些准备,能护这江山安稳便好。
与太嘉帝一边的朝臣都捏了一把汗,紧紧盯着卢栎,肃王与白时也在注意卢栎动作。肃王巾帕掩面,目光沉鸷,白时笑容乖甜,眼神期待,他们都在等着卢栎出丑。
沈万沙气的脸都鼓起来了,要不是御驾当前,他真能蹿过去揍人!
胡薇薇笑眯眯拢着沈万沙的肩:“少爷莫急,白时那般乖巧,我见犹怜,可不能怠慢了呢……”
这话说的慢条斯理,温柔无比,可沈万沙不知怎么的,打了个寒颤。他头一卡一卡的转过来,看向胡薇薇的脸。这张脸仍然媚如夏花,美眸内波光流转,一嗔一笑满是风情……
每当她笑的这么妩媚这么用力,就代表有人要倒霉了。
“你……”沈万沙想说‘你忧着点’,可转头一想要放过白时,心里更加不痛快,话就有点卡住了。
“担心什么呢?”胡薇薇点了点沈万沙鼻尖,“白时一而再再而三欺负主子,我不会放过他。可我胡薇薇是胡来的人么?当然知道怎么下手最为合适……”
沈万沙眼睛睁圆,“白时果然又害小栎子了是不是!你看到了是不是!”他有这个感觉,但没有证据,之前稍稍有些心虚,如果胡薇薇看到了……
“这还用看?”胡薇薇冷嗤一声,“这人面上乖巧,实则心机颇深,没必要时一向不出现,只要出现,定然做了万全准备。”
沈万沙看着场中卢栎,眼睛发直:“所以他是……想坑小栎子么?”
对方有备而来,小栎子要怎么过这道难关?
……
场外很多人担心,场内卢栎一点也不知道。并非只是单纯的怔在原地,他脑中迅速闪过以往所学知识,思考刘成在他眼皮子底下做坏事的可能性。
这个时间其实并不长,因为气氛过于紧张,大家各有心思,这一刻就显的无比漫长……
终于,卢栎指尖一跳,眸子紧眯,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刘成将所有骸骨整理出来,长叹一声,回头看卢栎:“死者周身尸骨皆有青黑痕迹,应是中毒而亡了。”
“是么?”卢栎走上前,细看尸骨表现,并以手轻触摩擦。
尸骨表面确有乌黑痕迹,指触颜色不掉,但乌黑痕迹并不均匀,断断续续,有些地方有,有些地方没有。
刘成见他指尖轻触没有乌黑颜色的白骨,心头一跳,用力压下不安,肃容道:“许是嫡王妃生前所中之毒毒性特殊,又许是嫡王妃生前没受太过苦,去的干脆,遂骨上青黑痕迹不均匀。”
卢栎却没接刘成的话,只看着他的手,“我方才看到刘先生用帕子擦手。”
刘成一愣,“这……尸骨久未见天日,总有些晦秽之气,我摸过骨,擦擦手……有问题?”
“我也想擦手,先生可愿借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