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主子尽忠,这是应该的,再说他本来就不无辜,秋坚的确是他所杀。但是这样被放弃……任康复还是有些不甘心的。
蠢!于辉恨不得抽任康复两巴掌,忍着怒气在他手心里写了个‘五’字。
任康复怔了怔,突然心内狂喜,王爷这是要起事了!而且很快就会行动,至多五日!
他心内喜意翻腾,突然觉得认罪没什么可怕。
他主动认罪,不用扛刑,除了在牢里吃喝差点,不会受什么罪。就算被判死刑,也不会当场行刑,运气好判个秋后处斩,运气不好就是近期,可往刑部大理寺走手续都得小半个月,那时王爷早登基了,他这个功臣,必定会被捞出来啊!
如果现在表现好些,让王爷不名誉不受半点连累,助起事更顺利,他的功劳更高!
任康复想清楚后,心甘情愿往地上一跪,冲着于府尹大声喊:“是我做的!一切都是我做的!”
公堂内外一片安静。
认罪了?就这么认罪了?
卢栎视线掠过地上跪着的任康复,衣服有些狼狈,站在一边喘粗气的于辉,再看向邢左的位置……
邢左冲他打了个手势,他便明白,肃王出招了。
卢栎眉眼微垂,唇角无声弯起,退后半步,看着任康复表演……无论如何,凶手认罪,是结案必须过程。
任康复一认罪,不等别人发问,自己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全说了。
“秋坚是我杀的!这贪银案,也有我一份!”
他直觉认为眼下不能否认贪银案,谁知道卢栎那小狐狸还掌握着什么证据,正暗挫挫等着阴他,索性全认了。
“我自认身份不凡,私心不足,借肃王府长史身份谋财,搭上了寿安伯郭威。谁都知道郭威一直想巴结肃王,怎奈肃王谨严端直,人品贵重,一直没给他好脸,我便以‘替他在肃王面前说好话’的理由,与郭威交往。”
“我们关系越渐深厚,筹谋架起贪银组织,从中谋得巨财。终究纸包不住火,郭威被发现,我只得巧机转移证据,不料被秋坚发现,秋坚欲勒索于我,我心中不忿,便将其杀害。”
任康复一边思索一边说,争取让自己的话毫无破绽,想到郭威巴结肃王这一点,他觉得自己简直太聪明,完全能圆过去!
“我假装应了秋坚勒索要求,约他在幽玉台见面。本来我想与他好好谈谈,哪怕付出点代价,把东西拿回来就行,谁知他半点不识趣,狮子大开口,提出的要求我根本答应不了,当时气愤非常,理智全失,心一横,就将他杀了。”
“我会些拳脚功夫,此次谈判亦做了最坏准备,当然是带了武器的。我与秋坚谈崩后,趁他不注意,将他扑倒在地,以匕首割其咽喉。秋坚力气很大,挣扎间抓伤了我的胳膊,我担心制他不住,鞋底薄刃弹出做好准备,但最终没用上。可能那时不小心,刮破了秋坚衣服……”
任康复说完,脊背挺直,眼睛特别亮,那骄傲姿态,仿佛他不是在交待杀人罪行,而是陈述一件丰功伟绩:“一人一做一人当!这一切都是我所为,林大人可依律法下判,切莫牵连他人!”
林府尹心内缓缓呼口气,总算过去了……
他清了清喉咙,看向卢栎:“凶手招供,案情讲述合乎情理,细节也对的上,不知先生可还有疑问?”
“任康复杀害秋坚,证据确凿,本人又已招供,我自是没有疑问的。”卢栎微笑道。
“那——”
“但是,”林府尹刚要说话,卢栎往前一步,“关于贪银案,我有几个问题想请任康复解惑。”
任康复很想让案子立刻结,见林府尹也有这意思很满意。可卢栎突然这样插话,他不好直接拒绝,否则对刚刚竖立起的形象有损,只得咬牙道:“卢先生请!”
“你说,秋坚偶然间拿到贪银案证据,想要勒索于你?”
“是。”
“那他直接勒索就好,为什么要先潜逃?平王查的清清楚楚,秋坚突然寅夜离家,后有跟踪暗杀者数,”卢栎声音略带嘲讽,“难道不是你先有杀人灭口之意?”
任康复磨牙:“就算我想直接灭口又如何!我都认罪了!”
“不如何,我想问,这么重要的东西,你什么时间,丢在何处了?秋坚怎么就凑巧拿到,又为什么只凭薄薄帐册和人名单,就知道与贪银案有关,还直接找到你头上?”卢栎微笑道,“这些东西我都看过,上面并未有只字片语提到贪银一事,连郭威,任康复你的名字都没有。”
任康复眼睛有点直,这个……有点不好答。
卢栎停了停,“怎么,编不出来了?”
“我忘了!忘了不行吗!我每天那么忙,过去久了,时间地点哪能记那么清!”任康复愤愤道。
“哦,忘了。”卢栎眉目平和,“没关系,我现在问你肯定忘不了的东西。”
“你说与郭威构架贪银组织,是为谋财?”
“对,我想要钱!”
“那么你的钱呢?即是二人合伙,所得利益就算不五五分,也绝对少不了,当日查抄寿安伯府,只金锭,就装了满满几十箱,银玉珠宝更不消说,价值不知凡几,请问,你的钱呢,放在哪里了?”
卢栎声音不大,气势却足,几句话仿佛砸在任康复心头。
是啊……如果他顶缸说贪银案是他所为,就得有赃银。金银都在肃王那里,不管他知不知道银库在哪,都不能卖,可自己家……呵呵,长史俸禄才多少?就算再会打算再能钻空子捞钱,比之贪银所得,仍然是九牛一毛。
他去哪里找钱?
拿不出赃银,凭什么说这是他做的?
人群中沈万沙继续发威,群众心思很快转变:“忘了重要的贪银证据丢在哪里,不会也不记得自己银子放哪了吧!”
“钱不知道,证据不知道,你都知道什么?”
“不会是出来顶缸的吧!”
任康复又开始冒冷汗,这卢栎也太不好对付了!
卢栎并不给他时间反应,继续发问:“你说与郭威合作基础,是应了他,替他在肃王面前说好话,你说了吗?有效果吗?我可是听说,肃王与郭威关系从未好过。数年过去,郭威没达到目的,为何还会愿意与你合作贪银?他傻?”
“你说你为贪银案主使,你平日都与哪些下层联系?如何与别人接头,有什么暗语,怎么掌握整个组织?你可别推到郭威身上,寿安伯乃虚爵,不入官场,不上早朝,又一直在上京城内,他没有那么权力,也没有那么大本事掌控官场大人们。”
任康复心底一片冰凉。
卢栎这些问题,他一个都答不出!
而且他有预感,就算他绞尽脑汁想出一个答案,卢栎必能挑出内里逻辑空子,责问更多!
见任康复讷讷不语,于辉大为着急,他从来不知道,这位得皇上赐婚的平王妃这么难搞!这问题犀利锋辣,直指中心,怪不得任康复圆不上!
“咳咳,”他清咳两声,准备替任康复圆说一二,“这件事是这样……”
“怎么,于管家也参与了贪银案?”卢栎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还是见任康复可怜,想替他编个瞎话?”
于辉一噎,整个人僵住了。
底下百姓又开始喊:“我知道了,他们是一伙的!”
“他们谁都不知道贪银案实情,就是出来背锅的!”
“以为自己认罪就能拉过同情心,为主子开脱……”
“靠,这是把咱们当傻子耍呢!”
人群里,沈万沙袖子掩面偷笑出声,拉拉赫连羽的手,与他小声说话:“哇效果好好!”
赫连羽张开手臂将他半拥在怀里,以免被别人挤着:“自然,少爷最聪明。”
“那是!”
……
卢栎端立公堂,身姿如青竹般挺拔,双眸似皎月般明亮:“另外,我还有一事不明。世人皆爱财,但一个人想要的金银数量,总是与自身欲望相关。贪银一案,事涉大夏各层官员,牵连者众,如此大阵势,如此多钱财……是想做什么?干什么事,需要用这么多钱?买个小国都够了……”
任康复心脏剧烈跳动,缩在袖子里的手都开始抖了,卢栎要猜到了要猜出来了!这个精明到讨厌的小狐狸!千万不能让他猜到,王爷将要起事,这个节骨眼不能生事!
想!用力想!必须岔开卢栎思路!
卢栎看到任康复眼珠子转的都快飞起来了,心内非常满意。
很好,一切都在顺着他的计划走。
“唉……”他做势长叹一声,下巴微微抬起,俊美双目越过门外,看向高远天空,与此同时,修长白皙手指间把玩着一枚小小玉山,不管神情还是声音,都透着一种别有深意的烦恼,或者……幽怨。
就像遇到什么难题,想起最亲近的人,希望那人在身边,给自己解惑,或刺激自己思考。
那枚玉山……好像有些眼熟。
任康复仔细一看,可不就是平王之物!所以卢栎现在,是在思念平王?
想念爱人很正常,感情深的,但凡分开几日,都会想念,就像他的肃王主子,嫡王妃去世那么久,王爷想起来还是会思念……
对了,嫡王妃!
任康复眼珠剧烈转动,很快有了主意。卢栎的问题,他挺多答不上来,但能编出一个是一个,后面的问题答好,没准大家就忘了前面的!
“因为我替我们主子委屈!我们嫡王妃,是被先帝害死的!我们王爷兢兢业业多年,对大夏忠心耿耿,从不敢有任何怨言,我亦不敢做什么了不得的事,只能做下贪银案,给皇上添头痛!这就是我的目的!”
第304章 推动
卢栎握紧手中玉山,面上笑容轻松又释然。
成功了……
任康复受不住接二连三的打击,终于在他刻意刺激引导下说错话时,卢栎就知道,他与赵杼的计划,成功了一大半。
当手上信息越来越多,汇集出‘幕后英雄’肃王的影子,赵杼就与卢栎商量着如何应对。本来他们并不想打草惊蛇,希望暗里跟踪现有线索,掌握所有肃王力量,再一举击溃,奈何野湖事件突发,他们顺应形势抓获齐白,肃王紧张了。
进至今日,他们互相有明暗劣势优势,端看谁技高一筹。既然时机到来,需要正面应对,他们也不怕,不知道的信息,查就是!
赵杼与太嘉帝各有安排,赵杼假意远征,太嘉帝盯紧朝堂,卢栎的任务,就是用案情牵引肃王注意力,尽量不要让他把全副心神用在造反上。
然而肃王心机深沉,性子极稳,又非常有耐心,引开他注意力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为此,赵杼找了很多方向,收集了很多信息,最后,还是卢栎从肃王每年一段的规律行为中,推测出嫡王妃对他的重要性。
是的,嫡王妃。肃王现在的妻子与郭威生母是姐妹,但肃王早年有一发妻,二十多年前就死了,身后未有一儿半女。日子渐长,大家对这位嫡王妃印象很浅,提起肃王妃,都知道其与郭威有亲。
古代重礼法,男女婚前少有见面,肃王与嫡王妃相处时间不久,不若继王妃相陪二十余载,又替他生儿育女延续血脉,按理说两人感情应该很浅,可肃王却不同。
这位嫡王妃早年在上京城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静娴淑柔,德容言功没一样不好,人称上京明珠。与肃王成亲后,二人感情很好,肃王甚至夜夜留在正院,从未收用旁的女子。
二十多年前,辽人突然南下,当时肃王一家与先帝同在北山皇庄避暑。那时戍边之人是赵杼父亲先平王,战事悬念并不大,可偏偏有那么一小支辽人队伍,不怕死的潜入大夏,袭到了皇庄附近。
先帝身边禁卫军也是先平王亲自训的,战斗力不弱,双方经历小范围战斗,尽歼辽人,皇上和肃王无恙,可皇上当时宠妃密妃流产,肃王妃身死……
密妃当时怀的是个男胎,五个多月,早已成形,流产后密妃伤心不已,之后数年未再有孕,直至十多年后去世。先帝一直因此事觉得亏欠密妃,数年专宠于她,任她在后宫跋扈嚣张,从来不管。
肃王妃当时还很年轻,说是惊惧之下滚落台阶摔死,肃王很是伤心,自责甚久。先帝感念相似经历,常招肃王长谈,两人感情越来越好,连后面这位继妃,都是先帝替他选的。
此后,每年嫡王妃忌日,肃王都会感怀一阵,却也并未有太多表现。因嫡王妃早已去世,身后也没有儿女,继妃未有半点不满,两人生活甚是和谐……
这段历史听起来没什么问题,可往深往细里想,总有不合理之处。事情过去已久,而且事涉先帝,非常敏感,赵杼很难查出实情,收集到一大堆模棱两可的消息。
有人说,先帝多疑,对肃王只是平平,还非常有忌惮心,可这件事后,先帝对肃王提拔多多,甚至慢慢开始让他掌实权,莫非有什么内情?密妃的孩子怎么掉的?肃王妃怎么死的?真是惊吓之下倒霉?是不是肃王妃有功,无奈已死,先帝只得恩宠肃王?
有人说,肃王妃这颗上京明珠,应该是要入宫与先帝为妃的,不知道怎么的,被肃王劫了胡。肃王是不是故意的?没登上皇位,对先帝不满,故意抢了先帝看上的女人,再表现出深情不二,任谁都说不出不对,先帝只能干咽苦水。待到此次意外,肃王故意布下什么局,弄死发妻,再摆出一出伤心模样,让先帝对他连连安抚,入主朝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