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和:
屋子里昏暗不清,烛火只照亮了床边这一小块地方,叶清玉看着他,迟疑了一下,开口问道:蓟和,你跟宗主是当真
是真的,蓟和轻声道,他脸上一半柔光一半阴影,但是眼底神色却晦暗不清,师叔不是早就猜到了吗?
叶清玉眉头皱得紧紧的,无言看了他一会儿,想说什么却又咽了下去,最终只道:我是猜到了,就算之前没有意识到,经此一事,现在也该看得出来了。
蓟和手指蜷了蜷,在被子里贴紧了床单,师叔的意思是
你还不知道,叶清玉声音少见地低沉,带着一点叹息与无奈,你已经睡了快半个多月了,这段时间以来,宗主照顾你几乎是寸步不离,大事小事从不假他人之手,即使是刻意避着其他弟子,有时想要找他商议什么事情都要寻到你房中来。
蓟和拿手默默描绘着被面上的刺绣的纹路,不发一言。
叶清玉叹息道:如此明显的态度,任谁都能看出他对你是什么心思。现在宗门上下全都在议论,只是不敢明说罢了,背地里不知有多少闲言碎语。
那他我是说,师尊他他会不会蓟和听到这里忍不住出声问道,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语气过于急切,喉咙里涌上来一股腥甜,他默默把话咽了回去,我是我心急了,对不起,师叔。
你该说对不起的,不应该是我,叶清玉宽容地看着他,眼眸中闪烁着很多复杂的情绪,看来,你对宗主也是情根深种,如今我再说什么劝诫的话恐怕你也听不进去。只是蓟和,你有没有想过,你师尊他是一宗之主,多少年来冰清玉洁高高在上的形象已经根深蒂固,就算他一时误入歧途,众位弟子也不能对他怎么样,更不敢说些什么,可你就不一样了。
蓟和默默地听着,垂下眼睫,烛火的微光闪烁在他眼底,看上去却像布满了阴影。
叶清玉抬眼看了那盏孤灯,然后他缓缓起身,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的窗帘,又将窗户推开了,浓艳的霞光顷刻间倾倒进来,整间屋子都填满了璀璨动人的光芒,蓟和侧头瞥了他一眼,心里无端端地颤了一下。
叶清玉将烛台上的蜡烛移开了一点,又重新在床边坐下来,看着蓟和意味深长道:你现在身受重伤尚且需要静养,无人打扰,待你好了能出门的时候,只怕背后言语重伤不会少,即使你是宗主门下亲传弟子,但是这种事情人们一向谈之色变,更不缺发散想象的余地空间。
蓟和明知道叶清玉是在等他一个态度,只要他肯说一句不再坚持,等鹿鸣百年之后,可以卸任宗主之位时,他们自可以随心所欲,再不会有人阻碍,可是他埋在被子里,又想起了之前做的那个梦。
梦里他们俩没有任何世俗道德的限制,但仍旧没有任何结果。
无论在哪一个世界,无论是什么背景,隐秘的晦暗不清的不足为外人道的情感,如果有一方不坚持,那么另一方再深情到最后也只是徒劳。
谁都不能预料到中间会横生多少枝节。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默默换了个话题问道:师叔,道陵君有没有跟你回来,他现在在哪儿?
叶清玉看了他好一会儿,眼神里仍旧有很多说不清的情绪,最终只是叹息了一声,你是为救他而受伤,他自然不会丢下你离开。
蓟和道:那
叶清玉打断他道:道陵他跟我们回到了宗门,你醒来之前还来问过你的情况,又被耿茗仙君叫走了,似乎是沈静那边出了什么事情,现下沈棠也日夜守在那里,顿了顿,才又继续道,他们一家三人终归是团聚了。
蓟和:
他不知道叶师叔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句话的,但是他知道就算沈静清醒过来了,也不可能再与道陵君续什么前缘,两人都有各自牵挂的人,蹉跎了这么长的年月,再不会有什么牵扯。
只是不知道他们对沈棠要怎么解释。
虽然知道这话由自己来说不是很合适,身份也不对,但他看叶清玉有些落寞的样子,还是忍不住轻声安慰道:师叔,你放心。
叶清玉微微笑了,我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蓟和脸一红,梗着脖子道,就是反正你放心好了。
叶清玉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真的像一个长辈一样语重心长道:蓟和,我说这些话你可能不爱听,但是我是真心希望你能好好的。你看我和道陵,也是年少相识,彼此交心,后来经历了一些事,迫不得已分开了,现在不也终于重逢了吗?
蓟和没有说话。
叶清玉又给他掖了掖被角,怕他被闷着,把蓟和的下巴露了出来,道:如果我们当初坚持不分开,也许不会有如今重逢的一天。
是师叔你自己坚持要放下他,蓟和道,并没有问过道陵君的意思,你们可能会有更好的选择,而且虽然现在又相遇了,可是中间那么些年呢?你真的知道对方是怎么熬过来的吗?
叶清玉:
他看着床边的那盏孤灯,一半侧脸都沉在灯影下,看不清是什么表情,过了好一会儿,蓟和都以为自己的话伤到他了,正准备道歉,他却突兀地笑了一声,抬起一张发白的脸,道:你是对的,蓟和,我竟然被你说服了,小小年纪,心思倒不浅。
蓟和也冲他扯出一抹笑容,但却有些勉强:你们都以为我小,其实我并不小。
好,好,叶清玉像看一个任性的孩子,声音很温和,我得承认你的话确实有点触动了我,我现在似乎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说着他站了起来,低头看着他道:你先好好修养,我去看看医修那里药熬好了没有,顺便跟其他人说一声你醒了,让医修过来看看还需不需要进些别的
话未说完,门外突然响起了推门的动静,嘎吱一声,悠长又厚重。
鹿鸣的声音响在门口,听上去有点倦意:叶师弟,道陵君叫你去客房找他。我来照看,你先过去吧。
第80章 衷肠 还好你醒了
叶清玉转过身去, 拂了拂衣袖,道:好,我这就过去。然后他仔细看了一眼鹿鸣, 宗主,你脸色不是很好,昨夜是否又没有安睡?
蓟和平躺在床上,听见鹿鸣淡淡道:无事。
声音里没有一丝情绪,也不是很想解释的样子。
他静静垂下了眼。
叶清玉绕过屏风走了出去, 大概是和鹿鸣面对面了,看他面色苍白,不放心又叮嘱了一句:宗主, 生死自有天定,无论你心里如何担心蓟和,都不能这么不顾惜自己身体。
鹿鸣没有出声。
叶清玉见他听不进去自己的劝告,也大概是这段时间以来他确实有点儿消沉, 不由得加重了语气劝道:你不是一个人,你是绝青宗的宗主,这满门弟子都仰仗你, 你以为只有蓟和才值得你担忧吗?
屋子里静了一下, 良久, 鹿鸣短促地笑了一声,听起来像是从嗓子里硬挤出来的:看来是我这个宗主做得太失败了, 不仅门下弟子敢在背后议论是非,现在连你也来指责我。
宗主
鹿鸣冷淡地摆手,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师弟还是去见道陵君吧。不可怠慢客人。
叶清玉:
不知怎么,他被鹿鸣话里的客人二字刺得心中一抖, 沉默地站了一会儿,没再说什么,转身推开门就离开了。
门被嘎吱一声关上,窗外的晚霞也黯淡了下去,只有一缕阴云还在漂浮着,天色一片青白,屋子里好一会儿都没有动静。
当脚步声终于响起来,并且越来越近的时候,蓟和忍不住抓紧了被角,他恨那点烛光太微弱,依稀只照见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人影停在他床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蓟和抬起眼睛,认真地看着鹿鸣的脸。
他明显消瘦了很多,眼神一如既往的淡漠,侧脸线条冷峻又锋利,嘴唇紧紧抿在一起,几乎薄成了一条线。
蓟和望着他,怔了一下。
鹿鸣的相貌十分清俊,是那种皎如明月的君子模样,他面色很白,修长的眼睫垂落时,眼底覆满疏离的阴影,再加上平时总是一身白衣,总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感觉。
但是蓟和知道他是什么性格,相处久了完全感觉不到他作为一个仙君的冷漠之处,所以常常会忽略他俊美的面貌,只觉得他这个人还是有些孩子心性,大事上还算说得过去,小事上就跟那猫狗一样,呲牙咧嘴毫不掩饰。
但是现在他怔怔地看着对方的脸,即使距离有些远,但依然能感觉到鹿鸣身上那股寒凉的气息,当他聚精会神地盯着什么地方的时候,眼中会有寒芒一闪,这副模样几百年来年来不知道迷醉了多少玄门仙子。
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原来鹿鸣是这么一个清冷而刻骨的人。
蓟和勉强压下心里的惊疑,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鹿鸣。
鹿鸣听见声音也没什么反应,他看了他一会儿,慢慢在床边坐了下来,自嘲地笑了笑:看来我果真没睡好,都出现幻觉了。
蓟和要伸出去的手停在了床单上,他仔细琢磨了一下这句话,忽然明白过来,心里几乎要涌起泪意。
忍了忍,再开口嗓音已经带上了一丝喑哑:不是你不是出现了幻觉。你好好看看我。
窗外掠过一阵寒风,吹得帘子微微飘动,鹿鸣愣愣地看着他的脸,眼眸渐渐幽深,他试探着伸出右手,手指在他脸上戳了戳,感觉到柔软的触感,还有温热的呼吸,他静了半晌,声音都开始颤抖:蓟和你,你醒了?
蓟和点点头,嗯。
我我他么不是在做梦?他好像不敢相信似的,又在蓟和脸上接连戳了好几下。
蓟和抬手把他不老实的爪子拍下去,道:不是。
卧槽,鹿鸣震惊地坐在床边,看上去有点无所适从,巨大的惊喜让他一时反应不过来,呆呆地愣了一会儿,然后终于回过神来,差点从床上蹦起来,你真的醒了?!
他仔细地看着蓟和的眼睛,这也太突然了我,我还以为你居然真的醒过来了!狗逼系统算它还有点良心,没给我搞什么恶心的幺蛾子,不然我这辈子都原谅不了它,更别想让我安安稳稳走剧情,我非得把这个世界搞得天翻地覆不可!太好了,太好了\(^▽^)/!你,你终于醒了。
蓟和:
他平静地躺着,耳边原本只有窗外的风声,偶尔一两下烛火燃烧的哔嚗之声,突然一下子闯入鹿鸣这么一大串话,聒噪得他眉头都要皱起来了。
刚意识到他气质冷清疏离,这下好了,不到一分钟,原形毕露。
蓟和抬起手,虚弱道:你你要不要冷静一下,不要这么激动
我怎么能不激动!鹿鸣一把握住他的手,放在掌心里细细摩挲,他看着他,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明亮的光彩,你都昏迷了半个多月了知道吗!我抱着你回到宗门里来,请了修仙界最好的医修来给你疗伤,说着说着又开始絮絮叨叨,刚开始那老头子说你受创太重,幸亏有我们及时给你输送了灵力,封住断裂的经脉,当时你全身上下只有一丝气吊着,医修说即使把命救回来了,也不能保证你能醒过来,气得我差点儿把那老头轰出去,他妈的老子费劲把他请来了,只瞟了一眼胡子一捋坐那就开始说风凉话
蓟和:
他感觉胸腔有一点轻微的颤动,手在对方掌心里被摩挲得滚烫,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鹿鸣搓手的动作停了停,脸色一红,很凶地瞪了他一眼,我他妈是担心你,笑屁笑。
咳我,我知道,蓟和好容易止住了笑意,逼着自己认真地看着他的神情,正色道,你接着说。
哼。鹿鸣鼻孔里出气,还是有点不爽的样子,拨弄着他的手指,我为了你,好长时间都没睡过好觉了,我还把那个医修老头留在咱们宗门了,每天好吃好喝,威逼利诱,他要是治不好你我就废了他的修为,这点小事儿我还是能做得到的,那老头儿天天被我吓得神经都要衰弱了,幸亏你醒过来了,不然
蓟和偏头看着他,因为虚弱面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在微弱的烛光下,鹿鸣居然看出了一点轻微的红晕。
我要是没醒过来,你会怎么样?
鹿鸣没说话,安静了半晌,低头注视着他,不会怎么样。那老头不能把你救回来,我还能让他陪葬不成?他们都不会为此伤心难过太久,只有我一个人罢了。
蓟和静静地躺着,心跳越来越剧烈,喉咙里又涌上一股熟悉的腥甜,他用力把它压了下去。
鹿鸣俯下身来,额头碰到了他的额头,鼻尖也抵到了一起,蓟和感觉到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阵阵温和清澈的灵流涌入自己身体,听见他满足地叹息:还好你醒过来了。谢天谢地。
蓟和没有动,好半晌,然后轻轻闭上了双眼。
屋子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唯有外面凛冽的冷风,这个时节寒冷丝丝入扣,外间生着炭火,待久了却又觉得燥热,寂静没有持续多大会儿,鹿鸣突然叫了一声:啊。我忘了!